這是一個初夏的午夜，沒等下課鈴響，我直接忽視學生提問題高舉的雙手，背起破舊的揹包，奔跑在花都昏暗的街道，闖過那彷彿永遠不會變綠的紅燈，在末班車啟動前跳上大巴，穿過北迴歸線回到廣州，再騎著共享單車穿過悠長的科韻路林蔭道，來到綠化帶的一棵小菩提樹前，從破舊揹包裡拿出礦泉水澆在它顫顫巍巍的小黃葉上。
這棵小菩提樹是我從中山紀念堂的路邊挖過來的小樹苗，不知哪棵大菩提樹的根遠遠地穿過馬路，頑強地在馬路的另一側發芽，如果不把它移植走，它遲早會被當雜草清理掉。
百度上說， 菩提其實是一種榕樹，曾經我也種過一棵榕樹，那時我還和潘唯在一起，我們在超市買了一盆牙籤那麼高的小榕樹，沒多久潘唯離開了，我獨自穿過漫長的歲月，看著它從牙籤長到了半人高，當花盆再也容不下它的時候，我把它埋在了街邊的綠化帶裡，那時潘唯已經離去了八年，在把它埋進綠化帶的時候，突然發現最初種著它的小小塑料花盆底還牢牢地被它的根緊緊抱住，拆都拆不下來，彷彿有些永遠也消化不掉的悲傷。
小榕樹在綠化帶里長得飛快，又一年過去了，它已經長得比附近有編制的正規綠化樹還高，我想大家也已經把它當成一棵合法的綠化樹了。本來故事可以以這樣美好的方式結尾，可是一次下課回來，我發現那片綠化帶被改造，所有的樹都被鏟了起來運走，我一棵棵去辯認哪一棵是我種下的小樹，可是沒有一棵是它，綠化工人說它可能被運走了，可能會被運去另一個地方重新種植，但由於綠化樹過量，它更可能被運去火化了，連著它那緊緊抱著不肯放棄的小小塑料花盆化成一縷青煙。
兩年後，我把從中山紀念堂挖來的小菩提樹種在了另一個可靠的綠化帶裡，在這個悶熱的午夜，我突然想起前幾天猛烈的暴曬已經曬乾了附近的地表，我不知道如果不澆水，它能不能撐過明天的烈日。
於是在北迴歸線附近的這座城市，我在揹包裡放進一瓶礦泉水，跑酷似的跳過街角的障礙，穿過永遠都只會亮紅燈的十字路口，跳上回廣州的大巴，把水倒在菩提樹苗乾涸的土地上，地面彷彿升起一縷青煙，好像我那被焚燒的小榕樹和它小小的塑料盆。
---- 梁廣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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