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2 請別給我希望

前年,村裡拆遷。

兩個原因。

一是城鎮化,要把老百姓趕上樓房。

二是產業化,要在我們村建一個社麼中轉站。

先是封路,不允許建築材料進村,防止緊急加蓋,接著派測量人員進村,挨家挨戶測量、評估。

我願意被拆嗎?

也願意,也不願意。

有套帶院子的房子越來越是奢侈品了,從這個角度而言,我想留住它。

但是,的確在農村住傷了,即便是以後老了,應該也不會回農村了,那麼這個房子留著也沒意義。

只是心疼裝修,剛裝修了沒幾年。

所以,在於價格。

最終評估價是30萬,我爹的房子比我蓋的還晚,但是隻評估了19萬,與建築結構有關係。

30萬,也挺好的。

我跟我爹是這麼商量的,咱進城吧,咱要現金,不要樓房,安置房建築質量都不咋地,也別迷戀這個村莊了。

我爹,同意。

接著,要籤拆遷合同。

故事開始了。

村裡分為了兩派,一派是抗拒派,一派是中立派,沒人承認自己是願意被拆遷的,其實很多人是願意被拆遷的,因為他們本身就已經住在城市了,農村的房子一直都是空房狀態,例如我幾個哥哥,他們都等待拆遷。

可是,誰也不好意思說。

說了,那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嗎?

最關鍵的一點,若是大家一齊抱團,價格是不是會更高一些?

什麼人是不願意被拆遷的呢?

一是房屋質量很差的,評估價在5萬元以下,他們要想住上樓房,還需要補貼進去10多萬,他們拿不出來。

二是違章建築,就是不在土地局規劃範圍內蓋的房子,沒有宅基證,這樣的房子也賠償,但是比例非常低。

一方面,村裡領導挨家挨戶做工作,讓同意簽字。

一方面,村裡抗拒派出現了領袖,挨家挨戶遊說,要求抱團,必須簽上名,按手印。

安置房是這麼規劃的,有獨院的,有樓房的。

誰先簽字,誰是獨院的。

誰也不好意思先簽呀,有個愣頭青簽了,他在北京做生意,賣早點的,他打電話回來讓他岳父幫著籤的,選了獨戶。

破窗效應。

接著,大家開始搶獨院。

獨院一共24戶,沒了。

又進入了尷尬階段,簽字進展不下去了,而且這24戶成了全村公敵,我們封他們為漢奸……

抗拒派老大的弟弟是我同班同學。

老大派弟弟找我吃飯。

我爹不讓去。

其實我能猜到是什麼事。

我去了。

他的意思是,他口述,讓我來寫,在本地論壇上發文章,在報紙上發文章,給中紀委發……

我說,這個事我做不了。

他說,這是全村人的心聲。

回家,我跟爹如實彙報了,我爹說,你可以摻合任何事,就是別摻合村裡的事,咱沒有門派,也沒有立場,就是隨大流,大家怎麼走,咱怎麼走,大家都說不拆,咱也不拆,大家都說拆,咱也拆。

一句話,不出頭。

繼續說拆遷。

鄰村進展的非常順利,籤一戶拆一戶,挖掘機天天在村裡作業,一排裡有一家拆的,那麼一排都要停水停電,慢慢的,大家都簽了。

鄰村為什麼拆的快?

他們靠近馬路,多是做生意的,地很少,沒人留戀農村。

不像我們村。

我們村地多,肥沃,多以種地為生,拆遷字後,對方是直接買斷,一畝地給3萬8。

我們也高興。

如果說我爹有不開心的地方,就是他的開荒地沒有算進去,村裡領導說是屬於公家的地,不屬於個人。

所謂的開荒地,就是原來屬於野地,我爹一點點開墾出來的,過去誰家的開荒地就是誰的,甚至有些開荒地是爺爺流下來的,不用交租,完全私有。

自從拆遷組進村以後,抗拒派就已經把路給封上了,挖掘機、推土機都無法進村,並且有人在路口值班,晝夜倒班,防止突襲,真跟打仗似的。

所以,我們村一戶都沒拆。

這個事,我是蠻期盼的,因為房子+土地賠償,我們家能獲得百萬,相當於我爹種一輩子地的收入,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錢嗎?

我一直都在關注進展。

拆遷方出了一個新招,凡是當天簽字的,給予1萬元現金獎勵,是額外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有人準備去籤。

肯定有人攔截。

準備籤的跟準備攔的起了衝突,兩夥人打起來了,男人女人都上了,用上鐮刀了,110來了兩三趟,管不了。

雖然用上鐮刀了,但是沒大傷,簡單包紮了一下。

這個仗越打越大,為什麼呢?因為農村都是家族式串聯關係,例如我爹被打了,那我爹的兄弟姐妹肯定會幫著打回來……

那些日子,110直接在我們村設了點,要天天看著。

這一架,馬上產生了兩極分化。

大家也不要1萬元了,主動籤,至少2/3的人選擇了簽字,我們也簽了,其實大家內心是渴望簽字的,誰不想要錢?即便是表面上抗拒一下也無非是為了多要點錢,但是難度很大,鄰村比我們村先拆遷一年,也有釘子戶,真成了釘子,沒水沒電,孤零零的待在那裡。

後來他們幾戶主動要求拆。

人家給的價格更低。

原來我們不籤,主要是怕被人說,你看看,一個村的心都不齊,我們怕成為另類,成為出頭鳥,所以我們都在觀望,一旦看到了趨勢,馬上行動。

接著,我們就開始考慮搬遷的問題,有租房補助,一般很少有出去租房的,去親戚家住上一段時間就是了。

抗拒派裡也有人動搖了,但是下不了驢了,畢竟自己已經宣佈立場了,若是再倒戈以後就沒法在村裡混了,只能硬著頭皮死磕。

差不多半年的時間,陸陸續續有人簽字,最終還剩下差不多20戶,是真籤不動了,軟的不吃,硬的也不吃,依然天天倒班封路,你敢開挖掘機進來,老孃們就真敢躺在路中間,你軋死我吧。

拆遷方也沒辦法了,男的你能武鬥,老孃們你怎麼鬥?她不怕死,你不軋她她主動往車上撞。

最終,妥協了。

賠高價?

不是,而是重新規劃,我們鄰村是一二期工程,我們是三期工程,本身就屬於機動性比較強的規劃,於是他們改了規劃,選了我們村南邊的村,原先是長方形,這麼一規劃就成了之字型。

正好避開了我們村。

聽到這個消息,別提多麼失望了,彷彿丟了錢一般,我爹想把拖拉機買回來,加100塊錢,人家開著很好,不賣了……

村裡普遍鬱悶,家家戶戶鬱悶,抗拒派也鬱悶,他們不是真抗拒,而是渴望多賠點錢,真不拆了?

大家都開心不起來。

原本家家戶戶都可以拿到幾十萬,可以立刻脫貧,而如今,彷彿做了一場夢,突然醒了一般,啥都沒變。

但是有一點變了,就是曾經差點得到過,不再安心了。

簽過字的把矛頭一致指向了抗拒派。

都是你們害的。

原先每天晚上都跳廣場舞,現在也不能跳了,跳著跳著就能打起來,老孃們之間打架,那是什麼陰招都用……

什麼叫夢想破滅?

這就叫!

我們村開會是社員代表模式,每個區域選一個代表參加,代表們一致提議,讓村長去跟拆遷方打個招呼,我們全部同意拆遷,不額外加條件。

抗拒派,也全部妥協,不情願的同意。

村長去找人家,人家的答覆是,不要了。

南邊的村,原本抗拒得蠻兇悍的,聽說我們村主動要求拆,他們也不抗拒了,順利拆遷。

後來,村裡還有一個說法,規劃圖裡根本就沒有我們村,是拿我們村來演戲拆南邊的村。

我覺得,這個故事不真。

其實經歷過這場風暴以後,我也明白了一點,農村人最淳樸、最善良,前提是沒有讓他們看到希望。

一旦給了他們希望,他們是最殘忍、最瘋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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