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民國時吧，我的老家處在太行山脈餘脈，群山此起彼伏，綿延不絕。我的童年就是在那裡度過的，那裡的景象在我的記憶中都已模糊，但有一樣，我至今還記憶猶新，那就是奶奶給我講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大都是冬天外面下雪太冷爸媽不允許出去浪，於是纏著奶奶聽她講的，今天就把我記憶中的白老鼠的故事講出來。
以前大夥都住在寨子裡邊，那時候不像現在，不怎麼安全，要提防外人，提防餓狼，寨裡邊每天都要找人放哨，於是就在寨子旁邊靠著的山頭上建了個土屋，土屋外頭架著一面大鑼，發現有情況就可以敲響大鑼。那個鑼現在還在，被鎖在一個破舊的房子裡，我們小時候有一次好奇，把鎖砸開去裡面看，就看見這面鑼，它還可以敲，發出很大的聲響，還害我們捱了頓揍。
一次放哨要兩個人，在土屋裡要待一天，裡面有鍋碗瓢盆，在自家帶一點口糧就可以在這裡做飯。
有一次是過年了，大年三十，輪到我的，按我姥姥說是老爺爺，比爺爺輩還大一輩的人，他叫張老白，他和村裡的一個光棍二桿子一起放哨。白天一切正常，到了晚上，二桿子和我老爺爺說，“老白啊大年三十晚上大夥都回家團圓去了，你也回去吧，晚上我在這兒守著，你有老婆孩子等著你回去，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沒掛念，你回去吧。”哎，行！我老爺爺就高高興興回家去了，老婆孩子一看我老爺爺回來了也很高興，年三十了家裡窮沒啥好的，就一起包一頓餃子吃，我老爺爺很感謝二桿子啊，就把自家包餃子用的白麵挖了碗送過去讓他也包頓餃子吃，那時候的白麵是很珍貴的，過年包餃子和的面往往是其它雜七雜八的面加上一部分白麵揉成的，給他的那一碗白麵可以包兩頓餃子！
那一年三十就因為我老爺爺給了二桿子那一碗白麵，結果自家的餃子面不夠粘，讓我那個老奶奶費了好大勁才包出一頓餃子來，不過好歹年三十在家裡過的，沒在外面。就這一點，我老爺爺對二桿子就感激得很。
第二天串門歇著，我老爺爺也出門。冬天外邊冷，人們就在道邊裡點堆火，找個枯樹墩搭在上面，搬個石頭圍著火堆歇著。我老爺爺出門時人們已經烤起來了，於是就搬了個石頭，湊近火堆，一群人就胡天海地聊起來了。
聊著聊著，我老爺爺覺得缺了誰，聊了半天，嗨，二桿子呢？他怎麼不在這，平常下第一個點火堆的人就是他，今天怎麼連影都見不到了？
“二桿子呢？”我老爺爺問旁邊歇著的人，“二桿子幹嘛去了？”可是問了一圈，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老白頭（我老爺爺的小名），昨天二桿子不是和你一塊兒放哨去嗎，沒和你一塊回來？”
“嗨，還真別說，昨天是我們一塊兒，二桿子說過年呢，讓我回家和媳婦娃娃團聚，他一個人在那看著，這不，我剛從家裡過來，就沒看見二桿子。”
“可能在家睡大覺的吧”，旁邊人打哈哈的說道，“去他家裡看看，就說大夥張羅著給他說媳婦，讓他趕緊起。”平常下一說誰誰要介紹媳婦，二桿子準第一個到。
“嘿嘿，我去他家看看”，我老爺爺站起身，往二桿子家方向走去。
過年啊，路上都是小孩子的歡聲笑語，我老爺爺心情也好，哼著小曲兒走著路，老遠看見二桿子的家門，門緊閉著，我老爺爺右眼皮跳了一下，心裡感覺怪怪的，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也不哼曲兒了，加快腳步來到二桿子家門口，一推，哎呀，上著鎖！還沒回來！我老爺爺的右眼一直跳（老家說法右眼跳災），搞得他心惶惶的，平常下早回來了，這不會出啥事了吧，我老爺爺就趕緊掉頭往山頭上走，還沒走到，迎面過來一個人把我老爺爺喊住了，他就說了一句話，就把我老爺爺嚇得不輕――“快去老墳頭那吧！”我老爺爺心裡咯噔一下，趕緊往寨西邊走去。
老墳頭是寨裡邊的老中醫，能看病，不過這時候老了，給誰看病都先來一句：哎呀呀，這病不輕啊，再不吃藥該給你建墳頭嘍！人們調侃他，叫他老墳頭。
我老爺爺一聽到老墳頭那了，這情況不就嚴重了嗎！
“到底怎麼回事？”
“二桿子昨天晚上大半宿從山頭跑回來跑到老墳頭家菜園子裡昏過去，老墳頭早上起來看見了，喊我們把他抬進屋裡。我們去抬的時候，他一嘴的沙土，而且他的胳膊……我聽說你去找二桿子，所以就過來叫你。”
“他的胳膊咋啦？”
“你過去了就知道了，真嚇人！”
我老爺爺沒多問，加快了腳步。
老墳頭住在寨西邊，除了偶爾有一兩個來看病的人，平常下都是冷冷清清的，但是今天他家裡擠滿了剛才烤火的人，都圍在炕邊看著炕上趴著的人，整個屋子裡咋咋呼呼的，都在討論他。這人不用多說就是二桿子。
這時我的老爺爺趕到這裡，擠過人群，看到炕上趴著的二桿子，二桿子此時面容憔悴，嘴裡不時嘔出黃色的沙土，炕底下的盆裡已經有一層吐出來的沙土了。二桿子怎麼會吃沙土？這已經夠奇怪的了，接下來我老爺爺的目光轉到他的胳膊上面，立馬就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二桿子的左胳膊，不，與其說胳膊，不如說骨頭，因為上面已經一點兒肉都沒有了了！從手掌到肩膀白花花的，上面的肉彷彿被人用刀子刮下來一般，乾乾淨淨，一絲不剩！
“這是……怎麼回事？”我老爺爺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昨天還好好的，就過了一個晚上，怎麼就成這樣了？
“這誰知道，得等二桿子吐完了才能弄明白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啥？”旁邊人附和。
一個人的肚子畢竟是有限的，不多時，二桿子肚子裡的沙土就吐盡了，等他漱過口之後，圍在炕邊的人們不禁湊上前去，還是我老爺爺嘴快，“杆子阿，昨天晚上究竟發生嘛事啦？”
二桿子漱完口就一句話沒說，睜著大眼木然的望著大夥，一聽見昨晚二字，渾身一抖，竟嚇暈了過去。大夥一見，也慌張起來，還是老墳頭鎮靜，掐住二桿子的人中，好一會兒才把他弄醒。
醒了之後，還是愣愣的，坐在炕上一動不動的盯著牆看。我老爺爺和他搭話他也不理，旁邊人問他胳膊的事他也不聽，倒是看見老墳頭家炕上的貓卻一把抱過來，任貓叫喊抓鬧也不放手。
旁邊人一看這樣也都知道了，二桿子啊，這是昨天晚上被嚇傻了！人們就在旁邊絮絮叨叨什麼“二桿子還沒結婚就傻了，命真慘”“好好的小夥子糊里糊塗嚇傻了，可惜了”……“昨天晚上發生啥了把二桿子嚇成這樣，晚上我都不敢去守了。”
我老爺爺站在一旁聽人們叨叨，越聽越難受，要是自己昨晚在多好！不由得一股無名火冒上心頭，聽見有人說晚上不敢去守，我老爺爺直接站出來，我去！
人群一愣，立馬又開始勸我老爺爺，不過我老爺爺倔的很，“我張老白就想知道，昨天晚上是什麼玩意把二桿子弄成這樣？！”死活不聽勸，還硬是要自己一個人去，誰也攔不住，於是我老爺爺回家收拾了一下，就一個人來到了山頭上的小屋。
剛才是任性了一把，等冷靜下來，我老爺爺心裡也是有點兒怕，所以來的時候把家裡的阿黃帶上了，為了獎勵阿黃，還特意多挖了些雜麵。
晚上要在小屋裡吃飯，架上鍋，倒進水，一把野菜，擇一擇，扔進去。衣服兜裡有個紅薯，拿出來用水洗洗切塊。我老爺爺把手伸進兜裡拿紅薯的時候掉出來一樣東西，他撿起來把它扔在床上。雖然黑咕隆咚看不見，我老爺爺也知道那是個什麼。我老爺爺要往這走的時候和我老奶奶彙報，我老奶奶是一百個不願意，可拗不過，於是用紙折了個三角，裡面包了條紅繩讓我老爺爺帶上，又折了個一樣的埋在房後，說裡面那是給土地爺，土地爺看了就會幫我老爺爺。我老爺爺其實不大信這東西，有阿黃怕什麼！
紅薯塊放進鍋裡，等水煮開了，把雜麵倒進去，一滾，一鍋粥就好了。一旁的阿黃等的不耐煩，一直叫喚，我老爺爺找了個破碗，給阿黃也盛了一碗。
自己也盛了一碗粥，燙的很，放在桌子上晾涼。外面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四周一片寂靜，靜的好像只有我老爺爺吹氣的聲音！我老爺爺的心裡突然有點發慌，這時，突然的，阿黃的聲音響了起來！
“汪汪，汪汪汪！”
寂靜突然被打破，我老爺爺給嚇了一跳，剛想訓斥它兩句，沒想到門簾突然被撩開！
“誰！”我老爺爺嚇得大喊一聲！
門口的人說話了，是個女人的聲音！
“走親戚，來的晚，寨子門關上了，在這兒湊活一晚行不？”
一聽是個人的聲音，我老爺爺鬆口氣，轉念一想，又有點兒奇怪。
“走親戚這麼晚還來？”
“離得遠，路難走。”
“誰家的親戚？”
“……村口老麻嬸，她是我老姑姑。”
沒等我老爺爺再發問，這個女的就來到桌前，提著一袋子東西直接扔到桌上。
“哎呀你正吃飯呢，我走的急沒吃飯，能不能讓我也吃點？”這女的笑嘻嘻的問。
“這……吃吧，有一鍋呢。”我老爺爺沒想到她問這個，支支吾吾也答應她了，反正一個女的也吃不了多少。
一聽我老爺爺同意，這女的拿起勺子就盛了滿滿一碗，吸溜吸溜，也不顧燙。
我老爺爺接著問，“麻嬸家的，你叫啥啊？”
但那女的只顧吸溜吸溜，好像幾年沒吃過飯似的，也不答話。我老爺爺雖然覺得奇怪，也只能先喝粥。
熱乎乎的一碗粥喝完，接著第二碗，我老爺爺拿勺子一撈，嗯？沒了？！一碗粥的功夫那女的把一鍋粥都喝了！
“你吃的也太快了吧！”我老爺爺現在覺得這個女的太奇怪了，莫不是……嗨，這世上那有那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嘿嘿，不好意思啊，把粥都吃了，你還沒吃飽吧，不如這樣吧，我這帶子裡都是白麵，吃了你的粥，給你包幾個白麵餃子吃吧！”
都是白麵！少說得十多斤！一年也不見得能見到這麼多白麵！物質匱乏，一聽說有白麵餃子吃，我老爺爺也高興的很，警惕都放鬆了，想著幫忙張羅，不過奇怪的是，要和麵，她不讓，要跺餡，她也不讓。她可能覺得自己手藝好，我老爺爺這麼想。
那女的鼓搗了一會兒，說面和好了，要餡。讓我老爺爺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說要跺肉餡！
“誰都沒帶著肉，怎麼跺肉餡餃子？”
“那不是肉嗎？”那女的笑嘻嘻指著我老爺爺旁邊。
“這哪有肉？”我老爺爺扭頭一看，嘿！自己旁邊黑乎乎的放著一坨東西，好像是肉！“這是什麼時候放在這的？”自己沒記得什麼時候身邊有塊肉。
“別問，快拿過來吧！”那女的手從我老爺爺眼前邊一晃，我老爺爺只覺得腦袋忽忽悠悠的，左手不聽使喚一般拿著那塊“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恍惚中，我老爺爺彷彿還聽見那女的說，“昨天那個跑了，今天肯定跑不了！”我老爺爺心中一驚！可無奈自己現在身體不聽使喚，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女的舉起刀就要砍下去！
就在這時，“汪汪汪！”
“哎呀！”女人的叫喊聲。
噹啷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我老爺爺一下子清醒過來，定睛一看，自己的左手正被那女的按在桌子上，要不是阿黃咬她讓她沒拿穩刀，自己的手可能就像二桿子一樣沒了！
“媽的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老爺爺大喊一聲，雙手去掐她的脖子！
那女的一腳踢開阿黃，頭抬起，那個場景我老爺爺至今忘不了！尖嘴毛臉，一雙豆般小眼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光！
“吱吱！”那女的力氣竟奇大無比！雙手反掐住我老爺爺的脖子，將我嚇軟腿的老爺爺推倒在床邊。
千鈞一髮之際，我老爺爺閉著眼一拳軟軟地打出去，本來是垂死掙扎，我老爺爺快被掐的沒氣了，結果那個東西卻一下子鬆開了我老爺爺，掐著我老爺爺脖子的手鬆開了。
我老爺爺一口氣喘上來，立馬站起身，定睛一看，那個東西倒在地上，捂著脖子痛苦不已，一看這樣，我老爺爺顧不得探究誰掐著它的脖子，撿起地上的菜刀就跑。可我老爺爺一站起身，只覺一陣暈眩，倒在床上暈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我老爺爺覺得自己彷彿做了一場噩夢，可地上的東西提示著他，這不是一場夢！
據說後來我老爺爺把那隻白鼠的帶回了寨裡，二桿子後來精神恢復正常了。（作品名：《白鼠》,作者：326。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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