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7 命運最糟糕、姿態最難看的唐朝女詩人,卻活出了人生最好的模樣

命運最糟糕、姿態最難看的唐朝女詩人,卻活出了人生最好的模樣

一直最喜歡唐詩,也最喜歡女詩人女作家。然而,對於薛濤——這個唐朝最有名的女詩人,卻曾讓我無比反感。

不是因為她是官妓,身份卑微,半生迎來送往。那不是她的錯,是為官的父親犯法,她是身不由己、無辜被牽連的。小小年紀被迫淪落風塵,實在讓人同情。她能夠在逆境中憑自己的努力、用出眾的才情贏得眾多男人的欣賞與尊重,以至於讓劍南節度使韋皋看中,讓她整理文牘、參與機要,甚至還打算請求朝廷封之為“女校書”,更是讓人無比欽佩。

不是因為她識人不明,年過四十愛上小自己十歲的風流浪子元稹,最終被無情辜負。誰的人生沒有犯過傻呢?世間女子,遇到那麼前途遠大的青年才俊,面對他寫給自己的那麼深情婉轉的情詩,便是明知飛蛾撲火,也會奮不顧身吧?何況薛濤輾轉半生,從未真正品嚐過愛情的滋味,又怎麼能不動情?

她的詩詞寫得那麼深情優美,她的故事那麼曲折動人,她的才情那麼風華絕代,我怎麼竟然,一點也不喜歡她?

我不喜歡她,是因為她寫過的那一組《十離詩》。

那是在韋皋準備奏請朝廷封她為“女校書”沒有能夠實現之後,兩個人開始有了嫌隙。

據說是薛濤因此而心灰意冷,對韋皋不再恭順聽話,反而依仗他的權威招蜂引蝶,甚至還收取賄賂。她與蜀中的達官貴人、文人墨客詩詞唱和、交往密切,過起了無拘無束、風流瀟灑的日子。

韋皋於是大怒,一紙令下,將薛濤貶往偏僻的松州,作為對她的嚴厲懲罰。

松州地處唐朝與吐蕃的邊界處,荒僻而又駐有重兵,生活艱苦自不待言,而薛濤自身“官妓”的身份更不會有好日子過。她的才華橫溢在這裡無人欣賞,當是受盡屈辱。

薛濤後悔了,屈服了。她寫下了《十離詩》寄給韋皋,以卑微乞憐的姿態,求韋皋放過她,讓她重回成都。

命運最糟糕、姿態最難看的唐朝女詩人,卻活出了人生最好的模樣

這《十離詩》是十首七言絕句,題目分別為“犬離主”、“筆離手”、“馬離廄”、“鸚鵡離籠”、“燕離巢”、“珠離掌”、“魚離池”、“鷹離臂”、“竹離亭”、“鏡離臺”。

其中“犬離主”寫道:“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淨主人憐。無端咬著親情客,不得紅絲毯上眠。”在這裡,薛濤自比為犬,視韋皋為自己的主人,婉轉俯於主人膝下,認錯乞憐,姿態卑微得無比難看。其餘的九首詩也都差不多,都是表達自己的無限追悔,訴說自己離開主人的痛苦。

讀這些詩,彷彿看到如此美麗多才的女子,卻自尊喪盡,婉轉匍匐在地,乞求主人垂憐。真是讓人難過啊!

這樣的姿態打動了韋皋,他心生惻隱,記起了薛濤的好處。既然已經體驗到了對方臣服的快樂,就不必再難為她了。他將薛濤召回成都,讓她繼續過雖然沒有自由,但優渥舒服的官妓生活。

是的,我曾經就是因為這《十離詩》而討厭薛濤,覺得她的姿態實在太難看了,太自輕自賤了!

你早幹什麼去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既然寄人籬下,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就應該懂得進退分寸。既然一時任性已經做了,就別怕得罪那有權勢的男人。認賭服輸,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好了。如此任性妄為,又害怕吃苦受辱,還寫出這樣婉轉乞憐沒骨氣的詩句,真是給天下的女詩人丟臉啊。

因為心存了這樣一番不屑,於是將薛濤的詩丟在一旁,從未細讀過。

時光荏繞,當我讀過更多書,走過更多路,結識了更多人,見過更多世間滄桑後,再讀薛濤的故事和她的詩文,我終於懂得了她,雖然依舊為她的軟弱而嘆息,卻理解了她卑微與難看的姿態。

生而強大的人並不多,我們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在生活的顛肺流離中,誰沒有過膽怯、惶恐、姿態難看的時刻呢?當幸運與幸福忽然降臨,又有誰能始終冷靜,不曾得意忘形、不會欣然自得呢?

薛濤不過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女子,她的犯錯、追悔、婉轉乞憐,都是底層人的生活常態,或者也算是弱者的生存智慧吧?

命運最糟糕、姿態最難看的唐朝女詩人,卻活出了人生最好的模樣

薛濤本是聰慧的女子,她在一次次生活的磨礪中,心靈也不斷成長進步。

與元稹的愛情雖然來得迅疾走得突然,但她曾真誠熱烈地愛過,並因為愛情寫下過最好的詩,這已經足夠了: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春望詞》——

元稹離開後,薛濤脫離了樂籍,以自由人的身份住在成都浣花溪畔,安然賞花、寫詩,再用緋紅的花朵製作“薛濤箋”,與文人墨客唱和,過上了詩意浪漫、從容自在的生活。

唐代雖然詩壇群星璀璨,但女詩人並不太多,她們的命運更是一個比一個不幸和悲慘:

徐惠12歲入宮,成為唐太宗的寵妃,。唐太宗去世,她思念成疾,拒絕醫治追隨而去,年僅24歲。

上官婉兒雖然一度大權在手,成為文壇領袖,但卻在韋后之亂中被李隆基殺死,時年46歲。

魚玄機才名遠播,因為殺死侍女,被問罪處死,年僅27歲。

李季蘭倒是活得久一些,可晚年卻因為與反叛朝廷的首領朱泚交往甚密,叛亂平定後,她也被牽連殺害。

這些才華橫溢的女子,這些才貌兼具的大唐女詩人,不是青年早夭亡,便是死於非命。她們人生開始時的姿態都比薛濤優雅好看,除了徐惠是自願殉夫,其他三人都死於非命,她們沒能寫好人生的最後章節。

但薛濤做到了。

命運最糟糕、姿態最難看的唐朝女詩人,卻活出了人生最好的模樣

她的門前菖蒲葳蕤,繁花盛開,清澈的錦江水蜿蜒流過,飄滿了淺紅的花瓣與深紅的“薛濤箋”。時光溫潤,歲月靜美,她以最好的姿態走完65歲的生命路程,在平靜中離世。

薛濤死後,當時的劍南節度使段文昌(韋皋早就死了)親筆為她寫下墓誌銘,給予她極大的尊重和禮遇。後人更是在成都望江樓寫下一副對聯:

古井冷斜陽,問幾樹枇杷,何處是校書門巷?

大江橫曲檻,佔一樓煙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在唐朝詩壇,她當然遠遠比不上杜甫。可在成都,她卻可以與在這裡留下故事詩文的偉大詩人一起平分秋色,共領風騷。

薛濤不幸,她是唐朝女詩人中命運最糟糕的,年輕時更是姿態最難看的。薛濤又有幸,她在挫折與疼痛中不斷修正自己的人生與選擇,當漫長的歲月走過,她活出了一份通透與從容,自信與驕傲。她終於超越了自己,綻放出生命最美的模樣。便如後人為她寫下的詩:

萬里橋邊女校書,

枇杷花裡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

管領春風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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