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2
老李叫李德，1962年人。
说起来，老李也是出生在干部家庭的！我爷爷奶奶都是军人！
用我奶奶的话说：你爸他从小就爱瞎鼓捣、瞎折腾！
上初中时，老李爱好无线电，还自己鼓捣出一个电台频道，不仅“非法”播放，还干扰了当地电台无限信号，差点被当做间谍抓起来。
初中一毕业，老李就当了园林工！那时，园林工算是一体面工作，老李却因为几次调皮捣蛋，被“下放”到了清洁队。
1982年，20岁的老李，白天扫大街，晚上掏大粪！从园林工到扫大街的，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更气人的是，还有人故意挑衅骑车从他的扫帚上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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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说老李是奇葩呢！当时，他本可以去当兵，可受了奇耻大辱的之后，他竟发誓：我扫街掏粪也得混出个人样来！
也许是继承军人不服输的性格，也许就是因为脾气太倔，老李说到做到，往后的人生里，他还真就只干了两件事：扫大街和掏大粪！
如果有一扇门可以通往1982年，我真想跑过去问问老李：你是不是傻？
3
老李不仅“傻”，还很犟！
扛着扫帚扫大街的老李，经常能听到这样的母子对话：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将来跟他一样扫大街！
©河北青年报 崔靖 老李与同事
老李犟劲儿一上来，就开始补习功课，准备考大学！可没多久，他的岗位变动了，领导派扫大街的老李去车队卸垃圾。
到车队卸垃圾这件事，竟成了老李人生中的重大转折点！
李德太喜欢汽车了，他每天早早地来到车队，“把车擦得跟牛舔得似的”。他开始疯狂自学修车技术。当时车坏了没人能修，老李就一边学一边鼓捣，愣是能把车给捯饬好。
©河北青年报 崔靖 老李在车间
老李的犟劲儿上来没人能拦得住。为了研究透修车技术，他愣是把发动机拆卸了好几遍。
后来，车从单位院里过，老李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开的；车有毛病，不用拆开，一听，他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
老李不仅犟还很倔！有一次，高压管打到老李眼上，他就是不去医院看，坚持修完机器。第二天实在受不了了，到医院一看，医生说眼球已经严重发炎，很有可能失明！
4
2004年，我上中学，42岁的老李当上了官儿。沧州市运河区公厕管理站站长。
同学的爸爸不是汽车站站长、就是收费站站长，可老李这站长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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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官儿很小，他管着三辆掏粪车、两台吸污车和七八个工人；老李官儿也很大，164个公厕都归他管！
有一次放学，我正好在胡同里看到老李和环卫工人们在清理公厕。
粪便池在东，拉粪车在西，离了有百八十米远，他们穿着厚重的雨裤把污秽物用掏粪勺一点点掏出来，再一担又一担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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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藏在一堵墙的后面，远远看着老李挑着大粪一趟一趟地走，他满身都是污水，每走几步就喘大气，额头上的汗珠在烈日下闪闪发着光……
后来，老李像受了什么刺激，跟武侠小说里修炼武功秘笈的大侠一样，每天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起来，妈妈喊他吃饭他也听不见。
老李的犟劲儿又上来了，他竟然要造一辆体面的吸污车。那段时间，他嘴边常挂着一句话：我得让老哥们弟兄们活得有尊严啊。
©河北青年报 崔靖 环卫工人在狭窄的胡同作业
老李写字台上有一沓两本书厚的草稿纸，老李严厉警告我和我妈，谁也不许动！
老李没日没夜的通宵画图纸改图纸，终于，车没研制出来，老李倒下了！
是心脏病发作，那天晚上，老李把我和我妈吓到半死——医生几番抢救竟丝毫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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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建议给他打一种特殊针剂，让心脏停止跳动后再重新起跳。但后果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我和我妈哪儿见过这阵仗，我妈拿着笔的手不停地抖，最后还是咬着牙，在风险告知书上签了字！
老李命大，在死亡边缘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刚出院几天，他又像一头倔驴一样，开始捣鼓那辆快成型的吸污车，用他的话说，眼瞅着就要成功了，不能因为这点事功亏一篑。
©河北青年报 崔靖 老李和同事们
有一天，老李带我去了站里，他得意洋洋地说：看！小型吸污车发明成功了！原来抽满一车大粪20分钟，现在5分钟。
那天，老李激动地说话都有点哽咽！
看着老李这兴奋和激动，我气得差点大哭出来。老李，就为这辆掏粪的车，你连命都快搭进去了！你知道我跟我妈吓得直哆嗦吗？
我也头一次，为老李感到骄傲！
5
再后来，我上大学了！我妈常在电话里跟我念叨老李：你爸真是奇葩，跟掏粪杠上了！
那一年，老李开始钻研小型粪便机械作业车！终于，一辆小型粪便机械作业车被他造了出来。工人只需按动操作阀门，就可以轻松完成从清掏到倾倒的全部步骤。
©河北青年报 崔靖 老李与他的发明 真空吸污车
接着，老李又发明了“多功能高压冲洗车”，既能疏通管道，又能洒水、冲洗！
随后，他又发明了小型多功能喷洒消杀车、专门清洗护栏下面等“卫生死角”的多功能道路高压洗清车，还完成了对马路清扫车的升级改造……
扫大街掏大粪的老李，竟然鼓捣了106项技术创新，拿了9项国家专利，成功改造20多辆环卫车。
他们都说老李是技术能人，是发明家！可在我眼里，老李就是个不要命、又傻又倔的“奇葩”！
他身上那大大小小20多处伤疤，写满了倔强，也让我和我妈又爱又恨！
6
自打我懂事起，我就喊他老李，老李喊我“小李”！
老李对我很宠溺，我也很享受这份宠溺，但有一次，老李爆发了！
©李媛 全家福 1996年
那时我上初中，老李也才当上公厕站长！有次考试，我没及格，老李放下试卷，举起我的手，开始打他自己！
老李说：差多少分，你就抽爸爸多少下！
©河北青年报 崔靖
我从没见过老李这么严肃，他一边说着，一边攥住我的手，狠狠地打向自己！我哭着喊着：爸爸！别打了！
我听到老李也啜泣着。
他怨他自己，没像别人爸爸一样，好好管过我，好好陪过我！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不及格过。
2010年，我从沧州师范学院毕业，老李一直希望我能当老师，他觉得老师跟环卫工一样，都是太阳下最最灿烂的职业！
毕业之前，我报了名去乡村支教。我怕老李心疼我，就没告诉他。
©李媛 支教时与孩子们在一起
一直到面试通过，我才告诉老李：小李要去支教了，而且去三年！
老李有些意外，但还是鼓励我说：去吧，以后有了家庭了就没有机会去做这件事了。
临行那天，老李执意送我过去。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条件比我想象的更艰苦：住的地方没有窗户，门都是用铁棍插上，桌子和床也非常破。
©李媛 支教的宿舍
老李眼窝浅，偷偷掉了泪，我看见了！
后来，我妈告诉我，老李在回去的路上，哭了一道……
老李，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的骄傲，我也希望我能成为你的骄傲！我知道我三年的支教生涯，会让你骄傲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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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结婚了；明年，老李就要当姥爷了！跟我总是准备着要批评老李不一样，我妈比我更包容老李。
我妈也是环卫工，她比我更理解老李！30多年，他俩一直都能腻味在一起！
©李媛 上大学时，一家人去了北京
一起上下班，
一起吃饭，
一起散步……
7
今年五月，老李发了一个朋友圈，他参加了中组部组织的“大国工匠”高技能人才国情研修班，地点：上海浦东。
照片里的老李，表情虽略有拘谨，心里笑成了一朵花。
©长城网
在这个培训班里，“大国工匠”们来自航天工业、核工业、造船重工、汽车制造、中国兵器……唯有老李，是环卫工人！
他20岁当了环卫工，白天扫大街晚上掏大粪；
他30岁带着撞伤的脑袋，获得沧州武术节三节棍冠军；
他40岁还参加河北成人高考，上了法律系，圆了大学梦；
现在，已经是56岁的老李，下车间、跟车队、跳化粪池，不分白天黑夜干最脏最累的活儿！
©河北青年报 崔靖 老李身手不减当年
老李，这位昔日武术冠军，铁三节棍耍得仍是有模又样。
老李总念叨着，退休前拿到第十项国家发明专利，就算十全十美了！
文章写到这儿，我真想对肚子里的宝宝说：这就是老李，这就是我爸，这就是你姥爷！
©李媛与老李
如果再有人指着报纸上的老李问：李媛，这不是你爸吗？
我一定骄傲地告诉他们：这就是我爸，我的掏粪工爸爸！
老李，节日快乐啊！
父亲节快乐
Happy Father'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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