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9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他治理企業的經驗對其他企業有何啟示與借鑑?他如何培養接班人以及還有何遺憾?

口述 | 李大開

整理 | 葛幫寧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他本來計劃7個半小時走45公里,如果體力支持,他將繼續行走18公里,使總里程達到63公里。這些數字各具其意:其一,他為企業效力45年。其二,他18歲進廠。其三,他63歲退休。

2016年2月27日,週六,他退休的第二天,便開啟了這段獨特的旅程。結果卻讓人意外,當天他整整走了11小時,完成65公里行程。

“那天我思考了很多,各種往事迎面撲來。思考我在工廠做的事情,思考我這一生。一步步走來,我不後悔。”2017年12月16日晚,北京稻香湖景酒店,時針已快指向凌晨,他對前去採訪的我這樣說道。

他叫李大開,1953年出生在山東,5歲開始上學,成績優異。15歲那年,為響應毛主席號召下鄉。在鄉下3年,他一邊幹農活,一邊讀書。他曾做過作家夢,寫過上麻袋的小說和文章。

1971年他進入當時的陝齒廠,從一名普通車工做起,歷任產品設計員、設計室主任、經營計劃處處長等職。1980年代中期,他任產品設計室主任時,主導設計開發了企業第二代產品6J90T變速器,獲中國汽車工業科技進步三等獎。

1995年3月,李大開任陝齒總廠總經濟師。4個月後,他升任總廠廠長,時年42歲。此後20餘年,他硬是讓一個經營困難、資不抵債,甚至瀕臨破產的國有企業,變身為一家擁有三地八廠、10家控股和參股子公司,在泰國建有獨資工廠,在美國設有分銷公司的大型汽車傳動系製造商和全球供應商。

時至今日,他與伊頓公司鬥智鬥勇的合資-解體-再合資的過程,已成為行業經典案例。他用智慧和堅守創造了中國齒輪行業的一個奇蹟,反過來,他創造的這個奇蹟又成就了他本人。

他如何從一個普通工程師成長為掌管全局的企業負責人?他治理企業的經驗對其他企業有何啟示與借鑑?他如何培養接班人以及還有何遺憾?

採訪原定於2017年九十月期間到西安進行,他已為此安排好整整兩天的路線行程,一定要讓我看看法士特的研發大樓。但好事多磨,後我因突發事情而改變行程。最終我們敲定了這次北京訪談。

採訪在他入住的酒店裡進行,前後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他健談,語速較快。最後我們談到交接班問題,他說:“這個新班子,我放心,今後我將執行三不主義,不干涉,不影響,不指導。”

對法士特集團對本文提供的資料及圖片支持表示誠摯謝意。以下訪談節錄獨家首發於《中國汽車報》。文章很長,但值得一讀。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年輕時的李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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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吉林工業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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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吉林工業大學與同學合影。

初入陝齒

1953年我出生在山東微山縣,母親是工人,父親是小學老師。為支援大西北建設,父親舉家從山東搬到陝西。家裡沒人看管我,他就帶我去學校,所以我5歲就開始上學,比別人早入學兩年。

我小時候成績比較好,課堂內容一學就會,所以有很多時間看課外書。記得小學四年級讀的第一本書是《小城春秋》以及《鋼鐵是怎樣練成的》,這些書對我以後的成長起了很大的影響。

1968年為響應毛主席號召下鄉。我在鄉下當了3年農民,什麼事情都幹:割麥子、鋤地、養牛、砍柴。陝西大山裡很艱苦,天寒地凍,有時還沒飯吃。但我沒有虛度光陰,一邊幹農活,一邊讀書。這段日子不僅鍛鍊了體魄,還鍛鍊了意志,培育了世界觀。

我喜歡學習,曾經做過作家夢,寫過上麻袋的小說和文章。儘管後來夢想沒有實現,但也不後悔。幾十年後,我當了法士特廠長,每次開會做報告或演講,都比較有條理,邏輯清晰,就是那時候打下的基礎。

後來我也這樣教育孩子:人生的每個階段絕不可能按部就班計劃好,因此一定不要虛度。你經歷的這些事情,在以後的歷程中都可能用到。

1971年我進入法士特(汽車傳動集團公司),當時叫陝西汽車齒輪廠(簡稱陝齒)。這一輩子,我都在這個廠工作。

剛進工廠,條件很艱苦,只有兩棟樓和一個車間。我們自己挖溝,建工廠,參加基礎建設。我在工廠裡當了5年工人,其中前3年在天津培訓。幾年的鍛鍊,讓我對機床工序有了深刻理解,對以後當工程師也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汽車構造不就是這些嗎?道理是相通的。

1976年我被工廠推薦上吉林工業大學,學汽車專業,算是最後一屆工農兵學員。接受了4年正規教育後,於1980年畢業。

大學4年,收穫也很大,成績在班級和年級都名列前茅。工農兵學員進校後要補文化課,我用3個月就補完了,很多基礎較差的同學都向我求教。

我的學習方法跟同學們不一樣。課前,我不僅把老師要講的課全自學完,還把習題都做了。老師講課時,聽得懂的就不聽,預習下一課,不懂的就認真聽。

我是團支部書記,人緣不錯。班裡有些高中畢業、基礎較好的學生年齡小,不願給文化基礎差、年齡較大的工農兵學員講題。但我不一樣,誰問我我都耐心講,不僅告訴他答案,還告訴他解題步驟。我認為幫別人就等於幫自己。

這個過程中,對那些理解得還不透的題目,通過給別人講解,重新梳理思路,最後自己也受益。這種理念,直到現在都適用。不管你在哪方面幫助別人,最終是你得到好處。當你有困難時,別人也會幫助你。

1980年從吉林工大汽車專業畢業,回工廠搞技術。這時工廠已經建好,開始正規化運作。上小學時,我的理想是當工程師,那時國家推崇技術,我們這代人深受影響。1983年,我成為一名工程師,此前當過幾年助理工程師。

我搞設計繪圖又清晰又漂亮。畢業第一年,開始搞夾具工藝。當時技術科長是一位西安交通大學畢業生,他把外廠來交流學習的同行,領到我繪圖桌前說,你看,這是我們實習生畫的。

技術搞了10年。我的原則是,不管幹什麼事情,都要踏踏實實幹好。

剛建廠時,陝齒主要給陝汽(陝西汽車控股集團有限公司)配套。陝汽和陝齒從建廠到現在都是獨立存在。陝汽生產整車,陝齒生產變速箱、分動箱、液壓絞盤和齒輪。但陝汽規模小,配套產量一直上不去。我接手後,改變戰略,讓陝齒走向世界。如果只滿足於給陝汽配套,每年生產十幾萬臺變速箱,法士特(陝齒)也不會有今天。

陝齒第一代產品五擋變速箱是趙自成設計的。他是我很尊重的總工程師,65屆西安交大研究生。1986年,我設計了第二代產品——六擋全同步器變速箱。

那時沒有團隊概念,一個設計科十幾個人。我當時任設計科產品設計室主任,全身心投入設計。我們對標當時世界最先進的採埃孚(ZF)變速器,再結合老產品,前期設計用了大半年。

過程非常艱苦,因為工廠設備很差,都是萬能設備,沒有先進機床。中間遇到很多問題,包括齒套變形、操縱困難、鑄件肥大幹涉等。質量無法保證,因陋就簡,我就到車間跟工人摸索著幹。處理每一個疑難件,同步器、變形換檔等最主要零部件,以及掛檔進去那個斜角都是在普通車床上硬擠出來的。

產品出來後,裝車試了一年。我跟著司機一起出車,親自記換擋次數。磕磕絆絆四五年,第二代產品總算投放市場,後來逐漸成熟。因符合國情,直到現在法士特還在生產。

1990年,陝齒任命新廠長,名叫王文宇,後調任中國重汽副總經理。王文宇把我調到經營計劃處搞銷售。銷售處長這一崗位對我幫助很大,相當於要把自己設計的產品賣出去。

起初陝齒銷售很薄弱,全國沒有一個銷售網絡。我先在西安建立銷售服務站,接著又在新疆、重慶建站,陸續在全國建了30多個銷售服務站。銷售網絡建起來後,就把產品推向市場。

從工程師轉型做銷售,我轉得比較容易。為什麼?設計產品時,我就經常和主機廠打交道,如徐州重型機械廠、陝西汽車廠、四川汽車廠、濟南汽車廠和一汽集團等,要把產品推銷給他們配套。以前銷售員不懂產品,我搞銷售後,跟客商談技術,瞭解他們的期望值和具體要求,再根據情況做修定,當工程師時我就這麼做過。

1995年2月,我被提為總經濟師,相當於管經營的副廠長。4個月後,王文宇調任中國重汽集團,我被提為廠長。

班子成員資格都比我老,這時趙自成仍然是總工程師,大我十幾歲,他技術水平非常高,是我搞設計的恩師。但此時我是廠長,成為了他的領導,有點不適應。年輕時我一門心思鑽研技術,從沒想過搞管理當領導,當廠長後一年多才加入共產黨。

力求做到最好

1995年~2000年企業困難,可以說是資不抵債,國有資產為零,最困難時甚至四個半月發不出工資。我的感觸是,國有企業要搞好,首要條件是領導以身作則。

1990年代中期,國家興起搬掉鐵交椅,下崗分流。當時我們工廠3000人,要下崗退養700人。很多人在路上堵我,要到我家“吃飯”,理由是我讓他下崗沒飯吃。我說,歡迎你到我家吃飯。為公平起見,我太太也要到你家吃飯。

我太太原來也在陝齒工作,她在廠辦公室,相當於機要秘書,當時才40多歲。我首先讓她下崗。我的觀念是:讓別人做的事,你自己要先做好。讓別人下崗,就要讓太太先下崗。工人們聽說後,就不再鬧事。

儘管經常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但是我們咬牙堅持。期間我還堅持搞技改,搞質量體系,搞產品研發。有些工人想不通,工資都發不出來,你還搞這玩意兒?有些員工不理解,認為是塗脂抹粉。

但其實車間環境整潔,圖紙完好,設備完好,這是最起碼的要求。不管是國內企業,還是國外企業,它委託你生產產品,一看這裡亂七八糟,誰還要你的產品?搞技術出身的我,當然知道這方面的重要性。

此外,我們企業拿出幾十萬元,把幹部送到西安交大去培訓,做培養人才的基礎工作。下崗分流也好,整頓質量,培訓幹部員工……這些措施起了很大作用,但我把這些叫做治標不治本,虧損時這樣幹,工人剛開始不理解,後來也都理解了。

那個時期,絕大多數工人素質好,但也有素質較低的。比如有個職工偷齒輪拉刀,拿出去供給其他廠,仿冒我們的產品,被保安人員抓住了。

對這種損害企業利益的人,我要求嚴肅處理。公安科處理意見是罰款1000元,記過,當時工資才三四百塊錢。勞資處意見是記大過,罰款2000元。工會意見是開除廠籍,留廠察看。

我認為處罰太輕,不足以杜絕這類事件。主持廠務會時,我提出徹底開除廠籍。你砸大家飯碗,我們就砸你的飯碗,這樣執行後,再沒人敢偷盜了。但如果對這種現象容忍,大家都去偷,廠子還怎麼管理?我也是一心想把企業搞好,得罪了一個人,卻維護了全廠利益。

做什麼事我都力求做到最好,不管是當學生,還是當農民,或者當工人。既然組織安排我當廠長,我也要做到最好,把這個企業救回來,我始終抱著這個信念做事。

計劃經濟時代,國有企業體制僵化,研發什麼產品,生產多少,價格怎麼定,全是重汽集團確定,我們自主權很少。1999年,中國重汽因為資不抵債解體,一分為三。山東的留山東,陝西的回陝西,四川的回四川,這樣我們就回到陝西。

迴歸後獲得了新生。陝齒從只對重汽集團供貨到對全國全行業供貨,發展初見曙光,2000年扭虧為盈。

但企業資金狀況依然很差。以前的國有企業一般這樣做:反正我是國家的企業,銀行是國家的銀行,還不起就拖,拖不起就得給我免。從第七個五年計劃開始,國家由撥款改為貸款,撥款是直接撥給你,貸款則要還貸。

陝齒什麼情況?銷售收入1個億,銀行貸款加逾期利息5個億,逾期利息甚至比本金還要多,收回的錢就得還利息。

通過5年辛苦治理,企業基礎打好了,產品也有了,質量體系建起來了,初步實現扭虧為盈。但要發展還是沒錢,怎麼辦?改制。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法士特寶雞廠區產品熱處理車間建築施工中。1970年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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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中的廠區。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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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廠房。1972年。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寶雞廠區大門。1985年。

三個問題

2001年湘火炬(株洲湘火炬火花塞公司)改制。湘火炬原來也是國有企業,後來被民營企業收購控股。

我曾找過當時的一汽集團常務副總經理,也找過東風汽車公司總經理。前者拒絕了我,後者雖然看上了陝齒,但又說國企要走程序,讓我們耐心等待。當時形勢一日千里地發展,實在不能再等,我們就和湘火炬談。

談判進展順利,一個月內完成,陝西省非常支持。湘火炬是控股股東,投資1.3億元,佔股51%,我們佔49%,雙方合資成立陝西法士特齒輪有限責任公司。簽字後第二天,湘火炬就派人送來支票。我們很快用這筆錢做技改。

合資改制之後開董事會。董事會共5人,湘火炬3人,陝齒廠2人,會上吵得很激烈。為什麼?湘火炬要求我們,投資或開發產品,必須給他們打報告,批准後才能進行。

我們不同意。作為投資者,你們可以憑章程約束我們。你是董事長,我是總經理,你制訂政策我來執行;但生產經營和財務歸總經理管,具體怎麼搞?錢怎麼花?得由我來定。雙方爭執不下,吵得很兇。

最後聶新勇出面調解。聶是法士特的董事長,也是湘火炬的董事長。他說先提三個問題,等大家回答完後再決定怎麼辦。

第一個問題,5個董事中,有誰比李大開更懂產品?大家都說,李大開搞設計,科班出身,(我們)肯定不如他。

第二個問題,誰比李大開更瞭解設備?購買一臺設備幾百萬元,甚至幾千萬元,有誰更瞭解?大家說,是李大開。他當了5年廠長,對設備瞭如指掌。

第三個問題,誰比李大開更懂市場?他們說,還是李大開,他除了搞研發,跟主機廠打交道,又當了4年銷售處長,懂市場,懂經營。

聶新勇說,我提了三個問題,大家異口同聲李大開比我們強,那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叫他再給我們打報告,我們再批他,沒有理由嘛。不如我們把這個權力交給李大開,他想開發什麼產品,想買什麼設備,想投什麼資,讓他決定,年底給我們報告錢花在什麼地方就可以了。

這給了我極大的自主權。我喜歡去車間,和總工程師、設備處長一起,看哪個工序緊張,當場拍板買什麼設備。雖然是我說了算,但壓力很大,沒經過研究,沒經過上級批准,如果投錯就要承擔責任。因此我更負責,也更謹慎。購買的確實都是急需用的設備,還好沒出現過失誤。

剛才說,我當廠長期間,做了很多治標不治本的事。包括質量體系貫標、技術改造、下崗分流等。陝齒真正改制,是和湘火炬合資後,包括員工身份轉換、薪酬制度改革等,過程很艱難。

記得是2000年夏天,有次我去車間,看到一個40多歲的工人汗流浹背地在幹活,他年齡和我差不多。我問他,這個月能掙多少工資?他說,掙了1000個工時,每工時2.85元,1000個工時是2850元。再加上400塊錢基本工資,大概3000多元。

作為陝齒總廠廠長,我管著3000多人,每個月工資才1500元左右。聽完後,我微微一笑,對他說,你不簡單,你回去可以自豪地給家裡人說,你這個普通車工的工資是廠長的兩倍。他跟我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廠長,看你說的,你乾的啥活,我乾的啥活。言外之意是,你是坐辦公室的多輕鬆,我是汗流浹背出苦力的。

2001年公司改制後,我又到車間見到這位工人。我說,作為總經理,我現在拿的工資比你要多很多。他說,廠長,你把企業搞好了,大夥收入增加,你拿得再多,我們都服氣。去年我們還是國有企業,當時那麼說,是為了給你施加壓力,讓你朝我們工人傾斜。

可見,改制是必須的。其實市場機制下按能力大小、責任輕重獲得相應報酬,工人們心知肚明。但只要體制不改,他們就會維護“鐵飯碗”“大鍋飯”的舊觀念。

從1995年到2001年,6年時間,我得到工人們的充分信任。湘火炬投資時,我嚴格按照程序,開廠務會、中層幹部會、職工代表會討論,請大家投票表決是否和湘火炬合資,都是全票通過,沒人棄權。

大家都理解我,我是真心想把企業搞好。

“研發”兩字埋伏筆

跟伊頓也有故事,我單獨講講。

1990年代我們還是中國重汽下屬企業。集團想讓我們跟德國採埃孚或者美國伊頓公司合資,通過外國公司來把我們救活。我們當時根本沒有談判權,只能在下面談些具體事情,決策由集團做。

跟美國伊頓公司談了多次,最後談判失敗。伊頓公司就在上海外高橋保稅區建了一個獨資廠,生產變速箱。因為談判多年,雙方很熟,他們叫我李廠長。伊頓代表說,李廠長,你再有志氣,你再懂行,你再努力,不出3年我們就會把你擊垮。

對方是美籍華人,說得信誓旦旦。為什麼?他們的理由是,他們資金雄厚,我們缺錢;他們有先進產品,我們是落後產品;他們有先進加工技術,我們加工技術落後;他們沒包袱,我們有包袱(學校、醫院和託兒所等),因此認定我們會被伊頓公司擊垮。

但從2001年起,我們企業形勢大好,基本每年上一個臺階。從1個億做到3個億;從3個億做到8個億;從8個億做到16個億,然後做到30多個億,像滾雪球似的一路向前。

這下伊頓公司坐不住了,回過頭來找我們談合資。我說,合資可以,但是公司主體不能和你合,要單獨建一個新廠合資。他們堅持要控股,我說,你們控股可以,把外高橋保稅區的伊頓獨資廠關掉,避免同業競爭。他們同意了。

2003年,非典盛行期間,雙方談判。我們不願去美國,他們也不願到中國來,大家就約定在夏威夷島談。整整七天七夜,最後有個條款死活談不攏。

我們參加談判的有五六個人,包括聶新勇、總工程師、法律顧問和我,對方人數也差不多。卡在哪裡?在合資合同上,我堅持要寫上“研發”兩字。

伊頓公司說,伊頓的研發人員和試驗設備那麼多,為何要在你這個小合資公司重新投研發?沒有必要,需要什麼產品,我們拿過去。如果我們這裡沒有,研發出來後再拿過去。

我不同意。我說,中國市場這麼大,各種需求都有。你們動作慢,等你研發好從美國拿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他們堅持不寫研發,我也不願退讓。後來連聶新勇都點頭,勸我同意算了。我依然堅決不幹。最終伊頓方屈服,在合同里加入“研發”兩個字。

2003年底雙方合資的西安伊頓法士特齒輪有限公司成立,伊頓公司控股55%,法士特參股45%。我對伊頓首席談判代表說,我要把這個合資公司辦成全世界最優秀的企業,我要經常去,關心它,指導它。

沒想到對方立即拒絕,那不行,你不能經常去!合資合同規定是伊頓公司的總經理來負責全面生產經營。你雖然是合資公司董事長,但你經常去,會影響干涉合資公司工作。你本來威望就高,到時員工不聽我們派去的總經理的領導了,怎麼辦?

我當時心裡很不舒服,我是想幫助他的,又不是干涉他。他做得不對,我會糾正他;他做得對,我為什麼不支持他?但我說,行,聽你的。

合資公司成立4年,我只去過五六次,開董事會或者參加活動。結果合資公司不尊重中國現實情況,產品不對路,每年只有幾百臺的銷量,年年虧損。雖然合資合同上寫了“研發”兩字,但實際上並沒有執行。

2007年感到合資公司快不行了,我們開始做自己的打算。我看到發動機排放標準要從國二升國三,就讓法士特本部組織研發十二擋變速箱。到現在這個產品仍如日中天。我搞技術出身,十二擋變速箱2×6結構在全球也是我們獨創。

伊頓方不滿意,指責我們同業競爭。但合資公司又不開發,仍然做九擋變速箱,能滿足市場需要嗎?雙方為此事吵個不停,加上連年虧損,2008年合資公司解體。

法士特必須控股

伊頓法士特合資公司解體時,伊頓方提出,要購買法士特佔有的股份,他們獨資經營。我不同意,要求法士特買斷伊頓公司股份,將合資公司併入法士特本部。

時任省領導勸我顧全大局,陝西引進一個世界500強企業不容易。既然雙方合不來,那讓伊頓公司獨資幹吧。陝西省國資委和省商務廳的領導也反覆勸我。我抱定主意不鬆口,堅決不同意。

我的主要顧慮是,如果由伊頓公司獨資經營,他們工廠離我們法士特很近,雙方以後肯定會為知識產權、市場競爭、技術人員跳槽等起矛盾。長痛不如短痛。

最終,省裡領導支持了我的意見。

合資公司2008年解體,經過一年整頓,到2010年,收回的合資公司廠房裡一天生產的變速器就超過了1000臺,比原來合資時一年的產品都多(合資4年,每年年產量還不到1000臺)。

伊頓公司當時除和我們成立合資公司以外,每年還從法士特這邊採購幾千萬美元的齒輪、軸等零部件。為了達到獨資的目的,他們除了找政府領導之外,還威脅我們,如果不答應要求,就不再要法士特供應出口零部件。

但我心裡有數,只要質量好,價格合理,供貨及時,他們還會選用我們的零部件。直到今天,我們還是伊頓公司的優秀供應商。

合資公司解體的時候,伊頓公司指責我們,說我們生產十二檔變速箱,破壞了不競爭條款,要通過法律途徑起訴。我說,請仔細看看合同,責任究竟在誰?合資合同中規定要有研發,但你們一直沒有。市場既然有需要,為什麼不研發?是你們違反條約在先,我們違反條約在後。

後來,他們請律師仔細研究了合同。律師說確實是他們沒理。最後,我們和平分手。所以合同條款的關鍵字句很重要,該松的時候松,該嚴的時候嚴,該堅持的時候不要放鬆,否則會釀成後患。

2013年,伊頓公司新領導找我們溝通交流,表示當年沒有順應中國國情,沒有尊重合作方,導致合資失敗,很是遺憾。他們提出,想跟法士特再次合作,我表示歡迎。

我從來沒把伊頓公司當作敵人,我們依然是朋友,我們還是要合作。但是要吸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我說,這次合作,法士特必須控股,這是底線。如果不控股,你們還會那樣,不讓我們參與管理。

他們同意了,這次合作很成功。2015年新合資公司成立,法士特伊頓動力傳動有限公司,注意,這次法士特的名稱放在了前面,主要生產離合器等傳動產品。中方控股51%,對方參股49%。

伊頓公司在蘇州有個獨資廠,生產離合器總成,幹了10年,每年只賣一兩萬臺,基本處於虧損邊緣。和法士特合作後,他們派人出任董事長,我們派駐總經理,全面負責合資公司的生產經營等。合資公司短短兩年就實現年產十幾萬臺,盈利幾千萬元。

我們和卡特皮勒也成立了合資公司,同樣是法士特控股55%,對方佔股45%。卡特皮勒是全球大公司,跟我們談合資時也要求控股。我就給他們舉伊頓公司的例子,我說,你要控股,有可能就像伊頓公司那樣的結果。如果我們控股,我保證全力支持。

當時我們法士特已連續多年變速器年產銷量做到世界第一。卡特皮勒同意了我的要求,他們很尊重我。合資公司基本按照我們的意思辦,總經理由我們派駐,合作比較平穩,現在仍在上升發展。期間,我們跟卡特皮勒也學到很多東西,包括加工、技術、工藝、理念以及產品研發流程等。

所以你看,法士特旗下兩個合資公司,一個和伊頓公司,一個和卡特皮勒公司,全由我們控股,這在中國都很少有。

作為企業管理者,懂得產品至關重要。要敢拍板,還要捨得投入。我比較滿意的產品還有液力緩速器,法士特走到了市場前面。緩速器用來輔助剎車制動系統,是機電液一體化產品。我們從2008年開始研發,研發了5年基本定型,又完善提升了幾年,現在形成系列產品,被市場廣泛接受。

有些海歸回來效力大汽車集團才短短兩三年,就敢聲稱某某大汽車集團的自主品牌系列汽車全是他做的。這怎麼可能?我搞技術出身,當了21年一把手,深知推出一個系列產品的不容易,一般都得十年八年。怎麼可能兩三年就做起來,而且功勞還全算他的,真是可笑。做企業來不得半點虛假,一定要踏踏實實。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陝西法士特齒輪公司掛牌成立。2001年9月28日。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法士特第10萬臺雙中間軸變速器下線。2002年10月22日。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法士特伊頓公司。

像索尼那樣

我們都知道企業文化的重要性。有些企業一旦成名,就會請文化公司來打造企業文化。我當廠長後,沒有那樣做,我們自己打造企業文化。

2001年和湘火炬合資後,公司經營形勢一路上揚,員工工資翻番增長。高增長,高效益,高工資,幹部職工都有點飄飄然。我就很擔心,擔心幹勁不足,擔心管理放鬆,擔心質量下降。

我想,一定要有一個東西來啟示大家,警醒大家。有一天夜裡,我突然有了想法,設計了一個帶有員工、企業和市場標識的雕塑。

雕塑由三部分構成:上方的圓球代表法士特,下面的大斜坡(大箭頭)代表市場,上面的小箭頭(象徵推力)代表員工。小箭頭上的英文字母YIH就是英文“你、我、他”的縮寫。

寓意就是:企業運行在市場這個斜坡上,不進則退,只有依靠全體員工齊心協力推動,才能不斷向上。否則,企業就會失去動力和支撐而滑坡。

第一個雕塑是我們熱處理車間員工製作的,放在西安廠區,後來又給寶雞廠區放了一個。現在法士特有9個廠區,每個大門口都能看到這個雕塑。

國外公司很注重企業文化。外商來參觀,在辦公樓裡座談了解企業概況後,都會主動要求走到這個雕塑前留影。他們說,通過雕塑,看到了法士特強烈的進取心,他們願意和這樣的企業合作。

有的企業可能會憑藉一個引進的產品,一項國家政策,或者一個補貼機會,輝煌一時,曇花一現。但唯有文化,才能讓企業長盛不衰。沒有產品,可以研發產品;沒有資金,可以融資;沒有市場,可以開拓市場。但是沒有文化,就是一盤散沙。這方面,外國人比我們理解得透徹。

我還提出一個口號:我靠法士特生存,法士特靠我發展。有一次,我把這個理念在當月的幹部會上提了出來。晚上回到家,退休多年的老宣傳部長給我打電話。她說,在電視裡看到我的講話,理念很好,但提議把這句話顛倒,改成“法士特靠我發展,我靠法士特生存”。

我馬上表示不同意她的觀點。這個理念,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首先我認為,要定位準確。個人再有本事,職務再高,都要依靠企業生存,離開企業什麼都不是。如果按她的意思,就是企業靠我發展,企業給我多大報酬,我給企業幹多少事,容易給人誤導。

回溯一下法士特這個名字怎麼來的?和湘火炬合資,企業獲得新生。之前叫陝齒,這時就想取個好名字,像索尼那樣,既簡單,又琅琅上口。我絞盡腦汁地琢磨了好多天。有一天到省裡開會,腦子裡還在想這個事,一瞬間想到英文單詞“fast”。

“fast”原意為快速的、可靠的、牢固的,寓意公司能快速順利地發展壯大,既符合企業“跨越式高速發展”總體戰略,又充分體現企業參與市場競爭的決心和信心。

後來我們把名字更具象化。法,代表規矩和誠信。意為合法經營,誠信服務,以法治廠,遵守國內國際貿易法則。士,蘊含著責任和拼搏。意為全體員工向士兵一樣,團結一致,敢於拼搏,能打硬仗。特,體現了獨特和突出。意為發展有自己特色的產品,建立有特色的管理體制,塑造獨特的企業文化。

這些含義都寫入企業文化手冊裡,凡是新進入公司的員工,不管是大學生,還是復員軍人等,接受入廠教育的第一課就是法士特名稱的由來和含義。這樣使新員工增加了對企業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很多人聽到法士特,還以為這個企業有外資背景。我記得有一次打出租車,說去法士特,問司機知不知道地方。司機說,法士特誰不知道?是和法國人合資的企業,好得很。我默然一笑。

在某些方面,我和別人的想法不太一樣。比如我反對工人下崗,對買斷工齡的做法也有不同看法。

2001年湘火炬控股後,我們一下從國有企業,變成了民營資本控股的混合所有制企業。職工要重新與公司籤合同。我在大會上說,大家要仔細考慮,簽了這個合同就意味著你不再是國有企業職工。如果不願意籤,陝齒總廠仍然存在(未合資部分),可以留在那裡。結果3000人全簽了。

當時全國石油系統的做法是,給每人十幾萬元,買斷工齡。但我們只有1.3億元現金,3000名職工每人只能給4萬元。我跟大家說,簽字自願,不強迫,可以留在國有企業陝齒總廠裡,但你要我拿錢給你買斷工齡,我絕不幹。我承諾給大家的是穩定的工作崗位,不斷增長的收入。

對員工來說,不管你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只要企業發展,收入不斷增加,他們就會安心工作,還為企業著想。我不可能去強迫他們,願意籤就籤,不願意籤就留在總廠,有活就幹,沒有活就退養,我們發基本生活費。

事實證明,我的做法是對的。國家現在也不再提倡下崗,更不提倡買斷工齡。

至於海外方面,2013年法士特第一個獨資廠建在泰國。相當於一個樣板工程,輻射帶動東南亞市場,目前效益非常好。

打造無煙工廠

這麼多年來,我自己沒什麼遺憾。獲得全國人大代表、全國勞動模範、全國優秀企業家,很多榮譽,我很知足。

對企業,遺憾的是改制不徹底。應該幹得更好,法士特還沒有真正做成世界一流。

1985年我第一次去美國,在紐約第五大道看到很多南美人開電器鋪子賣日本電器,見到中國人叫什麼?拖著外國口音的中文喊我們“馬馬虎虎”。這些南美人認為中國的代名詞就是馬馬虎虎。仔細想想,也有些道理。我們的口頭語是湊合,差不多,還可以,這已深入骨髓,這種思想使得國內大企業製造的產品在細節上不如人家。

我老給員工舉一個例子。日本有家飯館,老闆規定一個圓桌轉圈擦三遍,橫著擦三遍,豎著擦三遍,一共九遍。日本人就會按照這個要求一絲不苟地幹,但中國人呢?第一天按要求擦九遍,第二天一看挺乾淨,為啥要擦九遍?老闆不可能派人監督,那就擦八遍吧。第三天一看,還是挺乾淨,就只擦七遍。

實際上他不知道人家規定擦九遍有科學道理。第一遍,消滅60%的灰塵。第二遍,消滅20%的灰塵。第三遍,消滅10%的灰塵。最後消滅整個灰塵的99%,這都有科學依據。但有些人認為,差不多就行。

針對這種現象,10年前我在法士特提出“再認真一點點”理念。通過再認真一點點,不斷提升產品質量,提升產品性能。

這需要大家行動一致,把住各個關口。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都會影響產品質量。我有個觀點,只要做得比競爭對手好一點就是勝利。這需要長期堅持,我把它叫做持之以恆的事。我希望企業幹什麼事情都非常認真,一絲不苟,真正像匠人一樣。但我們還沒達到精益求精,和國外還有差距,這就是我最大的遺憾。

記得我剛當廠長不久,1996年時任陝西省長的程安東陪同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到我們廠考察。副總理問我們三角債怎麼樣?我還沒開口,程安東就在旁邊說,報告總理,李廠長生產的東西在我們銀行貸了款,幹出變速器,交到集團去,錢就要不回來了。

多少錢?副總理問。

我說,比我們陝齒總廠一年的銷售收入都要多。那時候一年銷售收入不到1個億。但這又不叫三角債,因為同在一個集團內部。

那個時期管理鬆懈,車間有個工人工作時吸菸,副總理來了也不注意。他一邊抽菸,一邊裝配變速箱。副總理在二汽發動機廠幹過,知道清潔度的重要性。如果菸灰或者菸頭掉到變速箱裡,勢必影響清潔度。

副總理看了我一眼,沒批評我。但我臉上掛不住了。送走他後,我召集廠領導開會,再召集幹部開會,宣佈實施無煙工廠計劃。我說,先從我做起,李大開能做到,全廠幹部職工都要做到。

全廠人都知道我煙癮最大。我15歲上山下鄉時開始抽菸,後來當工程師設計新產品時,由於要提神,要思考,最多時一天要抽三包煙。到1996年時,已有28年煙齡,但為了起表率作用,我說戒就戒掉了,到今天也不再抽菸。

國有企業要想搞好,必須要以身作則。我們規定,抽一根菸,普通工人罰款500元,幹部連帶罰款700元,廠領導連帶罰款1000元。1990年代,工資才四五百元,相當於要罰一個月工資。那時真的罰了不少幹部和工人。

打造無煙工廠,說到做到。記得有一次,德國ZF公司一位20多歲的德國姑娘,帶人跟我們進行合資合作會談,休息時問我要紅塔山抽。我說,不僅我不抽,你們也不能抽,我們是無煙工廠,辦公室不能抽,廠區內也不能抽,要抽菸得到大門外去。她只好到大門外去抽。

老領導徐仁根(時任中國重汽集團董事長)同志到我們這裡來,在會議室裡要抽菸,我也阻止他。我說,徐總,上個月我們剛宣佈要打造無煙工廠,不能抽菸。他馬上就把煙收起來。

搞無煙工廠,受益的還是自己,是工廠。火災減少了,女同志也高興了,因為丈夫不再抽菸,等於給她漲了一兩級工資。這項制度一直貫徹到現在。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法士特產銷超百億慶典。2010年10月。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陝西法士特齒輪有限責任公司。

汽車記憶|從普通工程師到執掌法士特 李大開如何改造這家企業

法士特寶雞廠區。

“三不主義”

我把做好企業當做自己的畢生事業。2013年我60歲,本該到點退休,但省裡不讓我退。接著又幹了3年,到63歲才退。

我記得很清楚,退休那天是2016年2月26日。卸任後第二天,我就想好好思考一下。怎麼思考?坐那裡思考肯定不行,我就想走路思考,還可以健身。

(2月)27日是週六,我計劃走45公里。此前我從沒走過那麼長的路,我健身走路的速度是每小時6公里。為何是45公里?我1971年進廠,到2016年退休,在企業45年,我計劃用7個半小時走完45公里,來紀念這45年。

如果不累,我就再走18公里,加起來63公里,剛好是我的年齡。再走18公里還有另外一層意義,我18歲進工廠。

那天我思考了很多。思考我這一生,思考我在工廠做的事情。一步步走來,我覺得不後悔。結果我整整走了65公里,花了11個小時。

2016年3月,法士特班子給我舉辦歡送會,他們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半年前,公司宣傳部工作人員,瞞著我到我曾經下鄉、學習、工作過的地方,採訪我的老師和朋友,給我製作了一張紀念光盤,叫《永遠的廠長》。

光盤裡包含我各個歷史時期的照片和影像,有對歷史的記錄、回憶,還有員工的祝福。我的工作影像很多,公司每個月都召開經營計劃例會,我要作一個總結分析講話,一年12次,從1995年當廠長到2016年退休,整整21年,從沒間斷。

直到現在,很多老職工見到我都叫廠長,年輕的會叫我李總、董事長。現場放映時,我很感動。他們讓我表態發言,我感謝了大家,最後說,退就要從法士特徹底退,這個班子雖然是新班子,但我放心,今後我將執行“三不主義”:不干涉,不影響,不指導。

我說,每年回家看看大家可以,但不會去指導,不會去指手劃腳。離開了就離開了,要讓新班子放手幹。一定要想到,能坐到這個位置的都有他自己的獨到之處。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做法,你已經離開了這個崗位,為啥還要去影響別人,非要別人按照你的思路走?

就像你說的,一個比較成功的管理者,至少應該做兩件事情。一是帶領企業快速發展壯大,二是培養接班人。我這個團隊也不錯,他們跟著我20多年。

比如法士特現任董事長、黨委書記嚴鑑鉑。1995年我當廠長後,第二年就把他提為副廠長,他跟著我幹了20多年。總經理馬旭耀,2004年我們在全國範圍內招聘,他當時是東風神宇公司總經理助理。被我們招聘來後,從處長做到副總經濟師,從總經濟師再到集團總經理,是一步步培養起來的。

有些企業引進人才,給高薪,但互相融合不好,幹幾年就離開。這種情況在汽車行業比比皆是。我們從外面吸納人才,一般是感化他,真正讓他融入隊伍。領導人才隊伍要形成梯隊,10年左右為一代。

我們也不拘一格留人才。有一次,人力資源部長給我說,他們到清華大學招聘,有個汽車專業碩士研究生挺不錯。但他本人還在猶豫,因為他愛人已經簽約到長春光機所,他準備簽約一汽汽研所。

我就把他請到西安,陪他參觀工廠。小夥子1988年出生,22歲本科畢業,又讀了3年研究生。我給他講法士特文化,講企業發展史。研究院投了十幾個億,研發手段、基礎全是現代化,設備更是自動生產線,車間窗明几淨,和國外一樣。他也很喜歡。

我就給他說,你是清華大學研究生,又是汽車專業畢業,我可以給你特殊待遇。你在生活上,薪酬上有什麼要求?我可以破例。

他說,他下決心到法士特來,不尋求特殊待遇,只希望和別的985院校碩士生同等待遇就行。如果以後做出成績,再給他加薪,那樣他心裡也坦然。現在畢竟碩士剛畢業,還只是個學生,還沒做出什麼成績來。

就憑這一點,我就認準他是個人才。後來他愛人交了違約金,也跟法士特簽約。2013年一起過來,到現在4年,先在車間實習半年,然後回研究院開始搞設計。2015年我們派他到英國裡卡多參與新項目研發,在那裡學習鍛鍊。

有次我去英國看望項目團隊。裡卡多研究所的人說,你這個工程師不錯,英語很好。春節別人都回去休假,但他不回,還在這裡盯項目。

像這樣的人就是我們下下一代的接班人。當然最終能不能成,還要看他自己。我們給他提供了這個平臺。我也看好他們,截至目前,他們都發展得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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