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1 周潔:活著(小小說)

《活著》(小小說)

  周潔

  活著,人活著就有希望。

  “為了老媽,好好活著。”馮大民活著的唯一使命就是照顧好老孃。

  馮大民快六十歲了,四十多年來他大概很少走到大門口過,以他目前的狀況,拄著雙柺勉強可以給老孃將水火送到後院茅廁就不錯了。馮大民是個小兒麻痺患者,拄著雙柺,一隻腳尖能稍稍挨地,老孃是個常年臥床的癱子,一睡四十年。一間被油煙燻得找不到顏色的廚房兼臥室的簡易房,母子倆一住幾十年。

  馮大民的母親年輕的時候人稱白娘子,那身段模樣皮膚羨煞多少人,她不止是人長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很能幹,做飯,繡花,家裡家外沒有能難得住她的。天妒紅顏多遭難,母親李氏婚後幾年連生三子,在生老三的時候難產大出血,經過全力搶救,九死一生的李氏雖保住了性命,但從此睡倒再也沒能坐起來。

  母親病倒了,剛剛生下的三弟被父親送了人。大民父親在照顧了妻子一年多以後,毫無徵兆,說是去趕集採買東西,但從此再也沒回來,杳無音信,生死不明。後來雖多方打聽尋找,父親卻像是人間蒸發,依然沒有下落。丈夫走後,李氏一度崩潰,尋死覓活,哭了個天昏地暗。母親整日裡哭哭滴滴,以淚洗面,倔強的大民用袖口替母親抹去眼角的淚痕:“媽,不哭,咱家還有我。”

  就這樣,這個家就由當時只有十三歲的殘疾馮大民挑起來,拄著雙柺的馮大民開始得像個大人般料理家事了。大民因為身體原因,未能踏進學堂一步,但是二弟每天放學回來的書本大民總在看在學,幾年下來居然識字不少,勤奮好學的他用弟弟二民的鉛筆頭,用過的廢紙張寫寫畫畫,學到的知識反倒比二民還要多。癱瘓在炕的母親李氏開始正視現實,身體雖不能動,但雙手是靈活的,為了一雙兒子,她也得積極面對生活,她開始靠在被子上繡繡品,剪窗花,做手工換錢,一應洗衣做飯等日常生活她一句一句教兒子大民來做。

  料理家務對於依仗柺杖走路的大民來說,最大的障礙就是挑水了,他不得不一手拄拐,另一隻手提著小桶,一趟一趟的提,實在看不過去的左鄰右舍常常會主動給他們家送擔水。打水難,用水就省,洗衣做飯,衛生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但是對於這樣一個家庭來說,大民能做熟飯已經很不錯了。饅頭黑,麵條生,能暖暖的吃飽肚子就是一種幸福。剛開始為了做熟一頓飯,小小的大民切了手指,燒了眉毛,那是常有的事情,可他咬著牙,儘量不讓母親發現。其實,小孩子的那點伎倆哪裡逃得過母親的眼睛,只不過母親得裝著不知道,強忍著不拆穿他。

  慢慢懂事的大民開始要求母親教他手藝,刺繡,鉤針,織毛衣,做紙紮,剪紙等,他都學。人常說,人有一短,必有一長,身有殘疾的大民,眼巧手巧,善於鑽研,任何東西他看看,琢磨琢磨就會做了。馮二民勉強唸到小學畢業也回家幫哥哥和母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最多的就是將他們的繡品和針織品拿到集市上去賣,然後再買回來需要的生活用品。二民年齡小,受人欺負被人騙那是常有的事情,回家,母子三人抱頭痛哭一場,互相鼓勵,互相安慰,從頭再來。

  儘管大民和母親整日裡忙忙碌碌,但能換到的銀錢必定是有限的,生活,依然貧困,依然艱難。一晃眼,馮大民二十多了,身子高了人大力氣大了,身子笨重他的行動卻更加艱難了,有時候不得不彎下腰甚至是爬到地上拄著小板凳往前挪。他家的案板很低,離地一兩磚,馮大民挪到案板前半跪半爬著雙手在和麵擀麵條,切好麵條又轉身爬到灶膛燒火,一頓飯熟了,他的身體和臉就看不出來顏色了,灰土成一片。母親李氏的身體也不斷的變差,一張不大的土炕上,只鋪了一張光溜溜的竹蓆片,李氏的身體知覺只剩下了一隻右手還算靈活,轉身的時候右臂使勁,整個身子就在光席上能打個轉轉,她大概只剩下七十來斤了吧,看起來瘦小的像個小孩子,臉上癟癟的,牙齒也脫落光了。

  馮二民到了該娶媳婦的年齡了,他的婚事因為家庭現狀,始終沒能找到一個願意跟他的姑娘,有人熱心的給他介紹過幾個對象,醜的、傻的、甚至身有殘缺的蹶子、啞巴,但對方在瞭解過他的家庭狀況後都沒有了下文。眼見的二民也三十好幾了,婚姻事還是看不到一點點的希望,母親李氏和大民商量來商量去,為了二民的幸福,他們決定將二民嫁出去,並對外承諾大民和母親這邊將來絕不連累二民。經人牽線,二民嫁給了十里開外的一個寡婦。

  二民結婚的那天,跪在院子裡邦邦邦一個勁給房間裡磕著響頭,直到磕的前額淤血一片才被人強拉起來。屋裡的馮大民,爬在地上,緊緊的堵上門板不讓二民再進屋看一眼,他害怕二民這一看再也沒有勇氣丟下這一老一少兩個癱癱。堵在門板後面的馮大民緊緊咬著自己的手背,淚流滿面卻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炕上的母親將頭蒙在被子裡咬緊嘴唇,同樣的不發聲的哭“二民啊,娘對不起我兒。”

  二民上門的寡婦有三個孩子,再加上他們婚後又生一子,繁重的生活負擔壓得他很少能顧及到孃家,大民和老母親的生活只能是依仗著政府的那點救濟金緊緊巴巴餬口活命。不幸的是,四十多的馮大民身體也開始出現不適了,經常氣喘心慌,稍微動動,一身一身出冷汗。大民和母親,屋子雖爛,但還能遮風擋雨,衣服破舊,還可遮體禦寒,可是要求醫問藥,這麼一大筆錢從何而來,看一眼炕上的老孃,大民將眼淚往肚子裡流,實在沒辦法的他,多方打聽,託人找關係想要賣掉自己的腎臟來緩解改變他們的生活現狀。關於賣腎,他不知道在心裡想了多少個來回了,除了身體,他一無所有啊!怎奈,國家規定不允許醫院買賣人體器官,他的這一想法未能實現,只能繼續維持著這種貧窮艱難的生活現狀。

  鑑於他們母子的生活困難,村上每年會給他們一定的救濟金,併為他們申請了國家民政部門的最低生活保障金,一應衣服鞋襪都是親戚朋友鄉親們你贈一件,他送一件,合不合體,周正不周正都無所謂,他們已經非常感激了。兒子的苦,母親看到了眼裡,很多次她想結束自己的生命,甚至絕食,馮大民苦苦哀求:“媽,你活著,我活著才有意義,你若走了,我活著還有什麼價值?不能讓娘壽終正寢,我枉為人子,窮日子,有娘在,兒就有個希望有個盼頭。”

  馮大民是個孝子,癱瘓的老孃他一侍候就是整整四十年,端屎送尿擦身子,雖然沒能讓老母親過上富裕的生活,但他做到了一個兒子能做到的,一張小土炕,光溜溜的席,他們母子一住就是一輩子,相互依靠,相互鼓勵,活著,只為彼此,娘活著是為了讓兒子有個希望,兒子活著,只為了能夠照顧好老孃。

  老太太壽終正寢,臨終的時候是躺在兒子的懷裡走的,臉上掛著笑,心中帶著無限遺憾和牽掛......

  跛子馮大民至純至孝的事蹟感動了很多人,村上,鄉上將他樹立為孝親道德模範,想要約他為大家講講他的故事,他憨憨的笑笑“照顧自己的老孃,為人子應盡的事宜。”

  妥善安葬了老孃親,弟弟馮二民內心很是愧疚,大哥的不易和艱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夫妻倆商量著要把大民接過去,好好為大哥儘儘孝心,彌補這麼多年來的虧欠。馮大民笑著拒絕了,弟弟的生活也不寬裕,在村委會的安排下,馮大民住進了村裡的養老院,他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有人陪他說話,有人照料他的生活了,弟弟和孩子們常常回來看他的時候他就特別的開心“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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