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8 王玲花散文一組

從傷口上開出花來

1

小區院子裡的桃花開了,光禿禿的枝杆上,看不見葉,只有花。一朵挨著一朵,一個連著一個,每一朵都燦燦地開,喜滋滋地笑。樹上有幾隻鳥,唧唧喳喳地叫個不停,彷彿在說,春天來了,春天來了!

這花香,這鳥叫,引出來好多的人。他們看花開,聽鳥叫,臉上鋪滿了春色。

可是,樹下石凳上坐著的女人不看桃花,也不聽鳥叫,只坐著。再好的春色彷彿都跟她無關,再豔的桃花她也無心觀賞。她穿一件灰白色的風衣,一頭捲髮慵懶地披在肩上,她背對著出出進進的人,看不清她的臉。但,她披著一身落寞,有氣無力地坐在那裡,被桃花一襯,彷彿一段灰撲撲的舊時光。

我早晨上班的時候,她坐在那裡,我下午下班的時候,她還坐在那裡。

我很納悶。她是誰呢?我在大腦裡迅速地過了一遍小區裡熟悉的背影,但實在搜索不到。實際的情況是,對小區裡的人我本沒認識幾個。

黃昏的時候,我在院子裡散步,光線稀稀疏疏地照下來,清清淺淺,鋪滿了春的氣息。這個時候的院子很安靜,只聽到樹上小鳥的叫聲。她還在那個石頭上坐著,桃花的影子在她身上影影灼灼,她一動不動。

我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終於看到了她:四十多歲,臉上鋪滿了憂傷,怨氣在她臉上不斷地聚集,一雙眼睛空洞無關,滿是苦痛和絕望。她痴痴地盯著一棟樓,呆呆地坐著,不看天,不看桃花,也不看來來往往的人。一副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想,坐在那裡的只是她的身體,她的靈魂和思想都陷在一段悲傷裡,或者是剛做了一個噩夢,還沒醒來。我聽到,它們在大口大口地吞噬著她的心,還有氣色。

這時,從樓道們裡走出來一個女孩,十一二歲的樣子。走到女人跟前,拉女人的手,說,媽,天冷了,回去吧。女人的淚珠,如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往下落,跟著女孩,向樓道走去,她的影子裡滿是憂傷。

後來我從院子裡幾個老太太嘴裡得知,女人叫桃花,小學教師,丈夫找了小三,拋棄了她,剛離婚。

2

年輕時的桃花,水淋淋一朵花,豔麗得很,尤其是她的笑,像一朵陽光下綻放的桃花,閃閃亮。走在師範校園裡,一股一股的香,引得男生的眼睛紛紛地往她身上落。

有男生偷偷給她寫紙條,有男生搶著幫她值日,有更多男生沒話找話跟她搭訕,可桃花呢?一個也沒正眼瞧過。

不是桃花的心沒開,是她只對著他開放。她見了他,心突突突地跳,像小鼓;她見了他,臉紅彤彤的,賽桃花。可是,看不見他,她像丟了魂。她覺得“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說的就是她。

他長得高高大大,瀟瀟灑灑,像秦漢!秦漢在那個年代,可是少女心中的神。只一眼,她就怦然心動,只一眼,她就把他掛在心上。

他不但人長得帥,能力也很強,班裡不論組織朗誦比賽,還是書法比賽,哪一樣都少不了他,多才多藝,成績還棒棒的。她對他說,我要嫁給你!

他聽了,心裡美滋滋的,像吃了塊糖。他說,我會對你一輩子好!讓你永遠開得像桃花。

他生在農村,長在農村,是貧瘠土地上長出來的一根草;她生在城市,長在城市,是溫室裡開出的一朵花。他們的婚事,自然受到了局長父親的百般阻撓,門不當,戶不對,什麼人你找不上,一朵鮮花偏要往牛糞上插。

她說,牛糞才能讓花長得更美。她以死相逼,終於嫁給了他。父親無奈,託關係走後門,把他調進了城,並給他改了行。

他人機靈能幹,肯吃苦,辭去了工作,下海經了商,只幾年,就買了房,買了車。後來,他們有了聰明伶俐的女孩。

這日子,就像春天的桃花,紅紅的,惹人羨。

可是,突然刮過來一陣大風,這滿樹的桃花紛紛揚揚地往下落,往下落。女的比他小十歲,狐狸精一樣地勾著他,他一句沒辦法,就決絕地離開了她。

3

我聽完後,不禁落淚!為桃花,也為女人!

苦命的女人,負心的漢。再厚重的海誓山盟就是一個瓷碗,不禁碰!一碰,就碎!桃花碎了的何止是婚姻,還有一顆心。

心碎了,天就塌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柔弱的肩膀,怎麼能承受如此的驚濤駭浪?一顆心,被撕咬得一個窟窿又一個窟窿,鮮血一股股地往外冒。難怪!哎!

過了幾天,我下班回來,看到小區圍著一群人,納悶。走近一看,是一輛“迷你”小車。落滿大家奇怪的眼光。確切地說,是小車的奇怪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一輛米白色的小車,周身被五顏六色的廣告色塗得五顏六色,像穿了一件怪怪的迷彩服。

“婊子”“不要臉”------一些惡毒的、不堪入目的字,像一些蓄滿憤怒的眼,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寒森森的光。那些字更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在車身上一頓亂砍。

看不到車的主人,但肯定是個女的。也看不到那個怒氣衝衝者,也肯定是個女人。

有人說是桃花!還說,桃花坐在桃樹底下就是為了等這個女人,女人看到她跑了,車跑不動!廣告色是她早備好的。活該!好好的,幹嘛搶人家的老公?指責像一把把刀又一波波地向著那輛“迷你”砍去,砍去。

我驚愕!

桃花瘋了!瘋了!怎麼能這樣做?她本不該這樣做的!本不該!

可能,人在絕望時,眼前一團黑,會迷失了自己。可能,滿腹的怨氣,像一團火,看到她,哪怕是她的東西,就會燃。燃了,心裡憋著的氣就出了。

可是,心裡的這口氣真能出嗎?何必,何必呢?再說了,這樣的男人還挽回他幹嘛?十幾年都留不住他,他要走就走吧,天塌下來,也不能把自己砸進去。

這個可憐的女人,是把自己砸進去了!我真替她擔心!

4

院子裡的桃花紛紛地落了,落了。

桃樹底下的石頭上不見了桃花,每次路過的時候,我總感覺她在,坐在那裡,呆呆地。我又便看一眼,哪裡有她,石頭上除了幾片飄落的花瓣,就是風,但,風過處,是嗚咽。

有人說,桃花休假半年,去了江南,眼不見心不煩,散心去了。

我覺得不是,是去埋葬,是去告別,更是去調整。但願是。

我常見她的女兒,穿一身校服,扎一根馬尾辮,常在院子裡牽著一位老人散步,老人是桃花的媽媽。有人看見他開著一輛寶馬車,在小區門口等小女孩下學,提著一袋吃的,給女孩。女孩不要,轉身走,他追,把東西往女孩懷裡揣,女孩抓起東西,啪一下扔過去,東西撒了一地。看到的人嘖嘖稱讚說,女孩,有骨氣!

我聽後,心疼,也涼,為女孩。

桃樹上的桃花不久都落盡了,遠看,只有綠綠的葉,近看,花蕊裡冒出一個個小桃子,綠豆一樣大。

人們說,桃花回來了,氣色好多了。

我前幾天見到了桃花,是在小區的門口,她下班回來。見了我,笑了笑,笑容像桃花。看不出一點憂傷。再看她,一身棉麻衣裙,配一瀑秀髮,臉上化著淡淡的妝,看上去很氣質。一個女人能精心收拾自己,說明她懂得愛自己了。看來桃花已經把昨天翻過去了。為她高興。

後來,我看到他在門口等女孩 ,把東西給女孩的時候,女孩沒有再拒絕。她在樓道門口正等著女孩,見了女孩,笑了笑。牽著女孩的手一起走進了樓道門。

桃花終於從傷口上開出花來。

明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桃花的日子也一樣會盛開,像桃花,豔豔的。

晨歌

1

夏天早晨的光線,就是比別的季節早到了些,也烈了些。

天剛矇矇亮,太陽就開始潑灑它的光線了。起初是一條一條,後來就一縷一縷,拉開窗簾的時候,就是一片一片了。

黑夜逃遁的背影,黎明匆匆的腳步,都被光覆蓋了。光鮮亮著,閃耀著,在窗簾刷拉拉敞開的懷抱中,“撲通”一聲湧了進來。臥室被光照著,照成了光的樣子。

太陽把燈盞掛到足夠高,光把手臂伸到足夠長,舞臺上漾滿了亮和暖。世界上沒有誰會拒絕亮,也沒有誰會拒絕暖。人不會,物不會,連歌也不會。

陽臺上飄來了歌聲,隱隱約約,卻分明存在。

那盆綠蘿,買來時是春天的樣子,現在,已經肆意成夏天的樣子:向著左右,向著前後,向著上,向著下,呼呼地生長,不停地蔓延。莖蔓拖至地面,葉片淹沒花盆,長成了一個綠色的圓球,抒情,誇張。我聽到,膨脹了的茂盛,在譜寫一首綠之歌,譜寫一首生命之歌。

花在陽光的沐浴下綻放著,一點一點,帶著專注的神情,帶著努力的氣勢。花顯然是被光誘惑了,情不自禁地就把自己變成了光的一部分,花瓣上、花蕊裡都是。

是光明亮了花,還是花鮮豔了光?這個或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了花的專注。查爾斯.科瓦奇說:“你可以從花的身上學到真正的專注。”在花的專注裡、在花向陽的姿態裡,我聽到花瓣綻放的聲音,這聲音讓我感到了太陽和大地和諧的力量。它們抵達我的耳廓時,我的耳朵變得充盈起來,我感到身上該興奮起來的地方,已不再平靜。

是鳥兒的啾啾聲,把我的目光引向玻璃的。一隻鳥站在窗沿上,睜著圓滾滾的眼睛,滿目含情地注視著陽臺上的花。它是在用歌聲、用眼睛跟花交談。一塊玻璃隔在它們中間,它們看起來很近,其實很遠。

鳥兒扇動一下翅膀,就能擁有藍天。我用一生,都不能飛翔。可眼下,能飛越千山萬水的鳥兒,卻穿透不了一塊玻璃;生活就是這樣,不是給你一雙翅膀,都能抵達,世界上有些距離,終其一生,難以跨越。

我屏住呼吸,甚至不敢挪動一下身子。面對鳥和花,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我怕驚動了一個眼神,怕驚動了一次交談,怕驚動了一個故事。

對自然,對外物,不打擾,不驚動,就是幫助,就是尊重。

此刻,躺在床上的我開始有了同情,有了遺憾。可望不可即的惆悵、咫尺天涯的失落,讓我的心開始隱隱地疼,開始有一種空落落的難受。

“嘰喳——”鳥兒清脆地叫了一聲,扇動著翅膀飛走了,翅膀裡沒有落寞,聲音裡都是快樂,這讓我很是震驚。難道鳥兒不夠珍惜,還是花兒不再挽留?

鳥兒知道,有些距離,不是努力,就能跨越。跨越不了,裝進心裡,也是快樂。這點,比人聰明。

鳥兒的歌聲,讓我混沌的意識變得明澈。起床,準備開始我嶄新的一天。

王玲花散文一組

2

在下樓的時候,我突然改變了開車上班的習慣,今天步行!我不能讓玻璃把我和這個城市隔開、和生活隔開。

菜園街是一條家到學校的必經之路,一踏上它,一股濃濃的生活氣息就撲面而來。

菜園街確切地說是菜市場,夏天的早晨讓這條街道豐盈而熱鬧,人多如織:站著的、蹲著的、走著的、彎腰的、忙碌的、閒散的,讓我一下子想到了前幾天課本上的“摩肩接踵”這個詞語。百度的意思是形容人多,我覺得這樣的解釋太籠統,我回去一定給學生補充:夏天早晨菜園街的樣子,就是這個詞語要表達的全部。

我的眼睛開始擁擠,接著是耳朵。

高的、低的、男的、女的、粗獷的、細膩的聲音,一片一片、一堆一堆地湧來,偶爾夾雜著一兩聲狗叫,亂糟糟、鬧哄哄,一下子把你的耳朵塞得滿滿的。

在以往,我怕聽這樣的聲音,嘈雜喧囂,我常常是採取逃避,可是,後來我發現,即使是逃避了菜園街,也逃避不了其他街。面對生活,逃避並不是最有用的辦法,不如試著接受或者改變。

這種陡然轉變,帶著一種柳暗花明的發現,讓我對生活有了一種新的感悟:原來,生活並不像我想得那麼糟糕!

這臃腫的聲音,這亂糟糟的聲音,換了角度或者心情,就會截然不同。貼著耳朵或者讓自己蹲下來,那聲音就會被一層一層剝離得清晰而富有層次,像一首接地氣的歌了。

那些叫賣聲很有特色,濃濃的方言經他們叫賣藝術的包裝,顯得悠揚婉轉,最後一句往往上揚,拖著著長長的尾音,那是做了誇張的修辭處理的,平平仄仄,聽上去倒像是一首唐詩古韻,滿有餘音繞樑的韻味。有的提前把叫賣聲錄製在小喇叭裡,循環往復,經過斟酌預設的聲音,再加擴音器的處理,聽上去有種唱戲的感覺。

那些討價還價聲,高高低低地響著。一位大姐正跟一個商販爭執,不知為什麼,在高八度的聲音裡,我看到了她的面紅耳赤。

在小街的一隅,失去腿的殘疾人,坐在一塊帶輪的木板上賣力地唱著,歌聲從話筒裡傳出,哀婉憂傷,久久不能散去,擺在前面的破鐵盒裡時不時有溫暖飄入。

有時也會聽到比較抒情的叫聲,伴著拍肩的動作,許是常不聯繫的舊友或者熟人,被偶然相遇的驚喜點燃起來的熱情,轉化成了誇張的聲音。

被圈在籠子裡的雞,咕咕地對著鐵籠叫著,也不知是在反抗,還是因為刀下流血的同伴讓它想到了自己的下場。籠子裡的一隻兔子,豎著耳朵,呆呆地注視著冒著熱氣的鐵桶,眼睛裡都是幽怨,都是傷痛。

在這些高低錯雜的聲音裡,我聽到了生命的律動,生活的步點。

陽光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熱烈了,它們照著菜園街,照著這些聲音,嘈雜混亂的生活忽而有了光澤!

王玲花散文一組

3

校園的鈴聲清脆連貫,一長串,就像一首唱了無數遍的老歌,老舊卻無比親切。此刻,它更像是一道指令,牽動著師生們的腳步。

教室裡,光線經紗窗的分割,均勻地照在黑板上,照在桌凳上,照在每個孩子的身上,照在他們呼出的氣息上。而他們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在朗讀著朱自清的《春》,以他們自己喜歡的方式。

有的帶著想象朗讀,在文字裡鋪展春天的畫面;有的灑進了感情,激動處,不免搖頭晃腦;有的則乾脆閉了嘴,讓文字在心裡一樣一樣地消化,高低快慢全憑了個人喜好和閱讀習慣。這些單聲,在晨曦的光芒裡匯合、醞釀、發酵,而後,變得洪厚而浩蕩,它們跨過玻璃,跨過牆壁,跨過校門,傳到對面的迎賓街上。有時,翅膀不能穿越的,聲音能夠!

老師就是這些聲音的指揮棒,只一句話或者一個手勢,一組混合的聲音瞬間就戛然而止;又一句話或者一個手勢,聲音就變成齊刷刷的了,不同的音質,相同的內容,讓朗讀變得洪亮而齊整,浩蕩的懾人的力量在光線裡迴盪著,頗有儀式感。

聽著這樣的聲音,站在講臺上的我面前是朱自清《春》裡的樣子:冰雪解凍,萬物復甦,春草破土而出,野花向陽而開,春雨淅淅瀝瀝,春風輕輕柔柔,活動筋骨的老人,牛背上吹笛的牧童……再看滿教室的學生,都是春天的樣子。春天是是一個不能讓人拒絕的季節,也是一個需要撒播愛的季節!眼下是夏季,夏季是一個煩躁的季節,但如果心裡有了春天,煩躁會平復很多。我想,這段時間,我是該把春天放進心裡了!

我透過玻璃窗戶,看到了靜心湖,此時的靜心湖,在一片光裡歡唱著,波紋的褶皺裡漾著笑。

茂密的柳樹在水裡照著影子,湖的存在,讓柳樹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認識自己是自己!可是,人呢?人知道自己是誰嗎?

幾隻鳥扇動著翅膀,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從一棵草飛到另一棵草,或者,在樹草花之間來來回回地飛,更或者乾脆停棲在湖邊的草坪上。但,不管飛還是停,都沒忘記唱歌。歌聲就是它們跟世界的交流。我們聽到的都是快樂,其實,在它們來說,並不是。

我想,我記住了這個夏天,記住了這個夏天的早晨,因為在這個早晨我聽到了歌聲,我把它們裝在了心裡。

有了這歌聲,這個夏天,以後的每個夏天,我都不會煩躁!

罌粟花一樣的女人

認識林徽因的人,都說她是白蓮。我說,不,她是罌粟花。

電視劇《人間四月天》裡的林徽因,短髮、白衫、藍裙,清純如一灣水,素淡如一朵蓮。不豔,不媚,眉宇間有光,但不抒情。眼裡有情,但含蓄。也笑,決不露齒。大家閨秀的風範,少女的楚楚動人。

難怪!難怪!讓徐志摩懷想一生,讓梁思成寵愛一生,讓金嶽霖掛記一生。也讓更多她認識的和不認識的男人看她,仰起頭,眼巴巴。

十六歲,在康橋,邂逅徐志摩,只一眼,那朵含苞的花就再也憋不住了,開放,不管不顧地開放。愛了!就不管不顧了,就熱烈四射了。眼睛裡還有什麼?什麼也沒有了,就只有我和你。有婦之夫算什麼?張幼儀又跟我何干?

沒有前因,無關風月,只因愛了。

一切的錯都能原諒,只因愛了。你愛他,他愛你,這是愛的最高境界。一個有絕代容顏,一個有斐然才情;一個浪漫,一個喜歡浪漫;一個脈脈含情,一個風流倜儻。絕配!

徐志摩瘋了!實在是瘋了!愛是會讓人瘋掉的。賢惠的妻子、可愛的兒子,倫理、親情,加起來都抵不上一個“愛”字。都不顧了,該棄就棄,該丟就丟,棄了誰,都不能負了林徽因;丟了誰,都不能丟了那一雙水一樣的眼睛,水一樣,一灣水盪漾著清純,漣漪著誘惑。他招架不住了,開始淪陷、淪陷……

我投你以桃李,你該給我以懷抱。可是,林徽因不。明明愛著,卻不要。一個華麗轉身,一個決絕離去,把徐志摩吊在了半空中。她有理由,道貌岸然的理由,牽強附會的理由。當初,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忘記了,忘記了他有妻有兒!徐志摩心死了,可她偏偏又幾行字,把他撩撥醒了。然後,又一閃身,不見了。

她轉身的時候,對落寞的徐志摩說,如果有來生,我一定選擇你。今生都不能給,還指望來生?看,這就是林徽因,即使是棄了,也要像四月天一樣撫慰你。即使是你的天空佈滿黑暗,不給你太陽,也要讓你看到星星,看到月亮。

徐志摩是詩,梁思成是句子。詩是飄浮在空中的,句子是鋪展在腳下的。林徽因是風華絕代的女子,可也食人間煙火,自然有一般女子的秉性。風花雪月,她要,但,玫瑰花就著白開水,這日子,她不要。那愛呢?把它封存到心的某個角落,下雨的時候,拿出來,曬曬。

身體給梁思成,靈魂給徐志摩;柴米油鹽給梁思成,陽春白雪給徐志摩。

可,什麼給金嶽霖呢?什麼都不給,就一個名字足夠!

金嶽霖是能夠抱著一個名字過完一生的男人。只要“林徽因”三個字就足已!

金嶽霖就是金嶽霖,只愛不索取,只愛不恨。即使是滿腔的嫉妒翻江倒海,他也要壓,使勁壓,壓得風平浪靜。一副謙謙君子相,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樣。你高興了,我就陪你笑;你的天空下雨了,我就給你撐傘。你累了,我就是肩膀;你困了,我就是枕頭。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若快樂,便是豔陽。這愛,不計回報。愛得苦!愛得痛!也愛得令人落淚!

林徽因去世了,金嶽霖在她生日那天請客,他說,今天是徽因的生日。這話驚人,這舉動驚人,滿桌皆驚,天下皆驚。不是愛到骨子裡,不是刻進生命裡,是不會這樣的。林徽因,你聽到了嗎?只是,我不知你是淚流滿面,還是陽光燦爛?

林徽因啊林徽因!你驕傲,你在花叢中笑,把自己笑成了四月天。可是,你沒能看到一個男人背後的寂寞,你沒能看到堅強背後的脆弱。水中望月、鏡中看花,這感覺你肯定沒有。你不愛人家,早說,別讓人家終身不娶。你不愛人家,你乾脆,藕斷絲連的像啥?

哎——可天下男人就是賤!越是夠不著,就越覺珍貴!越是得不到,就越覺值錢。寧肯守著天上的月亮,也不低頭瞧一眼路邊的花朵。

“風花雪月是她偶爾品嚐的一杯咖啡,凡塵煙火才是她要的真實生活,而那個終身未娶的金嶽霖則是她生活的點綴。”

林徽因已經是花了,還要錦上添花。這樣的女人,多半是罌粟花。

林徽因這朵罌粟花是從骨頭裡開出來的,她示人的是蓮花,白蓮!

陸小曼則不,她是一朵招招搖搖的罌粟花。豔麗妖媚,名副其實。即使是蓮,也不是白蓮,是紅蓮,胭脂紅。細腰一扭風情萬種,眉眼一拋勾魂攝魄。就連她躺著抽大煙,一圈一圈地吐,一口一口地吸,也嫵媚得很,也迷人得要死。

陸小曼愛上了徐志摩,也是因為一個眼神。舞會上,徐志摩伸出手邀請她跳舞,舞池中,陸小曼憂鬱的眼被徐志摩看穿,他盯著她的眼說,王太太,你是寂寞害的。只一句話,她愛上了他,只因,他懂她。能看出一個女人寂寞的男人,一定能看穿她的心。

陸小曼愛了,愛得徹底,愛得貪婪,愛得瘋狂。她要為愛不顧一切。一個女人為愛不顧一切時,她可以連命也不顧。她的丈夫王庚知道後,用槍抵著她的太陽穴,她沒怕,因為她心裡裝滿了愛,他就是她的天。一個女人有了天了,還怕槍?

我點贊,為她的愛,為她徹底的愛,也為她的勇敢。

有人說,陸小曼傻,守著奢侈的生活不要,給個闊太太還不做。偏偏要個會寫幾首詩的徐志摩。可我覺得不是。陸小曼要的是真愛,遇到了,就緊緊抓,緊緊抓。愛了,就不言棄。

可是,林徽因不。徐志摩、梁思成、金嶽霖,愛哪個?更愛哪個?更愛的,她不要;愛她深的;她不嫁。偏偏嫁給了梁思成。有人說,她理智,她聰明。要我看,她世故!多少有些俗!

林徽因是一朵白蓮,是智慧的化身,是女子中的奇葩。難怪有好多母親買了寫林徽因的書,給出落得像花一樣女兒,說,多看看,學學人家林徽因。而不會有一位母親說,長大後,你要變成陸小曼。

我卻不。陸小曼有缺點,有缺點了更真實。林徽因太完美,完美得令人窒息。但太過完美,就假!

林徽因、陸小曼都是罌粟花。只是一個開在臉上,一個長在心上。

不覺忽已老

黃昏就是那樣,你還覺得光芒滿天,它卻帶著滿臉的暮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急急趕來。

就在早上,你明明還看到清晨淡淡的花開,閉了眼,就已嗅到了夕陽的味道。剛才你還看見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正滿臉羞澀地站在丁香樹下等一段愛情,一轉身,就滿臉暮色、拄著柺杖,佝僂的背影裡落滿惆悵、爬滿孤獨……

老了!

你感嘆著,掩飾不住的憂傷,包裹不住的無奈,在一聲嘆息裡,原先那鏗鏘的聲音已無蹤影,連氣息也變得稀薄而無力了。

再妖豔的花,也不能常開不敗;再風光的舞臺,也有謝幕之時。

“老”是一個很不忍心讓人看的詞,用在女人身上尤甚。我在看到《泰坦尼克號》中老露絲時,光陰的刀已經殘忍地在她臉上留下痕跡,並且還要一直殘忍下去。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像一張剛剛揉皺了的紙張,摺痕縱橫,臉骨已無力撐住那些褶子,鬆垮地垂著,垂著,還將一直垂下去!眼睛深深地塌陷,塌陷,還將一直塌陷下去!那是怎樣的一種悲涼啊!那個被價值連城的寶石項鍊襯得晶水玉白的脖頸呢?那個稜角分明的迷人鎖骨呢?時間一口吞了!

提起這部影片,我們就會想到年輕貌美的露絲,她粉嘟嘟的臉、性感的唇、白皙的脖頸、一雙深邃勾魂的眼,還有站在船板上翩翩欲飛的姿勢,好奪人心魄呀!那時,她能飛起來,一切的美都長有翅膀,她能飛到天涯海角,能飛到人的心中。可是,很少有人想到老而朽的露絲。

如今的毫無水色,被曾經的風華美貌一襯,人不覺落淚。

最讓人淚崩的是老而無伴。一句“等你老了,我就做你的柺杖!”曾經是最樸實的表白,可是,有人偏偏撐不住這句話,就那樣凋零了,化作塵變作煙。給活著的另一半連一個可以靠的肩膀也沒有留下,就決絕地走了。有人說,“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我覺得,此時談狂歡,太過奢侈。一個人孤獨到連影子上都長滿了苔蘚,嘴角是擠不出笑容的。

陸小曼晚年無兒無女、疾病纏身,一直陪伴她的翁瑞午也另有新歡。她曾告訴王映霞“我出門一個人,進門一個人,真是海一般深的淒涼和孤獨,如果志摩活到現在,那該多美啊!”可惜,志摩永遠回不來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捧著回憶艱難而孤獨地度日,就連她要把骨灰葬在志摩墳旁的意願,也因種種原因都未能如願。一位能點亮民國星空的絕代佳人,卻無法璀璨自己的暮年,就這樣倉促地為自己畫了一個差強人意的句號,此時,那個句號裡裝著的滿是淒涼。

再沒有比璀璨耀眼後的黯然失色更令人感到心酸的了!

“我老家鄰居,八十二歲的老太太/兒媳不理她,她死了/老人過日子仔細,選擇最便宜的死法/她穿得整齊,吃下一瓶百草枯,五塊錢/但她廢了一隻杯子,碎在手邊/她甚至倒水,把藥瓶殘渣涮了喝“

上面這些詩句,是我讀到的最悽慘的詩句,它是作家玄武老家的真實寫照。這雖不普遍,但存在,我信!

一句“兒媳不理”,輕描淡寫的背後是怎樣的囂張?把一個無力反抗、氣息奄奄的耄耋老人殘忍地逼上死路,還有比這更慘烈的嗎?拿藥瓶渣來喝,那又是需要怎樣的勇氣?即使是到了生命的盡頭,面對那扇大門,誰又願主動一腳踏進?如此荒涼的晚年,獵獵冬風中奏響的皆是悲鳴!

沒事的時候,我常去廣場,夕陽下常見一位老者滿頭華髮、腰彎如蝦,只是手裡卻總是提著一隻鳥籠,籠子裡是一隻八哥,老人常常對著那個籠子,對著那隻八哥說話。他跟八哥說話的狀態,就像跟老伴一樣,老人會鳥語,八哥能聽懂,我忽然想到了這樣的句子:鳥被籠子關著/老人被另一種籠子關著。有著共同遭遇者,心靈是相通的,語言也是。

人的寂寞,淒涼到需要一隻鳥來填充,可是,如果那隻鳥有一天也去了,我不知道老人佝僂的背影裡會長出怎樣的荒涼?

有人讚歎“夕陽無限好”,可卻忘記了“只是近黃昏”!夕陽的壯麗,將要被黑暗吞沒,那後面省略的悲涼,不是六個小點就能替代的,也不是一個黃昏就能囊括的。

“老”總歸不好,可誰又能繞得過去?

生命如果真跟“老“字鏈接不上,那才是人生的斷章!美妙的樂曲戛然而止,即使是餘音嫋嫋,奏出的也都是傷感的顫音。

在生命的路上,自己一樹一樹地花開,也看別人一樹一樹地花開。可是,最大的悲哀就是,別人的樹上還在開花,而自己的樹上卻已凋零。生命的歷程剛剛走了不到一半,就要中途退場。千萬個不捨,萬千個不願,卻,已無力!

蕭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生之花開在她三十一歲的枝頭,豔麗灼灼、絢爛多姿,轉眼之間,就要繁花落地、化泥成塵。再光芒的才華,再力透紙背的文字,也羈絆不住病魔的侵襲,也阻擋不了死亡的腳步。人生,還有好多的風景,還有好多的花開,還有好多的文字,都跟她無關了。就連後人給她的盛譽、給她修建的紀念館、她都沒有看一眼的力氣了。花落即成泥、人死如燈滅,她連自己都看不見,你還希望她能看到別的?

老人老了,比起蕭紅,比起那些沒嘗試過“老“的人,應該算是幸運,至少從長度上算得上完整,儘管腳步匆匆,但畢竟走過。

我還沒有老,沒老得只剩下牙床,沒老得只有回憶,只能懷舊。可是,我知道,我正被歲月推向一條叫“老”的道路。

不覺忽已老!

當我們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時,“老”正領著我們一步步向前走。既然前方還有許多未知的光陰,我們就當好好地度過,把每一天都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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