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村子河口边上有棵高大的老柿树,夏天时候,枝繁叶茂,浓荫蔽日,一片清荫正好铺在河口,使得洗衣洗菜的人免于烈日的烤晒。老柿树的主人是位老寡妇,我们都称呼她做柿婆婆。我懂事的时候,柿婆婆就已经很老了,据说有八十好几了。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柿树

河口老柿树下是村里热闹的所在。

早些年,村里人吃水都直接到村前的小河里担取。

那时,农田里还没有使用农药、化肥,河里的水还未污染。

小河的水是深山里的一股股小溪流汇集起来的,河水碧嫩清亮,一眼见底。

河口放了两块大条石,村里人担水,洗菜,洗衣,洗犁耙,洗饭甑就站在大条石上,人们一边说着家里长短,一边干着手里的活。

大条石年岁久远,不知给多少人踩踏过了,表面形成了几个深深的光滑的凹槽,入水的侧面长了厚厚的一层青苔。

河底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彩色石头,有的地方生了一丛水藻。洗菜的时候,从石缝里不时游出一群浑身透明的小虾子,或是手指粗的银白色的小鱼。

它们躲在菜叶子下面,快活地唼喋着什么似的,并不怕人,有时轰都轰不走。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河口放了两块大条石,村里人在这担水,洗菜,洗衣,洗犁耙

爱玩的小孩,拿个碗一舀就能舀上好多虾子,把虾子装进透明的瓶子里,看它们沉下浮上游来游去,正好消磨冗长的时光。

炎夏,村里的孩子都爱到河口玩,全部脱得精光,衣服信手挂在老柿树的枝丫上,下到河里游泳,嬉闹斗水,溅起无数的水花。老柿树落在河里的倒影被孩子们搅得七零八落,风过处,枝叶哗啦啦地响,河面上飘来的稚嫩欢笑声仿佛让老柿树也年轻了许多。

柿婆婆一个人住在一间老旧的黄泥土屋里,屋子外墙在风雨的侵蚀下,失去了原来的颜色,变成了暗褐色。前门门楣上钉了一块白地红字的牌子,写着“光荣烈属”几个字,“荣”字下面的“木”字已模糊了。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柿婆婆喜欢小孩子,她的孙子荣荣和我一样大年纪,跟我玩得好。许多时候,她一个人坐在门前晒日头,见我们经过她门前,就会用她那老哑的嗓子喊着我们:荣荣哟,早早哟,过来,过来,婆婆给你果子吃。

我和荣荣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柿婆婆拄着根竹棍领着我们进了她的暗旧的屋子。屋子里似乎比外面凉了许多。从窗格子漏进来的微光仿佛被什么妖怪一下横掐断了,只照到窗台前有点亮度。屋子里常年散发着一股甜甜的柿饼味道,很好闻。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柿婆婆打开一个很大的红漆柜子,柜面上油漆脱落成斑驳一片。柿婆婆从里面抱出一个小瓦罐,然后伸进手去抓了两把柿饼给我们,说:蛮甜的,好吃着呢,以后再来,去玩吧。我和荣荣嘴里叼了两块柿饼,赶快逃离了屋子。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甜如蜜的柿子干

河两岸是大片的农田,上半年种莲子,下半年种水稻。王安忆有篇小说《上种红菱下种藕》,说的是江浙那一带的农村。我们那是上采莲蓬下割稻,整个夏天,荷花开不败,花香十里,好不壮观。秋天里,稻浪翻滚,金色无边,和周边山上葱茏碧绿的杉树林,形成了色彩分明的对比。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上采莲蓬下割稻

每年农历十月,稻黄时节也是柿子成熟的时节。柿子叶变黄脱落,金灿灿的大柿子挂满了一树。柿婆婆请几个手脚灵活的后生,帮她摘柿子。

我和荣荣帮着在树下捡落在地上的柿子。老柿树结的果子真多,每次足足能下七八大箩筐。柿子摘回家后,柿婆婆给每个后生装满一篮子,让提回去。

后生们都不接,平常时候谁家孩子没吃过柿婆婆的柿子呢。但让不过柿婆婆,最后只好领了老人家的意。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村里后生帮忙采摘柿子

天气晴好的时候,柿婆婆就坐在日头下,面前摆块水缸盖,把柿子一个一个去皮后剖成四瓣,晾在门前晒架上的晒席上。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削柿子皮

日晒夜露,待到柿子生出一层白霜就能吃了,我们叫这东西为柿子干。

柿婆婆也有把整个柿子去皮后放到晒席上露晒,晒好的柿子我们叫柿砣子。

还有把柿子直接放进大缸里,撒上几把石灰粉,割两把辣蓼草塞进去,注满清水,用大石头压好,沤上它几天就沤熟了。这样制成的柿子,咬一口,又甜又脆,最好吃,可惜不能久藏,容易烂的。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柿跎子

柿婆婆腿脚还灵活的时候,一个人挑个担子去圩上卖柿子,担子里有柿子干,柿坨子,也有生脆的沤柿子。一年卖下来,油盐布线钱就有了。柿婆婆不能走动的时候,就由荣荣的爹接了担子,挑到圩上卖,卖的钱还给柿婆婆。荣荣爹在村里人面前总是说,老太婆啊,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叫她搬过来一起吃,倒不愿意,说柿子树还在,我就能一个人过下去,真拿她没法。

柿婆婆还真是守着她的柿子树过完了一生。好像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的一个秋天,柿婆婆在她的黑暗的屋子里安静地睡过去了。人们这时才发现,河口的柿子树,冷冷清清地只挂了几个柿子,这是以前再也没有的事。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后来听说,柿婆婆的丈夫早年参加红军,上了抗日战场。我们山村,每户人家几乎都有从军的男丁。

他们离了妻儿、父母,走上战场,大部分是经年杳无音信,一去不返,最大的可能是尸寒荒野。这样的家庭最后得到上面颁发的一个“光荣烈属”的牌子,算是对远去的人和未亡人的告慰。

许多留守后方的妇女,在家既要照顾一家老小,又要耕田种地,积年累月辛苦劳作,希望有一天那个模糊的面孔突然就出现在了门前。

但大部分妇女,等来的也不过是柿婆婆那样的孤苦一生,终究没有等来远去的人。

听荣荣爹说,老柿树是他姆妈在他爹走的那一年种下的。也许只有老柿树才真正懂得那间黑暗屋子里的心事。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棵老柿树和它的故事

柿婆婆走后,老柿树结的柿子一年比一年少

老柿树在柿婆婆走后,结的柿子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小,叶子也是稀稀拉拉的,最后终于枯死了。

村里人都说老柿树是有灵性的,去了另一边陪柿婆婆了。

(图文无关)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