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豐澤最終還是說了那句我最不想聽到的話：“顏顏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的。”
我的手指一頓，徹底死心了。
行李箱滑過坑窪不平的小區路面，我回過頭看見豐澤還站在樓下，四月的天氣不熱，他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衫。
過往的一幕幕無序地在我腦海中展現，有我過生日時他為我準備的浪漫驚喜，有他轉遍大半個A市為我買回來的甘蔗，還有很多微信聊天記錄，我們的拌嘴以及甜蜜。
就是這樣一個跟自己有著無數交集的人，有一天會徹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裡，豐澤的身影越來越小，小到我睜大眼睛都找尋不見了。
張文謙在路口等我，我走近的時候他上前拿過了我的行李箱，兩年多的時光現在竟都濃縮在這隻小小的箱子裡。
剛剛忍著的眼淚一坐到車裡，我再也忍不住了，就這樣毫無顧忌地哭了起來，張文謙默不作聲地抽了張紙給我，然後開車。
離別的場景想過千千萬萬次，可等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讓我心裡無法承受。
我慢慢明白曾經讀過的一句話：“喜歡不代表合適，每個人的選擇都是有限的，兩全其美這個成語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奢望。”
長大的過程就是要不斷接受不完美和遺憾，那些心裡無論怎麼努力都填不滿的空缺，興許不是代價，而是財富。
張文謙把我帶到了他的新家，我啞著嗓子問他：“婚房啊？”
“對啊，你可是第一個到這個房子的女人。”
剛進來沒多久便有人敲門，張文謙叫了很多外賣給我。
“你沒吃飯？”
“給你點的，心情不好，美食到訪！”他帶著我到房間，我推開門還看見了一整床的零食，“你想聽音樂還是看電視，或者打遊戲也可以。”
我心懷感激地看著張文謙，覺得他其實挺懂我的，知道我受傷之後需要一個安靜的小屋，不受外界干擾，單純地窩著，吃吃喝喝。
我請了三天的假，頭也不梳，臉也不洗，房間裡有獨衛，我連房門都不出，全靠張文謙遞飯給我。
我赤腳站在地毯上，覺得自己就要活不下去了，可是第四天鬧鈴響的時候，我像以往無數次那般一個激靈地起身，穿衣、化妝、擠地鐵，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般去上班。
6
我就這樣在張文謙這裡住下來，換了工作後，工作不怎麼忙，我包攬了家裡的大部分家務。
還記得某個早晨我為我們兩人準備早餐時張文謙驚訝的目光，同時我看得出來，他非常感動，一碗放滿了蝦皮的餛飩，以及油菜香菇粥，還有一大份水果沙拉都被他吃得精光。
因此我又做了很多次早餐給他，後來幾乎每天都會做。
有時候我會很享受照顧別人的感覺，需要與被需要大概是人與人之間最美的聯繫。張文謙知道我喜歡看電影，不知道他從什麼地方帶了個投影儀回來，晚上一有空就陪我看電影。
我們窩在地毯上，張文謙忍不住問了我一句：“你這麼好，為什麼他還不懂得珍惜？”
我鼻子一酸，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我靠在張文謙肩上，有眼淚流下來，他大概沒想到我的反應會這麼大，於是有些手忙腳亂地幫我擦眼淚。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提過豐澤，不過倒是給了我生活上的驚喜，比如他會給我帶回來一隻純白色的貓咪，比如他訂了一年的鮮花，每週都會有人來送。
過著過著，感覺這裡越來越像一個家，就連小區裡的一些人也會稱我們是新婚小夫妻，我笑笑，沒有反駁。
豐澤帶給我的傷，比我想象中要癒合得快。
八個月後，張文謙說：“我們結婚吧。”
我幾乎是不加考慮地答應了，那一刻的感覺就像在深海里很久，然後突然抓住了一塊浮木。
他走到房間裡拉開抽屜，從裡面拿了只戒指出來，十分簡潔的款式，上面戴了一塊不知道材質的淺粉色的心。
張文謙把戒指戴到我的手上，隨意到令我不想過分追究，也許這是一枚他曾經求過婚的戒指也不一定。
我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愛他，所以不怎麼在意。
第二天，我沒想到豐澤會來找我，前臺的那個姑娘打電話把我叫了下去，說有人找，電梯門一開，我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豐澤，我的第一念頭是逃，可是他已經看見了我。
我走向他的那短短几步裡，就好像我們從未分開一樣。
豐澤也拿了一枚戒指給我，他說那是考古時發現的一種材質，可以歷經千年而不腐蝕，戒指的顏色並不太好看，但是被他打磨得很光滑。
他說了和張文謙一模一樣的話：“我們結婚吧。”那一瞬間，我有些恍惚。
我曾經那麼拼盡全力地想要他再愛我一點，他都沒有任何的表示，等我失望攢夠，徹底離開的時候，他又跑著來追我。
我向他伸出了我的手，無名指上赫然的一枚戒指，“我答應了別人的求婚。”
“顏顏！你為什麼會為了結婚而結婚，你愛那個人嗎？”豐澤很著急，甚至有些動怒。
我卻不緊不慢地跟他說：“是你讓我明白，合適比喜歡更重要。”
豐澤突然緊緊地抱住我，他幾近渴求的目光，一如曾經我對於他的渴望，可是我知道已經分開的人不能夠再回去了，否則一定是惡性循環。
如果我離開的那天他挽留了我，我一定會留下來。
可是並沒有，是我離開了半年後他才幡然醒悟，已經遲了，冷掉的飯菜並不好吃。
7
眼看著就要到了下班時間，張文謙說好今天要來接我，我們一起去吃飯慶祝，我並不想讓兩人碰面，但沒想到還是碰上了。
氣氛一度有些凝重，豐澤手裡還握著那枚我拒收的戒指，張文謙一下子就曉得是怎麼回事，他神情有些不自在地開口：“顏顏，那個……你們先……”
我卻適時地打斷他，“豐澤，我跟文謙先回家了。”
豐澤的手向上抬了抬，似乎想要抓住我，但最終選擇了放棄，我刻意忽視掉豐澤失望、受傷的表情，跟張文謙並肩離開了，整個過程裡都沒有回頭。
進了車裡，張文謙沒有立即開車，他問我：“你要不要跟豐澤重新在一起？”
“從我答應你的那一刻，我就沒想過跟豐澤再怎麼樣。”
“可你還是愛他多於我，不是嗎，所以為什麼？”
車窗外是微紅的晚霞，還有豐澤漸行漸遠的身影，我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覺得好像我一直在愛一個陌生人，我從來沒有真正走進他的心裡過。
那樣抓不住的感覺，讓我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叩著車窗玻璃，轉過頭看著張文謙，緩緩地開口說：“還記得年輕的時候讀愛情小說，上面說，真正的愛就是不計條件地付出而不求回報的。這句話很對，但是我現在明白，真正的愛不一定是最好的愛，我跟你住了這麼長時間後，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愛，一定是相互的。我花在你身上的精力，和你花在我身上的精力可以形成對比，一如你對我三分好，我回報你七分。”
我湊過腦袋輕輕地吻了上去，“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對我而言，能得到回報的愛才是長久的，老公，餘生就請多多指教啦！”
“你叫我什麼？”
“老公？”
“那我叫你老婆？”
於是我們兩個加起來近六十的人，在車裡笑得像個孩子，也曾年輕氣盛，但我們必須在生命的節點上做出相對正確的選擇。
豐澤會經常出現在我的公司周圍，看到他的身影我暫時還做不到無動於衷，他的樣子那麼受傷，好像是我在這漫長一生裡辜負了他。
我下班回家，路上接到了之前電視臺同事打來的電話，“小宋，你還跟豐澤在一起嗎？出事了！”
我下意識地在人群裡找尋豐澤的身影，他還站在原地，沒出什麼事啊，可是前同事的語氣還是讓我不由地揪起心來，“怎麼了？”
8
“我跟你說，豐澤竟然結過婚了，今天他的妻子和孩子找上門來了！”雖然我心裡有過無數次的自我鋪墊，但是有人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這是事實的時候，我心裡還是禁不住地抽痛一下。
是的，豐澤不是不願意跟我結婚，而是已經結過婚了。他24歲那年結的，如今孩子已經4歲了，整個過程裡我聽得十分震驚，仔細一想卻又在合理之中。
畢竟這個謎一樣的男人很容易在各種關係裡遊刃有餘，因為考古的關係他的足跡遍佈整個中國，每次他一走都是一兩個月，我從未起過任何疑心，相信他的妻子也是一樣。
而他的妻子這次之所以找上門來，是因為豐澤跟她離婚了，她心有不甘，但豐澤躲著不見她，沒辦法她才來當初豐澤參加節目的電視臺。可是她信息遲緩，不知道豐澤已經很久沒來錄過節目了。
“小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全部真相，但關於你要怎麼選擇，看你自己。”一個男人願意放棄一切跟你在一起，這是不是愛情？這份勇氣和愛，是否足以讓我原諒他，跟他重新在一起？
一邊是對於愛情的感動，另一邊是道德的譴責，當我無措的時候，我第一時間給張文謙打電話，可能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張文謙已經成為我所依賴的人。
“豐澤的確跟顧雲結過婚，他們還有一個四歲的小孩，現在豐澤跟她離婚了，你要見見顧雲嗎？”
沒想到張文謙關心的不是顧雲，而是關心我會不會跟豐澤重新在一起，“顏顏，我們還沒領證，你有自由選擇的機會，這次跟從你自己的心吧。”
我無法準確聽出張文謙的語氣，只知道我再一抬頭，看見張文謙跟顧雲坐在街角的咖啡館裡，顧雲曾經也是我的同學，她的氣質一如當年，純淨、不惹塵埃的樣子。
張文謙和她坐在一起看起來那麼般配，我的心裡卻滑過一陣陣的失落，這個我本想託付一生的男人，其實心裡也住著他的白月光。
我掛了電話，一個人轉身往後走，沒想到豐澤就站在離我不足三米的位置，他說：“顏顏，我為你放棄了一切，我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但我一定是一個好愛人，我愛你。”鏡頭閃回，就像在拍一部感人淚下的電影。
“是啊，有一天你跟我結婚了，我為你生了小孩，你也會以同樣的方式拋棄我，是不是？”
豐澤被我堵得停頓了一會兒，“不會的，顏顏。”
我推開他，示意他不要跟過來，然後我一個人去買菜，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為張文謙做飯，如果張文謙真的選擇了顧雲，我想我會祝福他們。
既然都是成年人了，就該有成年人的魄力。
9
可我不知道為什麼還偷偷跑到我的房間去翻相冊，那是關於張文謙、顧雲和我的青春，我突然有些嫉妒，看看張文謙當時有多麼愛她。
我們三個只有一張畢業合照，人小小的，看不清楚，但我和張文謙的照片不少，其中有一張，我的手裡還拿了一枚戒指，看角度像是被人偷拍的，我的記憶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上學那會兒我跟張文謙在精品店裡拿起的一枚戒指，當時張文謙還嘲笑我：“戒指是要男人送的，自己買算什麼！”
“那你送我！”
“那你要當我老婆？”
“誰要當你老婆啊！”我和張文謙拌著嘴，但仍然不捨得把戒指放下，最後氣憤地說道，“以後一定會有很多男人送我戒指的！”
“得了吧！”想到這兒，我噗嗤一聲笑出來，沒想到曾經那麼幼稚的我們，有一天會這麼成熟，更沒想到，十幾年後的他真的送了我一枚戒指。
如果我從一開始選擇的就是張文謙，或許我就不會受這麼多的傷害，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我受了這麼多傷害，我也不會明白張文謙對我來說這麼珍貴。
那張文謙呢，他愛我嗎？在他的心裡我和顧雲誰重要……
想到這裡，張文謙開門進來了，他先是叫了我的名字，然後來我的房間找我，“看什麼呢？”
我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語氣故作歡快地說：“看照片，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我們在精品店裡，你嘲笑我啊？！”我舉著照片跟張文謙對證。
“當然記得，你手上這枚戒指就是我仿照著當年你拿著的那枚做的啊。”我眯著眼睛想看看照片上我拿著的那枚戒指，但怎麼努力都沒能看清。
張文謙剛說完便到抽屜裡給我把當年的那枚戒指拿出來，那枚本來銀光閃閃的戒指如今已經變得鐵黑，我把手上的那隻拿下來跟它作對比，除了材質，兩枚還真是一模一樣。
這是我第一次把手上的戒指摘下來，因為張文謙說戒指防水，所以我連洗澡都戴著，這麼一摘我才發現，原來戒指的內側刻著我的英文名字縮寫：S.Y。
原來這不是他隨便贈與我的戒指，而是精心準備，我心裡一暖，這個從來不願意表達的男人，卻把對我的關心和愛都藏在一件件小事裡。
如果沒有顧雲……
腦海中剛滑過這個名字，張文謙便輕輕地擁住了我，“雖然我想讓你自由選擇，但是又很自私地想把你留下怎麼辦？我今天見了顧雲，她拿著豐澤的錢，決定帶著小孩出國看看，她知道你的存在，但她知道你也是受害者，所以無所謂追究。看到她傷心難過的樣子，我害怕豐澤有一天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傷害你，而我卻眼睜睜看著，一點辦法都沒有。”
張文謙的聲音又輕又重，就像一顆顆散落的珠子落在我的心頭，我屏氣凝神，聽到他最後一句跟我說：“顏顏，留在我身邊好不好？讓我照顧你。”
眼淚突然就奪眶而出，我握住他放在我腰間的手，不能言語，張文謙見我沒說話又顧自地說：“感覺是兜了一大圈，我們才又重新走到一起，你知道嗎，我真的很珍惜。”
眼淚越流越多，我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張文謙趕忙把我轉過來，“你怎麼哭了？”
我卻不由分說地掰過他的腦袋，夾雜著髒兮兮的淚水和鼻涕吻了上去，“我想和你共度餘生。”
吻張文謙的那一刻我已明白，人生是不能計算的，我們都曾年輕氣盛，談對錯、談理想、談意義，想用自身的無知換一份天長地久的愛情，實際上，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我們從相遇的那天開始已然成為了倒計時。
於是越長大才越珍惜，知道命運的掌心裡其實都是好東西。
張文謙也哭了，我們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的是時間流逝青春不再，同時也看到了一路陪伴，一個熟悉的人一直陪著你，便平衡了我們心中的不安。
“謝謝。”張文謙突然開口跟我說。
我徵了怔，也開口跟他說了句“謝謝”，好的關係理應彼此感恩的。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張文謙，在開學典禮上我撿到了他落下的校徽，於是拍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他露一排好看的白牙齒，跟我說謝謝，一如此刻的語氣。
很多很多的記憶，就這樣一下子噴湧而出。
不是每個故事都有高潮，都那麼百轉千回，現實中有的故事它自始至終都很平淡，平淡到怎麼都忘不了。
而對我來說，這一生，一個人給你愛情，一個人給你生活，前者讓我低到塵埃，後者讓我成為更好的自己。（作品名：《分手倒計時》,作者：七憶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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