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
川
記
本文選自雪小禪《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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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這麼晚來銀川，連自己也不相信的晚。但中國的省會中，我的確是最後一個到了銀川——但似來過千百遍似的。
西北的天高雲闊，有一種刺眼的亮，又遼闊又荒涼，沒邊沒際的時光都化了似的，展展地（銀川土話，比喻舒適、開闊）在你眼前。
寧夏，銀川，這名字好啊！說不出的韻味和生動，歡喜得不得了。如果有個兒子就叫銀川，有個女兒就叫寧夏。天然而空靈的名字。
中國好聽的地名太多，寧夏銀川是其中之一。我說不出它們具體的好，但就覺得好到令人羨慕，讀出來口齒生香，特別是銀川——彷彿銀子鋪了一地，到處閃光澤。
一出機場，看到枸杞廣告，我笑了——這就對了嘛。沒有枸杞，哪還叫寧夏？廣告牌上寫著 ：到了寧夏，才算遊遍天下。掐指一算，就差寧夏。這樣的奔波和行走會一直延續，有如候鳥，飛啊飛。
張雪姐姐是故交，和永玲抱著一大捧向日葵笑著等我。七年不見， 張姐依然不動聲色地笑著，彷彿沒有時光掠過， 紫色的袍子上有大朵印花。我穿了漁網破洞牛仔褲，咖色 T 恤。剪了短髮的我無所適從，給自己戴上草帽。
我和張姐說 ：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是第一次來銀川，但的確是。銀川的雲彷彿伸手可及，街道寬寬的、展展的，不是八車道就是十車道，街上人不多。有一種在西寧的感覺，疏朗清寧。偶爾過一輛車，並不驚擾——銀川很少堵車，單行道又多，我來的幾日，沒堵過一次，彷彿可以一直向前。銀川是我見過最不堵車的省會，而且是暢通無阻。
我走在銀川大街上，並無陌生感。陽光刺眼紫外線強。要了一杯當地老酸奶，在路邊喝，聽西北的花兒。晚上張姐在自家“雪小樓”為我接風。
那一日，一群銀川朋友，席間有熱烈奔放的玩笑，還有西北人的豁達和不拘小節。張姐特意煮了新鮮羊肉給我吃，又嫩又滑又香。廚師說只放花椒、姜煮，最後再放鹽，以保證羊肉的鮮嫩。大家用手抓著吃， 我也入鄉隨俗，抓了蘸蒜汁和辣椒——但我更喜歡什麼也不蘸。
已經晚上八點，太陽還明晃晃地亮著，我走在銀川的街上，又地老又天荒。
次日是自己在銀川的讀者見面會，見到很多遠道而來的讀者。
晚上見到也在銀川的楊俊姐姐，她來銀川參加第十五屆戲劇藝術節——她依舊又美又俊，一臉善良地拉著我看新戲《王貴與李香香》， 兩個人私下說體己話。
她在黑暗中說 ：“小禪，有時候特別羨慕那些在最好芳華離去的人， 有足夠的勇氣，拖到又老又憔悴，而且消耗了藝術有什麼用呢？可自己又沒有這份勇氣。”我們在寧夏大劇院，在黑暗中握著手——那一刻， 我們悲欣交集。她唱了一輩子黃梅戲，把戲當成命，人稱“黃梅皇后”，又如何？更多時候，所有孤獨與荒涼要獨自面對和撐起。
當我來到鎮北堡西部影視城時，便印證了荒涼和孤獨的力量。
無論寧夏和銀川，都繞不開一個名字——張賢亮。很可惜，我在這個男人生前沒有見過他，關於他的傳說已成為傳奇——其實在活著的時候已經是傳奇。
19 歲進監獄， 40 歲之前還是處男，後半生的縱慾，還有他一手創立的影視城。我們難忘的那些影片很多在此拍攝——《大話西遊》《紅高粱》《新龍門客棧》《東邪西毒》… …張賢亮是這個帝國的主人。他的照片中還是流露出了南方人的書卷和儒雅，面相上還是南方人，但他骨子裡已經是西北人。
記得少時讀《馬纓花》《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覺得他痴迷於女人的身體，“性”的迷惑一直在。及至鎮北堡影視城，看到大漠黃沙中他的城他的堡，才能體會他一點點極致的孤獨，也能理解他不為常人理解的放縱——他死後，連妓女也歌頌他，稱他爽快，一給就是三萬五萬，從不小氣。
銀川人更是口不離他， 說著說著， 就繞到他。
他曾經的對桌、老同事貓哥說：寧夏繞不過張賢亮，這個人是第一的。他在這兒，別人沒辦法。他又說在一起時，“老張愛講黃段子葷笑話，一個接一個，動聽有趣。”
這個人活了別人的十輩子，飽受爭議卻流傳千古。鎮北堡彷彿還有他的靈魂遊蕩， 泥牆土屋黃沙下， 有他在笑傲江湖， 一個人成為傳奇是他的命中註定。
他在西北農場烈日下勞改時，大概沒有想過自己的後半生才是人生巔峰，銀川人說起他，說 ：“也就有一個張賢亮。”
又去看賀蘭山岩畫。賀蘭山三個字很唐詩，那些戍守過邊疆的人都寫過賀蘭山。我想象的賀蘭雪在六月裡紛紛飛，“ 風情姐”開車， 52 歲的女人，妖嬈萬端，明明是中學英語老師卻偏偏有著吉普賽女郎的風情， 露出又白又細長的大腿，熱褲下是靴子。
“我一年四季都穿靴子。”她撩了一下長髮，眼角皺紋卻性感生動。她身上盪漾著一種無法說清的妖嬈————辨識度極高，萬千人中可一眼認出。
我開玩笑說有沒有男生給你發微信表白？她說 ：“網絡都擁堵了，全讓我等他們長大。”她一臉狡黠壞笑，混血的眼睛裡有複雜、孤獨的深情。
後來她說起曾經的愛情，“無論他什麼時候回來，我都要他，再也找不到那麼好的男人了。”她忽然涕淚滂沱。
我悄悄遞過紙巾，擦著自己眼角的淚——所有刻骨銘心的愛情如此相似啊。一個深情，一個更深情，像賀蘭山岩畫，十萬年還在，在石頭上實現地老天荒。
賀蘭山下有韓美林藝術館，幾乎沒有人，荒荒涼涼地放在那。站在賀蘭山下，人行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很大的荒涼和孤獨，在又白又亮的太陽下，散發出更為荒涼的味道。
我站在一棵孤獨的樹下，遠望賀蘭山，不由感慨天地洪荒。
次日去黃河古渡看沙漠落日和黃河夕陽，幾乎 40 攝氏度的高溫。
52 歲的竇老師拍了在沙漠中奔跑的我， 大漠，落日，長河，孤煙，還有一個彷彿沒有年齡的她和我。
我在沙漠中走啊走，彷彿時光也可以被彎曲，彷彿掉進了一望無際。在黃河邊，我佇立於夕陽下，看著黃河水滔滔東流。很多次經過黃河，很多次一個人在黃河邊散步，都有刻骨的孤寂——但我恰恰喜歡這孤寂。
晚餐在銀川偏僻的巷子中吃碗蒸羔羊肉，美味到天荒地老似的—— 銀川的羊肉在我的舌尖上翻滾，記得的是那鮮鮮的味道，不腥。
隔天夏至，張雪姐帶著去一個優雅的小舍吃飯，聽張濤老師講寧夏曆史，泡了霍山黃牙，喝了鹿血酒，聽著外面的雨聲敲打在屋簷上。
院子裡的花開得正好，好友三兩，也正好。而我斜倚在夏至門前看銀川的雨，一切也那麼剛剛好。
圖片來自攝影師Diego Brambilla
雪 小 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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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銷書作家，知名文化學者，中國慢生活美學代言人。曾獲第六屆老舍散文獎、首屆孫犁文學獎等多個獎項。被評為“中國移動”大學講座形象大使，“中國青年論壇”北京大學講座嘉賓。擔任山西衛視《伶人王中王》、《人說山西好風光》電視評委。雪小禪【禪園聽雪】系列珍藏郵品，是中國郵政首次發行作家封片系列產品。
迷戀戲曲，曾任教於中國戲曲學院，被稱為“大學生心中的作家女神”。同時被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北航等多所名校聘為＂導師＂。對傳統文化、戲曲、美術、書法、收藏、音樂、茶道均有自己獨到的審美與研究。
代表作：《繁花不驚 銀碗盛雪》、《在薄情的世界裡深情地活著》、《惜君如常》、《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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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心
朗讀者。《如影隨形》《聲聲不息》微電影導演。出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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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君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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