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2 “古玩城”邊的老榆樹 哪去了

“古玩城”邊的老榆樹

“古玩城”邊的老榆樹 哪去了

哈爾濱東城有個“古玩城”。“古玩城”前面有一棵老樹,是棵白榆。白榆並非就是白的,看起來黑乎乎的一團。樹老,也像人似的,現出一副龍鍾老態,咋瞅,都沒一點兒招人待見的地方。樹長得矬,身子也斜,且又枝虯葉疏,皮糙紋裂,那樣貌,要多醜有多醜,立在那裡,就像《巴黎聖母院》中那個敲鐘的醜八怪卡西莫多。

所幸的是,它再醜陋,再卑微,到底也還是一棵樹。既是樹,自然也就有了“綠色植物”的名份,與“環境保護”這樣的大事掛上了鉤。不僅如此,它還沾了“老”字的光。別看時下人老不值錢,甚至讓人生厭,但物老卻不同——無論啥東西,一旦老到了一定份兒上,便有熬成“古物”的希望,比方古城,古畫,古董,古玩,都這樣。一隻老舊的尿罐,誰見了都會一腳踢開。但要說這尿罐是七千年以前的人用過的,立馬就與普通溺器不可同日而語了,樣子再怎麼灰頭土臉,甚至缺了邊少了沿,也登時金貴起來,甚至價值連城也說不定呢!可見,啥東西一旦要“古”起來,就別提有多牛了,哪是人老所能比得了的呢?

還說這樹。這樹雖然打出了“綠色”招牌,又仗著有了一把年紀,但它卻生不逢時——偏偏歪著身子擋住了新修過來的一條筆直的大馬路。當然,倒不是它有意在“耍大牌”,也不是倚老賣老,故意擋橫兒。憑公說,它不是自己“走”到這條馬路當間兒來的,它原先就是站在那兒的,如今要修成寬寬的柏油馬路了,他才到了路中間兒;或者乾脆這麼說:樹沒動,是新馬路要打它這兒過。於是有人打抱不平,梗著脖子說:“是先有樹哇還是先有路哇?到底是誰礙著誰了?”當時的築路者順勢就說:“看起來,這樹還真有些年頭了,應該保護,砍不得。”於是就給那樹修了個矮護欄,讓馬路繞著樹拐了個小彎兒,繞過去了。此事一出,不得了,新聞部門伸著大拇哥讚道:“瞧瞧!人們愛護綠色植物的意識有多強!築路者多有環境保護意識!他們寧肯讓筆直的馬路打個彎兒,也不去砍一棵老樹!”

有了這些慣於披荊斬棘的築路大軍的“手下留情”,有了媒體的高調呵護,於是,這麼些年來,這棵老樹便斜著身子擰歪著枝條,兀自一個,得以一直站在這條大馬路的中間,苟延殘喘地度它的時光。今年,馬路上的汽車越來越多,真個是川流不息,夜以繼日。汽車一輛接一輛地從它身邊擦過,排放的尾氣一陣接一陣地燻嗆著它。可以這麼說,它過的日子,天天都是“霧霾日”。但這棵老樹站在那兒硬生生地忍著,扛著,你別說PM2.5了,就是PM250它都沒言語過一聲。也是,怎麼說,人和樹到底也不是同類,咱還真就不知道它活得是舒服還是不舒服。我琢磨著,它過的是啥日子,大概就跟每天從它身旁來來往往的行人差不多,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啥煩心事,有啥樂子事,他活得究竟咋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閒言少敘,轉眼幾年過去,馬路又要拓寬改造了。

“古玩城”邊的老榆樹 哪去了

且說這天,我正走在馬路邊,猛一抬眼,“咦!昨夜還在的那棵老樹,今兒個怎麼不見了?”

此時很多築路工人都在路上幹活。我走過去,打問其中一個人:“那棵樹怎麼沒了?”

“砍了。”他眼也不抬,手裡的活也沒停,淡淡地應了這麼一句。

“不是說要保護城市裡的樹木嗎?”

“昨黑才砍的。”

“為啥要砍呢?”

“哈!這回馬路一加寬,你瞅著,心裡該多敞亮啊!”

“古玩城”邊的老榆樹 哪去了

“這條馬路剛開始修那會兒,為了這棵樹,還特意繞了個彎兒……那樹也不礙事呀……”

他終於轉過臉來,眼珠定定地瞅著我:“實話跟你說吧,凡是擋在路上的,都屬於障礙物,凡是障礙物就得一律清除掉,不清掉,我們就有責任。萬一要是車撞到樹上,我們可就攤上大事了——現在不都講法治嘛……”

“……”

是啊,樹長在馬路上,就有與汽車相撞的可能。樹被撞了,它不吭聲,也不上法庭去告狀。但人和車要是撞樹上了,他是一定要告的。人告的當然不是樹,告的是路政部門。那麼,人和樹,二者之間,究竟是要樹的生存權呢?還是要人的安全行駛權呢?過去留下它不砍不伐,合情,但不合規。如今講法治了,豈可再以情代法,容它長在這馬路當間兒?植物雖然也有生命,但它到底不能與人命相比不是?一旦車撞到了樹上,樹就是被撞倒了也無所謂,人若被撞死了,那路政部門的賠頭可就大了!如此看來,生態與法治,有時還真讓人兩頭為難。

“唉!一棵老樹,就這麼犧牲在‘法制精神’之下了!”我瞅著路旁的“古玩城”,不由感嘆起來。

這座“古玩城”,裡面早已沒了古玩。前幾年有人說,這塊地皮要用來蓋商住樓,收了一部分預購款,把在此經商的小販也都遷了出去。但自從騰空了“古玩城”之後,卻一直就這麼閒置著,任時光流逝,地面上十幾間空蕩蕩的破房子搖搖欲墜。這一空便空了四五年。我猛然想起來,國家不是明文規定嗎,絕不允許房產商囤積土地。無論是誰,拿到土地後,一年之內必須動工,否則,國家將收回土地。但這塊地皮這麼空閒著,這麼多年過去了,卻依然還是舊日光景,看不出一點動工的跡象,只是空房子屋簷下的塵土中,新長出十幾朵小野花,在風中搖頭晃腦的,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

李漢君,自幼喜書,但讀得多,寫得少。及長,不過數年知青,數年醫生,數年編輯,隨波而逐流,漂忽兮不定。轉任文吏,縫裁嫁衣,方坐得幾年小吉普,轉眼又成田舍翁。於是復又埋首書堆,重操楮墨;煮字煉詞心繾綣,紙上談兵意沛然,無他,性本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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