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5 我的老父亲

父亲今年73岁,除了几年前患上了高血压,需要一直用药,其他方面,身子骨都硬朗的很,父亲有这么好的身体,对我们姊妹几个,那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父亲个头不低,听奶奶说,他是随了舅老爷家的遗传,说话做事不但雷厉风行,而且非常节俭,但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父亲10多岁时,就没有了爹,爷爷是得了肺病死去的。听奶奶说,爷爷病情刚发作时,县城里大夫说10块钱就能治好,可那时家里实在是穷,根本拿不出钱,爷爷就忍着,时间一久,人就不行了,爷爷走后,奶奶一个人拉扯着父亲和姑姑生活,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姑姑体弱,没过多久,也熬不住生活的艰难,离开了人间。为了生存,父亲很小就开始跟着村里的大人到离我家四五十公里远的许昌“拉脚儿”(拉脚儿:就是人力跑运输)。听父亲说,那时一起干活的他年龄最小,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晚上半夜才能到家,一整天跑下来,两条腿累的都感觉不到是自己的了,就这样,还是填不饱肚子,我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父亲才变得做事雷厉风行,处处节俭的。

我生存的年代和父亲不一样,自然不能理解他的生活,在我看来,父亲的节俭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甚至我更多的时候想到的是吝啬。

我的老父亲

打麦

上学前,夏天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穿着城里买来的透花凉鞋,我一度羡慕不已,可无数次的请求,父亲终没有给我买上一双,直到上学后,父亲看到我把自己的布鞋用剪刀剪成一个透花鞋的样子,他才给我买了一双,为了节省点灯的煤油,父亲要求我天黑之前写完所有的作业,在他看来,放着大太阳不写作业,晚上点着煤油灯熬眼睛,那就是罪过,我打小就性子倔,自然不待见父亲为此说道我,所以那时候我每天都寻思着早点把作业写完,冬日里天黑得早,我就利用课间休息憋着尿写作业,反正就是不想让父亲因熬夜写作业骂我,除此之外,父亲还总是嫌我的作业本用的太快,为了不被父亲唠叨,我就先正着写,再反着写,最后拿来练习毛笔字,遇到用完的作文本那些空档处,我也会拿出来做草稿纸用,这样写就写呗,铅笔用的就剩下一个小头了,捏都捏不住,我向父亲说要买只新笔,父亲二话没说,从门口撇了根树枝,又从母亲的针线筐里薅了根棉线,对我说:“绑上!还管用嘞,买啥买!”我接过树枝和棉线,撇着嘴捆上,背过身,翻了个白眼儿。父亲就这是样,领着我们姊妹三人,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如今我也大抵有这种吝啬式的节约,应该是随了父亲的习惯,但如今的时代已经变了,我也因此成了家里孩子们嘲笑的对象。

除了节俭,父亲的脾气也很大,平日里,只要我们犯下了错误,那都是要挨打的,我虽然小时候读书成绩好,但脾性比较倔强,而且认死理,所以,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没少挨父亲的打。就这样,从识字到如今,少说也有三四十年的光景了,在过往的日子里,总有机会让我写母亲,忆母爱,但与父亲,我始终没有太多的话说,甚至,在儿时的记忆里,我一直都怀揣一个怨恨他的心,我恨他对我吝啬,恨到曾经对他说等我长大后挣到钱先当着他的面撕碎几张钱,恨他打我,他那厚重的鞋底甩向我屁股的瞬间,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在成长的过程中,每一个小孩子都是渴望被家人保护的,而我却独缺这份父爱,时间久了,我自然怨恨父亲,恨他不给我做主,恨他打我屁股,这样的怨恨就像个小炸弹一直隐藏在的我的心中。

我的老父亲

货郎

小时候村里一起玩的有一个比我年长的伙伴,他的父亲在县城做公安局长,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在我们小孩子玩耍时,他经常性的说话霸道,这让我很看不惯。一次我们争论电影《双枪老太婆》里的故事情节,意见发生了分歧,先是争吵,他出言不逊,我们就打了起来,那家伙年龄比我大,我又身材瘦小,所以打起来后我自然力不从心,吃了亏的我不依不饶,把对方的上衣也给扯烂了,回到家后那家伙跟了过来要我赔上衣,父亲知道后就又打了我一顿,父亲打完我,并没有停止叽里咕噜的谩骂,直到看着那个家伙讪笑着离开我家,父亲才甩给我一个馒头干活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哭着说:“我恨你”!奶奶听到了,她就抱着我:“咱家人丁不旺,不要和村里那些有势力的人家闹事,咱惹不起他们,这回你把人家的衣服弄烂了,还得赔钱,不打你打谁?”难怪父亲要打我,如今他打了我,人家心理上得到了满足,自然也不提赔衣服的事了,在那个缺钱的日子里,不赔人家衣服,父亲能做的也就只有当着他的面打我一顿了,听了奶奶的话,我不但没有理解父亲的苦衷,反而更感觉到父亲就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心底里也更加怨恨他了。

我认为的父亲胆小,还表现在很多方面,在县城街上卖菜时,看见市场管理过来,父亲总是陪着笑脸给他们说好话,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过是期望能暂缓上交那2角钱的管理费,在交公粮时,父亲总是事先把麦子拉到场地上,让毒辣辣的太阳狠劲的晒上几天,还命令我每过一个时辰都要去趟上一遍,唯恐哪个区域晒不透,就是这样,临到检查,他依旧讪笑着跟在人家后面,人家一句笑言,父亲都会瞬间跑过去俯首听命,那动作让我对父亲很生气,甚至从骨子里鄙视他,但一次因顶撞父亲又被挨打一顿,我大声的哭着说出自己的心声后,母亲才告诉我,父亲那不是胆小,是实诚,再说了,我们兄妹几人都上学,家里劳力少,父亲这样做也是怕麦子没有晒干,送到公家那里,检验不合格还要拉回来重晒,这样反复就耽搁了农活,不划算,父亲不会给人家送礼,这样的做法在当时也是唯一的选择,父亲就是这样,和天下很多农民一样普通。为了养活我们兄妹三人,他用他农民特有的诚实,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们。

正是因为在儿时的印象里,父亲一直不是那么慈爱,所以我打小就不喜欢和父亲在一起,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和他不见面是不可能的,就这样,尽管每天在家里吃饭时,他不许我说话,骂我说话影响吃饭时间,在田里干活,他是我的领导,稍有不顺,就大声呵斥,甚至在农耕繁忙的时候,他让我和家里的小毛驴一起拉套,这样的时候,我感到和一头牲口并驾齐驱在田头,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为此,我和他大声的争吵,质问他问啥不买大一点的毛驴,父亲对我的质问不但不回答,反而又重重的打了我一顿,这件事过去好久后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我们当时的那个家,根本买不起大的毛驴,就算是买了,一年的秸秆也喂养不起,这个时候,我对父亲的怨恨才稍微有些消减。

父亲毕竟还是父亲,在儿时的记忆里,父亲虽然大多时间里都是对我们吹胡子瞪眼睛、扔鞋底,但有些时候还是充满浓浓的父爱。比如说炎热的夏季,带上草席,父亲会带我去村外的河堤凉爽,躺在草席上,任柳荫滋润,父亲带着一身的疲劳,鼾声如雷,我躺在他的身旁,任树上的知了声声,却无法入睡,父亲的鼾声此起彼伏的富有节奏,偶尔的一个翻身,稍作停顿就又开始了另一个的节奏,我听着蝉鸣,还有父亲的鼾声,望着他沉入梦想那满足的脸庞,常想:“这满脸胡茬的背后,父亲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凶?”这种困惑几乎每天都萦绕在心间,这也许就是我一直对父亲怀有敌意的原因。

我的老父亲

交公粮

大抵就是带着这样的情绪,我一天天长大,直到7岁那年,过大年的前一天,村里来了一个摇拨浪鼓的货郎,车子上卖的都是我们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我是家中长子,知道自己的家底儿,所以,在货郎停下车子,小朋友们一拥而上时,我很习惯的黯然离开,没想到在我转身离去的时候,父亲高大的身影突然兀立在我的面前,他对我说可以去买自己想吃的东西,看着父亲那很坚决的样子我就转回身去,货郎的东西花样繁多,我独喜欢祭灶糖,就递给货郎父亲刚给我的那2毛钱,拿起一包转身就走,货郎一把抓住我的头发,随手给我一巴掌,恶狠狠的说:“这包是5毛,你想偷拿?”说着就去夺我手中的祭灶糖。

“放手!”

一声怒吼,吓得货郎哆嗦了几下,父亲说话间就把手中的5毛钱递给了货郎。

我从没看见过父亲如此的愤怒,那天我头一次开始重新审视父亲了,这满脸胡茬的人原来不是我想像中那样胆小怯懦的让人可恨。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突然间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暖。

儿时的记忆里,还有一次,村里有一个乡亲在外地工作,家里有人去世,想运尸体回老家土葬,乡里乡亲,自然要帮忙的,父亲因之前去那个地方拉过货,路上比较熟悉,自然就担当了这个重任。那天刚好碰上下大雨,父亲和村里的几个人一起早早的出了门,那时候已经用上了手扶拖拉机,按里程算应该在中午就能够回来,然而,太阳已过头顶,父亲他们却迟迟没有回来,下午,我正在家里写作业,村里的一个小孩子慌慌张张的向我家跑来,他告诉母亲,父亲出事了,运死人的车子走到半路,遇上大雨,路滑不好走,结果翻了车,父亲坐在后面,被砸在了车子下面。听了来人的话,母亲大声哭着奔了出去,我也吓得面如土灰,也算父亲命大,翻车时,父亲刚好被卡在棺材和车厢之间的空挡,幸好棺材高于车厢栏杆,翻车后,父亲被甩在狭缝之间,才保住了性命,但还是受了大伤,患上了脑震荡,等我见到父亲时,他整个头都被白纱布缠绕着,看到他那吓人的样子,我骇得大气也不敢出,父亲看我进来,就伸出手拉我,我哆哆嗦嗦的躲在母亲身后,分明看出,父亲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听母亲说,父亲从昏迷中醒来后第一声叫的就是我的名字,在翻车时,他以为自己要完了,首先想到的就是我,父亲担心我脾气太倔,不改改今后一定会吃大亏,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父亲一直以来对我的严厉,都是想改变我倔强的脾气,只是不识几个大字的他,在爱孩子的路上,没有注意方式,但他那原始的父爱,却开始在我的脑海中生根发芽。

我的老父亲

晒麦

父爱如山,望其项背,如今与我心中充满的都是敬意。每到父亲节,我都想写写我的父亲,然而,在我心中,父亲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命题,他不像母爱,如涓涓细流一直滋润着我们的内心,更不像奶奶那样的隔代亲切,让我可以肆意的撒泼耍赖,父爱,一直呈现着严厉,让我畏惧过,让我感动过,更多的时候却是那踏踏实实的沉重感。

父亲节就在眼前,往老家打电话,母亲在那头说:“父亲去田里干活了!”,我内心又是一惊,赶紧问:“干啥活?别累着了!”母亲接话过来:“你爹除了高血压,身体都好着呢!”听到母亲电话那端爽朗的笑声,我的内心如一池湖水荡漾开来。

现在我们都已长大成人,且也有了自己的小家,但这些对父亲来说,那依旧都是我们那个大家的一小部分,如今父亲虽已年迈,但他依旧用他那最原始的爱,把我们紧紧地握在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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