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7 未能活过七十三、八十四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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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137个作品

配图：网络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传统：“七十三，买瓶酒；八十四，砍块肉。”

意思是，谁家若有老人到了这两个岁数，子女就要买相应的东西给父母，否则父母就无法度过那年要遇到的“劫难”。虽然毫无根据，但令人吃惊的是，村里那些死去的老人中，很多正好死在这两个岁数上。

我要讲的这三个故事，真实发生在我们村，三位老人去世时，年龄就是73岁或84岁。村里人谈到他们的死，都说很突然，猜测子女肯定没给他们买相应的东西。也有人反驳说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所谓传统也不过是检验儿女孝心的手段罢了。甚至还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说，相较于活着，死亡未必不是更好的选择。

01 倒在厕所旁的哮喘老人

“他想死，我知道，要不是我拦着他早死了。我要是喘成他那样，我也不想活，我不怪他。”

去年腊月初九，84岁的张廷飞摔在了厕所旁边，十几分钟后才被老伴发现。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没了气息。那之后，他老伴总说他是故意摔死自己的。

张廷飞为人忠厚，待人和善，奶奶说“几十年从没听他骂过、打过任何人”。可他有两个媳妇，却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暴脾气，尤其是对他和他老伴。

张廷飞患有哮喘，刚过70岁就不能种地了。与儿子们分家后，他和老伴在小儿子的房子旁用土砖、茅草垒了间屋子，吃饭睡觉都在里面。两个儿子每人每月给他们100元抚养费，每年60斤米、100斤面。

因为哮喘，张廷飞几乎要日日吃药，老伴让两个儿子负担医药费，张廷飞却不愿意。他说儿子们还有一大家要养，自己不能帮手，也不能拖累他们。所以每年农忙时，他就会和老伴去捡麦子、花生、玉米……然后托人拿去卖钱买药。好在他老伴的侄子开了一个小诊所，为他开药，只是象征性地收些钱。

在村里，谁家若是没男孩会被人瞧不起。张廷飞的小儿子结婚十年，只生了两个女孩，这让张廷飞操碎了心。他多方打听，有人说河南某个与我们村隔了一条大河的村子里，有家人有祖传方子，喝了就能生男孩。他就瞒着一家人，自己带钱去寻。

药寻到了，但张廷飞的腿却被流浪的恶狗咬伤。回家后，他只将方子偷偷给小媳妇，却没将自己被狗咬伤的事情说出来。直到晚上，老伴才发现他大腿上烂了一大块，拉着他去打疫苗。小儿媳不情不愿地给了他200块钱，说这算借的，以后要从生活费里扣还。

小媳妇服药半年仍没有怀孕的迹象，她气愤地砸烂了张廷飞和老伴做饭的铁锅，大骂：“老不死的，你坑我花这么多钱买药，你就是想让我家败了，然后把自己的钱都给大儿子。”但其实那时，张廷飞因为缺钱，连药都停了有一个月了。

后来为躲避计划生育，小儿子带着媳妇和小女儿去了外地，将正在读小学的大女儿交给张廷飞抚养。这样一来，大儿媳不愿意了。她跑去闹，说张廷飞偏心小儿子，从来都没替她带过孩子。她的叫骂声传遍大半个村子。

张廷飞被闹得没办法，告诉大儿媳：“你说我偏心他，那我不要你的抚养费和粮食行了吧，你要有活我也帮你干行了吧。”就这样，大儿媳才算安静下来，然后送来花生让老两口剥，让他们帮忙打农药，割豆子……

小儿子在外地待了1年零8个月，这期间，他仅给张廷飞汇了600元。当看到儿子给他带了孙子回来时，张廷飞想去抱抱孙子，却发现自己连那点力气也没了。就像常年被白蚁侵蚀的堤坝，他的身体彻底跨了。

后来，张廷飞的哮喘严重到走去十米以外的厕所都会喘，再也干不了任何体力活。老伴拉着他去信基督教，因为好多人说人的命是由上帝决定的，信仰会让你活得久。可张廷飞不愿意，他觉得自己再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去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张廷飞的哮喘也因天气寒冷更加严重。老伴让他没事别出门，要出门也得和她一起。腊月初九早上，张廷飞说要去厕所，老伴正在厨房烧锅做饭，抽不开身扶他去，便让他在屋里用尿罐（村里的厕所大多盖在屋外）。

可当她拿着馒头和稀饭回到卧房时，却没看到张廷飞。她立刻慌忙大叫，跑去厕所，发现张廷飞躺在厕所旁，身上落了一层雪。老伴觉得他是自杀，因为他明知自己走路不稳且雪天路滑，却仍然没有拄拐。

02 痴人会喝老鼠药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桂兰的死让村人唏嘘不已。老年痴呆的她误食了自家的老鼠药，送到医院后不治而亡。

“她该不会是自己想死的吧？”桂兰死后，她老伴廷亮整日酗酒，说起话来也总是神神叨叨，嘴里时常念着这两句话：

“她都成傻子了，怎么会故意死呢？”

“可是她要不是故意死的，哪就偏偏摸到我放柜子上的老鼠药呢？”

去年腊月十六，廷亮女儿打电话让他去帮忙修葺房屋。廷亮想着临近年关，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做，自己年轻时做过瓦匠，去了能给女儿帮上不少忙，便提前上街把鞭炮、对联、菜这些过年要用的东西都买好，让儿媳妇来家住省点事。

小孙子皮肤不好，廷亮临走前又忘了带他去洗澡，没过一星期，小孙子就说身上痒得难受，吵着让桂兰带他去洗澡。

可到澡堂后，卖票的人看孙子年纪不小了，不让桂兰带进女浴池，她便托同村的一个男人帮忙照看，仔细叮嘱孙子不能在里面乱跑后，不安地放了孙子进去。但当看到孙子被人抱出澡堂时，桂兰瞬间吓呆了。原来孙子一边胳膊磕在了台阶上，疼得大哭，好在胳膊只是摔脱臼，没什么大事，更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廷亮知道后，想着闺女家的房子得赶在过年前完工，既然没什么大事，就先不回去。他安慰桂兰：“你别怕，她打工这些年，我们替她带孩子、看家，怎么也会顾及点情，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廷亮口中的她，是儿媳。儿媳嗓门很粗，眉眼锋利，是老人们口中“事精”。她总会因为一点小事与旁人争吵，像谁家的鸡鸭进了她的菜园，谁打农药时伤了她的庄稼……尤其是对待自己公公婆婆，只要不合她心意，就会发火。

有一次，媳妇去桂兰那里讨要元宵面，但桂兰有糖尿病，廷亮牙不好，老两口从不吃元宵，自然没买元宵面。往年女儿都会在送节礼前带来一些，媳妇去要也能要到，可那年女儿没送，他俩也没买，媳妇便没要到。

媳妇觉得是他俩把面藏起来了，于是破口大骂，将屋里翻了个底朝天，把他们的被子、衣服统统扔到外面。廷亮看不下去，推了媳妇一把，她便顺势跌倒，拿起地上的棍子开始打廷亮。

后来儿媳外出打工，想让他俩看护孩子，廷亮本是不愿意的，桂兰却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她想借此缓和婆媳关系，让家庭和睦。

从那以后，桂兰对孙子事无巨细，就怕孙子被磕着碰着。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年关让孙子摔伤胳膊。

儿媳回家看到儿子胳膊上的绷带，立马就变了脸色，大骂桂兰，说她虐待孩子，而且这还只是她看到的，背后还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桂兰被骂得一声不吭，眼泪直流，可是自己的儿子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媳妇骂她，根本不劝阻。

而此时，廷亮还在闺女家没回来，对家里的事丝毫不知。本来桂兰就有冠心病、高血压，孙子胳膊摔伤让她急得走路都走不稳，再加上儿媳这么一闹，当晚就突发脑血栓，右半身整边瘫痪。

等张廷飞第二天回到家，桂兰躺在床上，话都已经说不清了。送到医院后，医生说送得太晚，还能救活都是命大，人以后肯定是瘫了。但即便那样，儿子和儿媳都没去医院探望过桂兰。

出院后，桂兰已经不能自理，不会做饭，也不会干活，每天就呆坐在家，等着廷亮给她做饭吃。桂兰时刻离不开廷亮，只要一会没见人就会大哭大闹。廷亮有时要上街或者干农活，就把她拴在床上，防止她乱跑。那以后，村子里时常能听到桂兰的哭喊声，而且她哭起来，别人无论如何也哄不了的，只有见到廷亮她才会停下。

桂兰死的那天，廷亮正在街上买馒头，以往都是桂兰蒸馒头，他不会做。他本想像往常一样把桂兰拴起来，可是看到她手腕上的勒痕，心软了。“我去街上买点馍，很快就回来了，你就在家不要乱跑，可管？”桂兰点了头，他就放心去了，临走时还特意锁上了房门。

买馒头只用了半个钟头，廷亮还带了桂兰爱吃的烤鸭。可一推开门，他就看到桂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旁是散落的老鼠药和一把侧翻的椅子。

03

一场“喜丧”的背后

张祥瑞的葬礼被称为村里近十年来最隆重的：请了三班人马来吹唢呐、花圈围满了灵堂、搭了两个大棚来接纳凭吊的人……他的儿子对外宣称，这是“喜丧”，其父是自然老死，所以要大办。但很多人都知道，张祥瑞死前有多难堪。

张祥瑞死于去年腊月二十九，熬过新年就是85岁。奶奶说，张祥瑞的闺女就怕他84岁出事，很早就特意砍了好大一块肉给他，然而，他最终也没熬过去。

没到腊月，家里就下了第一场大雪，张祥瑞在那场雪中受冷，感冒发烧。他不愿意去医院治，觉得感冒发烧是小病，喝杯开水，抱着被子捂一夜出点汗就好了。

但张祥瑞这一捂就是整整三天，开始还能自己下床泡方便面，后来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后来他爬下床，一步一步往外面挪，恰好被接孩子放学的张生奶奶发现。张生奶奶将他送到他儿媳家，儿媳又将他送到医院，接连挂了一个星期的吊瓶，才算恢复。

然而出院回家没过几天，张祥瑞又发热了，咳嗽、哮喘，说话有气无力。儿媳每日用电动三轮车拉他去乡医院挂水，医生也不能完全治愈他。只是一日不挂水，当晚必发高烧。

张祥瑞就这样治了半个多月，病丝毫不见好。医生让儿媳带他去县里检查住院，可是儿媳每天要忙着接送孙女，便想找大嫂帮忙，却被一口回绝：“当初分家讲好的，我养我娘，你家养我爷。我把我娘送走了，剩下的就不该来找我。”

等儿子小四回家时，张祥瑞已经不能下床走路，吃饭也只能吃些流食。小四将张祥瑞带去县里查了一遍后，将他安置在自己家，对村里人说：“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发热搞得有点气管炎，吃点药就好了。”

但从那以后，没人再见过张祥瑞从屋里出来，他儿子家的门也在年关这个最热闹的时候整天紧闭。

腊月二十九下午3点12分，那道门终于打开，哀嚎声从里面传来。小四放了一挂鞭炮，宣告张祥瑞“老”死。

村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人们猜测着张祥瑞的真正死因，有说是发热烧死的，有人说是被鬼缠死的，还有人说他是被饿死、冻死的……但邻居说他是被儿子毒死的。

邻居说站在自家楼上，能看到张祥瑞在小四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小四回家后，就把他从堂屋搬到了仓房，扯了稻草在地下铺了个窝，给了两床春天盖的薄被，周围用砖头围住，防止他爬出去。也不知道一天端几顿饭，反正每次就是一碗，看样子是稀饭。二十九中午，四子端了一碗饭给他，吃完就听到他叫了，后来听给他穿寿衣的人讲，他嘴里还有没吐完的白沫。”

村子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整个村子。他们说亏得小四以前还当过兵，难道国家就这样教育他的吗？但令人疑惑的是，小四从来没有站出来做任何澄清，而是将自己关在屋里，直到正月十五都没出门。

我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只记得我去看张祥瑞的遗体时，他所住的仓房臭味熏人，被子里、墙上都是大便，而他的腿上满是冻疮，有的已经流脓、流血。小四说那是他半夜蹬被子，冻的。

后记：我试图弄清文中每一位老人死去的真相，多方打听，却听到了不同的说法。他们的故事让我思绪万千，我很难想明白，为什么有些老人会说死亡比活着更好。但我想，终有一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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