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1 惡僧淫尼案(新施公案)

話說江都縣有一秀才,姓胡,名登舉。他的父母為人所殺,頭顱不見。胡登舉閤家嚇得膽裂魂飛,慌忙出門,去稟縣主。

跑到縣衙,正遇升堂,就進去喊冤。走至堂上,打了一躬,手舉呈詞,口稱:“父師在上,門生禍從天降。叩稟老父師,即賜嚴拿。”說著,將呈詞遞上。書吏接過,鋪在公案。施公靜心細閱。上寫:具呈生員胡登舉,祖居江都縣。生父曾作翰林,告老家居,廣行善事,憐恤窮苦,並無苛刻待人之事。不意於某日夜間,生父母閉戶安眠。至天曉,生往請安,父母俱不言語。生情急,踢開門戶,見父母屍身俱在床上,兩個人頭,並沒蹤影。生忝居學校,父母如此死法,何以身列校庠對雙親而無愧乎?為此具呈,嚎叩老父師大人恩准,速賜拿獲兇手,庶生冤仇得雪。感戴無既。沾仁。上呈。

施公看罷,不由點頭,暗暗吃驚,想道:“夤夜入院,非奸即盜。胡翰林夫婦年老被殺,而不竊去財物,且將人頭拿去,其中情由,顯系仇謀。此宗無題文章,令人如何做法?”為難良久,說道:“即委捕廳四老爺,前去驗屍。你只管入殮,自有頭緒結斷。”胡秀才一聽,只得含淚下堂,出衙回家,伺候驗屍。

且說施公吩咐速去知會四衙,往胡家驗屍呈報,把呈詞收入袖內,吩咐退堂。進內書房坐下,長隨送茶畢,用過了飯,把呈詞取出,鋪在案上翻閱。低頭細想,此案難結。欠身伸手,在書架上拿了古書一部,系《拍案稱奇》,放在桌上要看;對證此案,即日好斷這沒頭之事。將《拍案稱奇》,自頭至尾看完,又取了一部,系海瑞參拿嚴嵩的故事。不覺睏倦,放下書本,伏於書案之上,朦朧打睡。夢中看見外邊牆頭之下,有群黃雀兒九隻,點頭搖尾,唧哩喳啦,不住亂叫。施公一見,心中甚驚。又聽見地上哼哼唧唧的豬叫;原來是油光兒的七個小豬兒,望著賢臣亂叫。施公夢中稱奇,方要去細看,那九隻黃雀兒,一齊飛下牆來,與地下七個小豬兒,點頭亂噪。那七個小豬兒,站起身來,望黃雀拱抓,口內哼哼亂叫。雀噪豬叫,偶然起了一陣怪風,把豬雀都裹了去了。施公夢中一聲驚覺,大叫說:“奇怪的事!”施安在旁邊站立,見主人如此驚叫,不知何故,連忙叫:“老爺醒來!醒來!”施公聽言,抬頭睜眼,沉吟多時。想夢中之事,說:“奇哉!怪哉!”就問施安這天有多時了。施安答道:“日色西沉了。”施公點頭,又問:“方才你可見些什麼東西沒有?”施安說:“並沒見什麼東西,倒有一陣風颳過牆去。”施公聞言,心中細想,這九隻黃雀、七個小豬奇怪,想來內有曲情。將書擱在架上,前思後想,一夜未睡。直到天明,淨面整衣,吩咐傳梆升堂。坐下,抽籤叫快頭英公然、張子仁上來。二人走至堂上,跪下叩頭。施公就將昨日夢見九隻黃雀、七個小豬為題出籤差人,說:“限你二人五日之期,將九黃、七豬拿來,如若遲延,重責不饒。”將籤遞於二人。二人跪趴半步,口稱:“老爺容稟:小的們請個示來。這九黃、七豬,是兩個人名,還是兩個物名,現在何處?求老爺吩咐明白,小的們好去訪拿。”言罷叩頭。施公一聽,說道:“無用奴才,連個九黃、七豬都不知道,還在本縣應役麼?分明偷閒躲懶,安心抗差玩法。”吩咐:“給我拉下去打!”兩邊發喊按倒,每人打了十五板。二人跪下叩頭,復又討示,叫聲:“老爺,究竟吩咐明白,待小的們好去拿人。”施公聞言,心中不由大怒,說:“好大膽的奴才!本縣深知你二人久慣應役,極會搪塞,如敢再行羅唣,定加重責!”二人聞言,萬分無奈,站起退下去,訪拿九黃、七豬而去。施公也隨退堂。

施公一連五日,假裝有恙,並未升堂。到了第六日,一早吩咐點鼓升堂,坐下。衙役人等伺候。只見一人走至公堂案下,手捧呈詞,口稱:“父師,門生胡登舉父母被殺之冤,求父師明鑑。倘遲久不獲,兇犯走脫難捉。且生員讀書一場,豈不有愧?如門生另去投呈伸冤,老父臺那時休怨!”言罷一躬,將呈遞上。施公帶笑道:“賢契不必急躁。本縣已經差人明捕暗訪,專拿形跡可疑之人,審得自然替你申冤。”胡登舉無奈,說道:“父臺!速替門生伸冤,感恩不盡!”施公說:“賢契請回,催呈留下。”胡登舉打躬下堂,出衙回家。且說施公為難多會,方要提胡宅管家的審問,只見公差英公然、張子仁上堂,跪下回稟:“小的二人,並訪不著九黃、七豬,求老爺寬限。”

施公聞言,激惱成怒,喝叫左右拉下,每人打十五大板。不容分說,只打的哀求不止,鮮血直流。打完提褲,戰戰兢兢,跪在地下,口尊:“老爺,叩討明示,以便好去捉人。”施公聞言無奈,硬著心腸說道:“再寬你們三日限期,如其再不捉拿兇犯,定行處死!”二差聞言,篩糠打戰,只是磕頭,如雞食碎米一般。施公又說:“你們不必多說,快快去捕要緊。”施公想二役兩次受刑,亦覺心中不忍,退堂進內。可憐二人還在下面叩頭,大叫:“老爺,可憐小的們性命罷!”言畢,又是咚咚的叩頭。縣堂上未散的三班六房之人,見二人這樣,個個兔死狐悲,嘆惜不止,一齊說:“罷呀!起來罷!老爺進去了,還求那個?”二人聞言,抬頭不看見老爺,忍氣站起,腿帶棒傷,身形晃亂。旁邊上來四個人,用手挽架下堂。

且說訪拿九黃、七豬二役,回到家中,吃酒商量,九黃、七豬的事情,竟無法訪緝。子仁說:“英兄,咱二人日期都忘了。你我歇一夜,明日假裝乞丐,再於城裡關外,日夜巡訪。不怕為難事,只怕不專心。”公然聞言,點頭道:“既辦公事,要自己竭力。”二人酒飯都巳吃完,安息一宿。次早起來,即忙改扮停當,同出門去,要訪九黃、七豬的消息。子仁說:“今日乃是七月十五日,往年江都縣裡,關外觀音院寺,我見辦會的不少。我二人現未訪著囚犯,何不到此關外蓮花院廟中走走?”英公然答應:“使得。”二人一同邁步,直向廟而來。

登時到了門首,看一看清門淨戶,並不辦會。二人立了一回,見廟中角門內,走出兩個小沙彌來。留心細看,但見:大的約有十五六歲;小些的有十一二歲,個個生得唇紅齒白,即如小女孩一樣。一個手拿掃帚,一個手拿斗箕,嬉嬉笑笑,走至山門以外。二差看見,忙忙讓開。兩個小和尚抬頭看見二人,身上襤樓,點頭嘆惜道:“你等可來不著了!往年間,我們院裡,必做盂蘭盆會,二位窮大哥,要吃點個齋飯,是容易的。今年不能了,我們廟內來些人,倒象鬧喪的,因此不辦了。”大的說:“你哥兒們既來,也無空回之理。如肯替我們打掃打掃,我自然與你飯吃。”二差聽說,一個來接掃帚,一個來接斗箕,一面掃地,一面同小沙彌講話,問道:“二位小師父,幾時做和尚的?師父叫何名字呢?”二人答道:“我本是良家子弟,因自小多病,無奈做了和尚,起早至晚,燒香、掃地、唸經。我師父真厲害,他的法號,人稱“九黃僧人”。小和尚說的無心之話,兩公差聞言,不由心內一動。英公然向子仁擠擠眼:“九黃”二字對了!又見一人從外挑了一擔菜蔬,往廟內送去,還有雞鴨魚肉。公然看見,要察訪真情,叫聲:“二位小師父,我今膽大,借問一聲。依我想來,此乃善地。不知用此等物何故?既不辦會,或是請客麼?”小和尚見問,就望著大沙彌連忙努嘴。小沙彌方交十二歲,那知好歹,先就嘴快說:“窮大哥聽我細細說來,千萬外面勿要告訴別人!我家師真真厲害,手使單刀,有飛簷走壁之能,結交天下英雄,江湖弟兄。今日當東請客,故買雞肉。還有一言,我們廟內缺少燒火之人,二位願意,豈不是好?”二差聽了此言,正中機關。子仁帶笑,又問道:“令師想在廟中,我們進去見見,如其果能用我二人,深感大情。”沙彌見問,又低聲說道:“我們家師,今日早晨進城,未回廟中,在城裡尼姑庵內。七月十五辦會,請客演戲,夜晚還放煙火。那女尼是我家師的乾妹子,年紀二十多歲,生的美色。家師代他買的廟宇,傳授他武藝,跨馬掄刀,件件皆能。法名叫七珠姑姑,遠近皆知。”大沙彌在旁聽見,大喝一聲,罵道:“小禿驢!你又混學舌!前者師父打誰呢?又說瞎話!叫師父知道,把筋還要打斷了你的!”正說間,忽從內裡走出一人,兇眉惡眼,粗壯高大,大叫一聲:“大沙彌,後面的哥兒們叫你!”大沙彌答應,即忙跑進去了。

而差見打聽明瞭,就急忙回城,向施公報告,叫聲:“老爺,小的等奉差,訪拿九黃、七豬,今在蓮花院內。訪得九黃與七珠,乃是幹兄妹,系蘇州人,先奸後拐到此。”施公聽說,優化為喜。又問:“因何名叫九黃、七豬?”二差說:“他徒弟曾對小的說過:因他師父背後有黃豆大的九個猴子,故名九黃;尼姑因胸前七個黑痣子,故名七珠。惡僧廟內,還有盜寇十二名,無所不為。”從頭一一稟明。

施公沉默半響,說:“你二人明日先不用進衙門,還到蓮花院中,千萬小心,引誘小和尚,套問真情;把那十二名盜寇的根由,訪明回衙,定計以便拿獲。”二役答應。

至次早,起來淨面,吩咐點鼓升堂。施公坐了大堂,眾役排班。

施公伸手拔籤二枝,向下叫王仁、徐茂。二人答應,即上前跪下。施公說:“你火速去把十字街觀音庵七珠尼姑請來。本縣要辦吉祥道場;還到城外蓮花院,把九黃和尚請來。本縣要僧尼登壇。”二人答應,下堂而去。又往下吩咐,去請振守府;又派那些馬步三班人役預備。

且說去請九黃、七珠的王仁、徐茂二人,會在一處同行,彼此閒談縣主之事,不覺來到觀音庵前。一同步進庵裡。那七珠淫尼,正在禪堂內,心中思想九黃和尚情濃,忽聽院內走的腳步響動,心下驚疑。說道:“什麼人?一定是施主送香來的。”

想罷,喊一聲:“小尼。”那裡答應,來了小尼,走入禪房,滿面笑迎。口稱:“師父,不知呼喚弟子,有何吩咐?”淫尼見問,說道:“你快去看看,是誰在那裡走的腳步響?”小尼聞言,忙忙跑出,一見二人,就問:“你們是那裡來的?怎麼往裡硬闖?我們這是女僧所在,豈可輕易進來麼?”二差聽說道:“我們是縣衙裡頭兒。你快去告訴令師,我們奉縣主之命,來請七珠姑姑,立刻進衙去,辦吉祥道場。”小尼一聽,即回言道:“呵呀!原來是衙役老爺呢!略等一等,我回明家師,回頭再來請你進去。”言罷,即轉身進禪房,將公差之言,說了一遍。七珠一聽,心中不解,說:“縣主請我辦事?”細想:“施不全與我並無往來。聞近日眾家寨主們,鬧的多少人命案件子,莫非有什麼知覺?若不去,他是一縣之主,居他治下;若去,又恐不便。”沉吟一會,偶生一計,說:“有了,我何不如此這般允他?”遂叫:“小尼,請他們來見我。”小尼答應,出去把二差引入禪房。七珠偷眼一看,兩差人不過是纓帽袍套,拐古唧當的打扮,鷹兒爪的相貌。七珠心煩,無奈口稱:“上差,到此何干?”小尼獻茶。二人一見,渾身軟麻,神飄魂蕩,意馬難拴。人人說七珠美貌,今見方知話不虛傳。淫尼與二差問了姓名。二差便說:“我二人奉縣主之命,來請你到衙,辦吉祥道場。須得尊駕親自跟我們同去方好。”說罷,忡怔怔的歪著頭,目不轉睛,看著尼姑。七珠一見,暗罵二役,皮臉可惡,如不是王法之地,立刻叫你的人頭落地。今施不全叫人來請,有些吉凶難定。我想城內人命極多,或有動靜消息,亦未可知;倘無動靜,不去,又是不便。沉吟一會:“管他什麼,少不得要去走走。就有變動,料著外有九黃哥哥,眾家寨主;自己又能飛簷走壁,馬上雙刀,何足畏哉!惱一惱馬踐江都,殺他個魂膽飛裂!就見他何妨?”想罷,假意帶笑,叫聲:“上差,不知單叫我進縣,果還叫那別的人?”徐茂說:“請北關蓮花院的九黃師父。你們就走罷,我家縣主立候著呢!”

七珠帶笑說:“上差少坐,待我更換衣服,一同進衙。”二差聽說就走,心中歡喜。七珠即換了一套新衣服出來,二差鼻子裡,只是聞著陣陣的蘭香。留神一看,真真可愛,一言難盡,把他個心中難熬,口內不住的讚歎,說道:“快走!”七珠出了禪房,叫小尼快來關門。小尼說:“來了。”淫尼在前,公差跟著在後,一同出庵。

且說徐茂相伴七珠進衙,叫王仁出城去請九黃和尚。王仁答應而去,不敢怠慢。出了北關,無心看那廟外之景,忙進角門,正往裡走,抬頭看見公然、子仁,倒嚇一跳:他兩個打扮乞丐的形相,在那裡打掃山門後庭。王仁心下納悶,方要上前說話,只見公然把手忙擺,子仁搖頭拋眼;他二人恐有旁人識破了機關,走漏消息。王仁心靈,連連點頭,往外而行。竊喜廟內無人瞧見。三人先後出了廟,走到僻靜所在,各敘各人之事。王仁說:“奉差來寺,特請九黃進縣。”公然、子仁聽說,心下吃驚,叫聲:“老弟!快些回去!你想請他,萬萬不能。”

王仁道:“還求二兄指教,小弟如何行法才好?”公然說:“賢弟!此兇僧大為厲害,單刀雙柺,半空能行,過了樓房,如走平地。現今聚了許多強盜,個個武藝純熟,萬夫之勇。”王仁聽完公然之言,不由噗哧笑了一聲,叫聲:“英哥,休要驚嚇!俺在六扇門裡走動,若要沒此本領,小弟如何敢在公門應役?今日務要將九黃和尚請去。”又說:“只須如此這般,管叫他應允,二兄但請放心。”說罷,張、英二差站起,先進廟去。王仁略遲一會,邁步進廟,走至院中,一聲大叫:“廟內有人麼?”

廟中走出僧人,一見就問王仁:“你是那裡來的?是做什麼的?”

王仁道:“你說我是誰?”僧人帶笑說:“你好象衙門中公差麼?請入內堂吃茶!”王仁跟僧人走入廟堂,讓坐敬茶已畢。

王仁說道:“我無事不來,今領縣主之命,立刻請你九黃師父,進縣去辦吉祥道場。”僧人一聽,帶笑說:“上差少坐,待我稟明瞭當家,就來請你們去見。”說罷,邁步穿門,走入密室。

九黃和尚正同十二個響馬飲酒作樂,忽抬頭看見小僧,說:“你不在外面照看門戶,為何進來?”小僧就將王仁之言,告訴九黃。九黃心中不悅,帶怒道:“你去回覆他,就說我少時出來見他。”小僧答應,出了密室,來見王仁說:“我師父就出來。”且說兇僧聽得公差來請他,望著眾寇說道:“列位寨主,依我想來,施不全差人來請,不知是好意,是歹意。同你們倒要商議商議,方保無事。且聞他詭計多端,狐媚假道,若進衙,恐其不便。”眾寇見問,一同說道:“雖說是你們所行之事甚大,我等料大膽之人,不敢驚動於你。江都文武官員,何畏之有?如有風吹草動,戰馬撒開,殺得他個江都縣天昏地暗!請你,你就去見他何妨?隨機應變,見景生情。若設壇場,你就唸經。自今來往走動,你我交好,又怕何人?我們在此打聽消息。九哥又能走壁飛簷。果有不測,弟兄都住這裡,一同努力上前,殺官劫庫,把人斬盡,翻城變海。我等高山嘯聚,官兵無可奈何!”兇僧一聽,心中大喜道:“眾位言之有理。你們在此,我到前面,見他有何言語。若是禮貌恭敬,我就應允;倘是自誇上差,即便把他殺了。”說罷站起,兇僧歪歪斜斜出來,狂言大話:“何人請我念經?九老爺不受錢的。”王仁看見九黃兇惡,暗道:“倒應了他二人之話,自應小心。”便問小僧:“這就是你當家的師父麼?”小僧說:“正是。”王仁惱在心內,忙移步至兇僧面前。見九黃閉目閤眼,酒氣噴人。王仁心中靈明,走至九黃身旁,帶笑道:“大師父好呵!”九黃雖醉,心裡明白,聽公差問好,把醉眼一睜,答道:“我好!你好麼?”王仁肚裡罵:“好個撒野的賊禿,令人可惱!”又暗想:“且住!我來求他,少不得下些氣兒。”無奈何,答道:“承重九老爺一問,何以克當。”

兇僧斜著兩眼,說:“你就是縣衙裡公差麼?”王仁答道:“我就是。特奉縣主之命,來請九老爺法駕,進衙去辦吉祥道場。故此小的方到寶剎驚動。”兇僧聽說,心中不悅,叫聲:“朋友,你可了不得了!你瞧不起人。我銀錢多有,也不等唸經的錢用。你自己去說與你老爺,我不去的。”王仁聽了,心中著忙:不去如何是好,不如再與他些軟話,再看如何。

忽聽兇僧復又冷笑道:“豈有此理!江都縣界內,除九老爺一人,難道眾和尚都死完了?莫說施不全請我不去,不是九老爺說句大話,就是萬歲爺宣我,我不去,也是平常的事情。”王仁一聽,即忙帶笑,打了一躬,叫聲:“九老爺!不要生氣!你老人家不去,小的該倒運了。如何回覆縣主之命?九老爺若不發點善心,小的回去,縣主要將我活活打死了!九老爺是佛門弟子,無處不行慈悲,那不是行好麼?我的九老爺,只可憐我王仁當差役的苦處,千萬相求,開一線之路,求九老爺的法駕一行,我小的就得有命了。”兇僧坐在椅子上,正在生氣,耳內只聽得九老爺長,九老爺短,說了多少趨奉之好話,方見兇僧一笑,罵道:“鬼嘴的猴兒頭!嘔得你九老爺也沒有法兒了。也罷!你九老爺如不憐你,這就苦了你。”王仁一聽兇僧應允,喜不自勝,就連連打躬道:“真是救命了!謝過九老爺,少不得勞法駕起身。小的還有個夥計,先請觀音庵的那一位七珠尼僧,進縣共辦道場,已經去了。咱們趕上,一同進縣,縣主一見齊到,豈不甚好!”兇僧聽得明白,心中大悅,肚內暗想:“我當只請我一人,誰知還有七珠妹妹。如知請他,我早應允,大膽去也何妨?施不全若是誠心請我,沒有什麼歹意,大家平安。”心方想罷,說:“上差少等就去。”步入禪堂,往後而行。眾寇笑臉相迎,問明原由,俱各敬酒已畢。兇僧進房,換上美色衣服,暗帶防身兵器,辭別眾寇,往外而走,叫道:“上差!你我同走。”王仁答應,出廟進城。

且說施公暗自忖度擒九黃、七珠之計。差役進來跪說:“本城守府振大老爺衙前下馬。祈老爺定奪。”施公一聽,坐下襬手,說:“知道了。”賢臣忙出公座,下了大堂迎接。二位老爺,手挽手,說著滿洲語。施公問守府:“阿哥好麼?”振公回答:“好!”施公見堂上人多,不便言講心事,吩咐:“爾等不必散去,本縣與振老爺講話,回來辦事。”眾役答應伺候。

且說施公與守府進二堂坐下。長隨獻茶已畢。施公見左右無人,說道:“今日特請駕臨,煩鼎力相幫。只因幾件人命盜案。今日兇僧、淫尼,與眾寇作了許多人命案件未結。現發差請九黃、七珠到縣,假說作吉祥道場為由,拿他二人。除非如此這般,求老兄相幫,大事可定。”守府一聽,答道:“自當協力捉拿。小弟暫且告辭回衙,好暗派兵馬,早作預備。”施公送出守府而去。

次日,堂事方畢,又見請九黃、七珠的王仁、徐茂上堂,跪下,口尊:“老爺,小的二人,把僧尼都傳了來,在衙門外等候。”

施公吩咐:“進來!”二役答應出去,領僧尼上堂。施公看那惡僧:豹頭環眼,黑肉滿臉,須七寸許,年約四旬;又看淫尼:白麵如粉,唇紅齒白,年紀不過二十以外,生的嫋嬈,站在堂前,並不下跪,打躬問訊,含笑問道:“老爺,叫我何事?”

施公一聽,心中暗怒,勉強含笑說:“奉請二位,本縣虔誠還願,許下僧尼對壇唸經,各請十三位拜懺。行觀燈、破獄、取水、金橋過往、放煙火、施食,行水陸吊掛、金身佛相。幡幟寶蓋,要扯滿棚。僧冠僧衣,普用一切,都要新鮮。香燭齊食,有煩二位費心。明早設壇三天,共要多少白銀?”僧尼聞得施公之言,九黃叫聲:“大老爺,小僧承縣主吩咐,不辭辛苦,應當照辦。”淫尼帶笑說:“九黃爺,小尼窮介。”九黃復叫聲:“大老爺,明早登壇,我們二人先要取些銀子,以備請客之資,餘待事畢再算。”施公叫施安取銀,交付僧尼,出衙而去。每人又各請僧尼十三名,預備行事,及應用物件,一切齊備。

施公見僧尼領銀去後,吩咐移文去知會守府,暗派兵丁,捉拿兇僧、淫尼二人。衙前搭起對面彩臺、蘆棚各五間。

又悄悄分派衙內三班人等,明日如此這般。施公吩咐已畢,又見胡登舉上堂,手捧催呈,一旁打躬。施公接呈子,說:“賢契請回,本縣雖未捕獲,現今暗中查有蹤跡,事在早晚結案。”

胡登舉答應,出衙回去。又見堂下走上二人,跪在左右,都舉呈詞,同口呼冤。施公就問:“爾等何事?不用如此,個個講來!”齊聲答應。一個說:“小人名叫海潮,久在本縣居住,昨晚偶出怪事:賊人盜去東西,又把女兒搶去。婆家日後要娶,如何是好?求恩派人拿賊,以消其恨。”施公一聽大驚、又問:“這個你為何事?”那人說:“小人名叫李天成,南北貿易。昨在界內,被強盜將夥計砍死路旁,貨物劫去,求老爺差人速拿強人。”施公聞說,就知是九黃和尚與那十二名強盜做的事。施公道:“爾等呈子留下,聽傳結案。”二人答應而去。施公退堂,眾役散出,個個你言我語。

且說兇僧淫尼領銀各回庵院。九黃回寺,會晤十二個兄弟,言說:“縣衙辦事,明早設壇。我已應允。倘有吉凶,眾兄弟必須商議而行。”不言眾寇提防。

且說施公退堂,書房悶坐。沉吟:“江都這些豪霸,施某所為小計,必要捉清。那人命盜案,猶如雪片飛來。還有無頭的案件。觀音庵里尼姑,蓮花院內兇僧,還有十二個響馬。我今設計要拿兇徒,先捉強盜,再拿餘黨。”施公前思後想,不覺三鼓,寬衣安睡。次日起來淨面,更衣已畢,吩咐施安,到外面預備停當,專等僧尼對壇,施公好出去拜佛。

且說九黃和尚,先打點鋪排一應佛像,送至縣衙,在經棚內陳設。兇僧隨後請眾僧,一同進縣,共辦佛事。七珠也是先將法器送至縣衙,各樣陳設,結綵掛好。鼓樓旁邊,搭起高棚。

不多時,僧尼陸續入縣,各歸各棚,茶房獻茶已畢。守府振公,來至衙門外下馬。入報,施公迎出大門。二公都是蟒袍補褂。

施公在僧棚內參拜主壇;守府在尼棚內參拜主壇。九黃、七珠個個身藏兵器,提防不測。二公進棚拜佛,九黃留神偷看,並不帶多人跟隨,兇僧淫尼一見這般光景,就不以為有別的意了,一齊站立。施公帶笑,望九黃說:“和尚請坐,大眾不用多禮。”

眾僧回答:“不敢。”都站立合掌向心。施公上香行禮畢,起身外走,帶笑說:“本縣失陪。”二公出棚,大堂設椅而坐,閒談。

僧尼點鼓敲磬,打了三通,燒香開贊,宣畢,正了法器,就叫茶房送茶。獻畢,僧尼就鋪排幅幡執事等物,運出衙門。守府縣公所辦,人民隨著走看,那街市上三教九流,都看熱鬧行香。

走了四條街,回至衙前,鼓手吹打大鑼大鼓,響聲應天。住了法器,齋房吃齋。二人帶領多人,擁進棚來。吩咐下役人等,將湯、飯、菜,不住的折換新鮮的。使喚人的手腳不閒。僧尼留神,看視二位老爺動靜,還是別無他意,都放下心懷,安然吃齋。飯畢,各入經棚,茶罷,僧尼出衙,各歸寺院。次早進縣。兇僧淫尼,見無動靜,才覺放心。施食已畢,散出回寺。

施公叫施安:“快去如此這般,到北關蓮花院內,把英公然、張子仁,叫他暗暗進衙,有機密事用他。”施安答應出衙。不多時二人進衙。施安到書房稟明。二差跪下叩頭。施公含笑說:“起來,聽我吩咐。”二人站起,施公說:“你們在廟中,怎麼樣來呢?”二人口稱:“老爺在上,那廟中十二寇與眾僧,個個俱是全身本領。小的們看他都有些手段,論起來真好武藝。”施公聽說道:“不用你們誇講,本縣深知你的武藝也不弱。現有一事,須你二人去辦,別人反要誤事。這蓮花院十二寇,煩你二人,設法拿他。若是走脫一人,拿你家口入監,限今夜將他等捉來。”二役一聽,渾身打戰,復又跪下,說:“強盜實是厲害,刀馬純熟,求老爺多派人去。”施公聽說大怒道:“你二人本領,本縣深知。總要你等今晚三更到廟,捉拿十二寇與眾小和尚。但有錯誤,唯你二人是問。”二役不敢再說,諾諾連聲而退。

且說守府、縣公,彼此講滿洲話,如此定計,到晚拿捉僧尼。及至天黑點燈之時,僧尼都上法堂。在施食臺上,正位是九黃。左右接撥文的是別僧。施公就在九黃身後坐定。二公伺候兩三日,施食都是這樣的,兇僧故不理會。

這一日,振公暗挑好漢,外穿長衣,內穿綁身小衣,暗帶兵器,跟隨施公左右,好捉兇僧。自下高桌兩邊,坐著兩溜和尚,接打法器;尼姑那邊也照樣辦理。振公也照施公行事,專坐在七珠背後;臺上也跟隨兩人伺候。只等施公那邊動手,這邊也就動手。內外埋伏停當,專等號令,一擁而入,併力捕獲。

且說二差去廟中,拿十二個響馬。二役走至廟中,兩個小和尚一見帶笑道:“兩位窮大哥,你們不打掃佛殿,往那裡去來?”公然說:“你有所不知。昨日聽見城中吳鄉宦家放堂,打量去趕個早兒,那知給了點子稀湯。”小和尚笑盈盈道:“你們運氣不好,我們給你們送菜,找你不得,到晚上吃罷!再煩二位上樓打掃。”二役大喜答應,正好趁機打聽響馬消息,便好下手。隨即取了苕帚、簸箕,上樓打掃。漸漸天晚,點了燈燭,十二強盜聚會上樓飲酒。將到三更時分,都吃得有幾分酒了。因等九黃回家再飲,商量要去打劫人家。二公差趁空將蒙汗藥浸在樽中。二公差又耍哄小和尚取酒菜,以戲法為由,把小和尚綁個結實,棉花塞口。

二公差轉身叩門,又到廚房。眾僧個個貪杯,一見二人,說:“窮大哥,與我們張羅,再謝。”英公然、張子仁同說:“使得。”出廚房至樓下,聽上面還有人聲,就知藥性尚未行到。二人暗急曰:“此時縣內還無救應,如何是好?”

且說縣裡施食臺上僧尼之事。九黃舒展喉嚨,聲音響亮,吐字真切。臺下僧配法器,雖然配著法器,個個看著僧尼。堪堪三更時分,施公看棚裡外埋伏兵役甚多,專等號令下手。施公一看,就洋洋得意,暗送眼色。快頭心下明白,就知湊空叫動手了。又送眼色與壯丁、馬快、兵役。快頭不敢怠慢,走到兇僧背後,把九黃連腰抱住,滾在臺下。各人各持鐵尺短棍,乒乓一陣,把九黃兩肘兩腿打傷,難以轉動,繩捆結實。振公那邊,見眾人大亂,也就動手。七珠方散施食,正在鬧熱間,忽聽人聲,尼姑正在暗驚。守府站起,忙使餓虎撲食的架式,把七珠後腰一抱。七珠複用力掙扎。二人一齊跌倒塵埃。七珠用解法要跑,兩個快頭撲上。手持鐵尺,當肩一下。七珠空手,難以躲避,打得二目發昏,跌倒在地。振公趴起說道:“好厲害!淫尼力大。”叫兵役捆住。即時皆捆起來,守府這才放心。

淫尼滿口混喊,守府令人打了一頓嘴巴,淫尼不敢喊叫。其餘僧尼也不敢轉動,令人看守。

二人會同,帶領兵役,開北門,燈籠火把,照如白日,直到蓮花院廟內。公差等得心急,只見遠遠一片燈光,就知城內人馬來了,說道:“我們快去迎接!”二人往前緊跑幾步,迎著跪下報名。施公帶笑問道:“你二人辦的事情如何?”二人見問,隨即將事說明。施公一聽大悅,叫聲:“振阿哥,你我先守住山門。叫他們二人帶了兵役進去,將強盜拿住。其餘眾僧全行捆綁,一同回衙。”守府答應,隨吩咐公然、子仁:“帶兵五十名進廟,將強盜與眾僧捆綁,抬進城去,重賞爾等。”

二公差領兵一擁而進,直至玉皇閣。十二寇被蒙汗藥治住,俱被擒了。又領至廚房,餘僧醉臥,登時被擒。二役報明,二公下馬進廟,廊下坐定。燈火照如白日。吩咐帶上眾寇與僧等問話。公然說:“眾寇被藥酒所迷,尚未醒來。小和尚明白。”施公說:“帶上來!”二役走至空房,掀開棉被,把口中棉花挖去,解開腳下之繩,提到二公前。施公用手一指,喝道:“你休得胡言!九黃已經被擒,若不實說,立取你狗命!”

小和尚聽見九黃、七珠被擒,知道不好了,說:“老爺不用動刑,我們實說了。”就將從前怎生進寺,如何作惡,如何姦淫,夫妻如何避雨,誘女進廟內,亂棍打死他男人,把婦人養在廟中,屍首現在廟後一一說明。施公一聞,就說道:“既有婦人,衙役跟去喚來。”

不多時帶到,施公一看,那婦人淚眼愁眉,形容憔悴。施公問道:“你是那裡人氏?丈夫到那裡去了?”那婦人口叫:“老爺,小婦人丈夫,姓楊名進寶,被和尚害死;將小婦人強佔在寺。”施公說:“為何不替你夫告狀?緣何夫死從僧?”那婦人說:“關在空房,萬難脫身。”施公說:“也該一死全節,何忍偷生,不顧大義?本縣不便細問其故。”那婦人說道:“小婦人住在羅文路,名叫羅鳳英。丈夫貿易折本,無奈投親。只因大伯住在江都城內十字街前生理。小婦人同夫投奔到彼,還可度日。不料至此下雨,暫在山門避雨。適遇惡僧無故用棍把夫打死,將奴身藏住宣淫。小婦人無奈,只望撥雲見日,替夫伸冤,叫大伯領屍入土,小婦人縱死九泉,也可閉目。”施公一聽,意甚憫切。天已大亮,施公吩咐:“你且起來,隨本縣進城,自有公斷。”又吩咐將十二寇並一切人等帶著,留兵看守廟宇。分派已畢,二公出廟,上馬進城。大街兩旁之人,觀看擁擠不開,議論紛紛不表。

施公吩咐先帶凶僧聽審。公差答應,立刻帶上,一齊呼堂施威。兇僧並不下跪。施公大怒,罵聲:“兇徒,快快實招過犯!”九黃大叱:“貧僧,如來佛教之下的弟子,謹守規法。原是請辦佛會,為何拿我?大清法嚴,憑什鎖擒?”施公見他一派不忿之氣,用手一拍:“本縣給你個對證!”叫兩個小和尚上來跪下。九黃一見,罵道:“小禿驢來此何干?”小和尚說:“你的事情犯了!你不如早些招認罷!免得驢腳吃苦。”施公道:“你的兇惡,本縣已訪真切。”吩咐把兇僧帶下去,將蓮花院眾僧帶上來。青衣答應,把八個僧人,帶上公堂跪下。施公反帶笑臉開言道:“你等實說,本縣定然輕恕。”和尚們一聽,叩頭回道:“求老爺只問九黃,則人命盜案,登時就明。”施公吩咐帶下去,又把十二寇帶上。一齊跪下,相貌猙獰。此時眾寇藥酒都醒,知道被擒。施公說:“本縣有一言,與你們好漢商議。目下九黃、七珠被拿。本縣頗有好生之德,你們實言講來。要替九黃、七珠瞞昧的,反誤自己。不但自家受了罪過,還不知性命如何,你們想想。”強盜一聽施公吩咐,個個感化,不約而同口稱:“老爺,小人們不敢不招,方才憲訓煌煌。只求老爺把九黃叫來,好當面對詞,即見清渾。”眾寇說完,又說:“叩祈老爺超生!”施公聽罷眾寇之言,說道:“少時即喚問兇僧。你們報名上來,本縣好分別結案,以便開脫。你各說了姓名,再叫九黃到堂面對。”眾寇一聽,都報姓名,說道:鳳眼郭義、上飛腿趙六、寬胳膊吳老四、快馬張八、抱星鬼周九、鐵頭劉五、活閻王喬大、獨眼龍王三喚、小銀槍杜老叔、朴刀趙二、單鞭胡七。挨次報名已畢。

施公吩咐將名記了。又叫這一班人帶下,另在一處,勿與九黃見面。

忽地,前來告狀。施公坐堂,看那告狀之人,身穿綢綾,生得清秀,年紀四旬有餘,面貌慈善。看罷,施公道:“報上姓名來,有什麼怪事?”那人說:“小的姓王,名叫自臣,住在東關。父母亡故,只有婦室。小的在東關作典當生理。家之對門,有座地藏尼庵,女尼在內。昨晚小的回家稍遲,月明當空,約三更時分。小的來至家門首叫門,忽見庵門之上,掛著兩個男女人頭,嚇得小的魂魄俱無,急進家門,將門關上。直到天明,不敢隱瞞。今早尼庵中女僧老尼,反來怪人。不得不報。”施公聞言,心中暗想,真正奇事都出此地。除非如此辦法想罷,吩咐衙役,跟王自臣傳了庵主來。該值答應,隨同而去。

不多久,庵主帶到。王自臣與尼姑,跪在下面。王自臣道:“老師父,當家師,我是多年鄰居,你自說昨晚山門掛人頭的,今往那裡去了,你說實話。”施公聽了大喝道:“好奴才!上堂混鬧。自有本縣裁處,你先下去!”王自臣隨即下堂。施公說道:“女僧你不必害怕,這事依本縣想來,你若欺心,庵中把人害死,豈肯將頭反掛在山門?必是你早晨開門,看見了心中害怕,藏起來也有的。”

尼姑一聽,心中發顫。施公看他如此,又叫:“女僧不用思慮,只管說來。本縣自有開脫你的道理。”尼姑口稱:“老爺,小尼祖居本縣人氏。父母俱亡,自幼出家,謹守清規。今降大禍!小尼並不知有什麼人頭,懇求老爺恩典。”

施公聽罷尼姑之言,故意帶笑說:“女僧,適才王姓誣證了。”再問王自臣道:“王自臣,你見人頭掛在庵門,你來主報。這裡尼姑反說沒有。”王自臣說:“老爺,小的與尼姑,往日並無仇恨,豈敢生事賴人。求老爺用刑嚴問。如若無有此事,情甘認罪。”言罷叩頭。施公吩咐把尼姑拶起來。青衣答應上來,拶起尼姑,左右把繩一擺,“哎呀!”嚇得渾身打戰,說道:“老爺,小尼招了。小尼開門,見了兩個人頭,掛在庵門,一時心中害怕,叫老道拋在野外,給他紋銀五兩,是實。”

施公聽了尼姑之言,說道:“好大膽的惡尼,見了人頭,就該來報才是。權且下去!”青衣答應帶下。吩咐把庵中老道拿來對詞。公差答應而去。不一時拿到,戰戰兢兢跪下。施公問道:“老道人,你將人頭拋在何處?從實招來!”老道說:“小的今年七十五歲,一身孤零,棲身庵內。那日圖銀幾兩,包送人頭,恐人看見,拋在隔牆一家院子以內,即回庵中是實。”

施公一聽,說道:“好個迷徒!”吩咐公差,同他到那一家,把人頭取來。倘無人頭,把那家主帶來。公差答應,出去不多時,帶了一人上堂跪下。公差回道:“小的同老道到了那家,原是廣貨鋪子後院。小的問他們人頭一事,那店主與眾人一口同聲說:‘沒見人頭。’小的就把店主帶來了,請老爺定奪。”

施公聽罷,叫聲老道:“你把人頭果然拋在他家院子裡嗎?”老道答應:“是的。”施公就問那店主說:“老道將人頭拋在你院中,你見過?只管直說,此事與你無干。”那人叩頭說道:“老爺容稟:小的祖居山西,今到江都貿易。三間門面廣貨鋪子,到後房共有五層,買賣作了十有餘年。小的姓劉名叫君配,今年五旬,鋪中夥計十多人。小的牆內,未見人頭。

若說是有,焉敢無因誑哄老爺,況且人多目眾,誰人不曉?求老爺明察。”

施公聽罷,吩咐再把他店中夥計叫一人來。公差答應,去不多時,帶一人上堂跪下。

施公見此人衣帽隨時,年紀不過四旬。就問道:“你是劉君配的夥計麼?”答應:“是。”又說:“那地藏庵內老道,說將兩個人頭拋在你家後院之內,快些說來!”那人口叫:“老爺在上,容小民細稟:小的祖居山西,與店東同府。姓王名公弼,今年四十五歲。有個表弟,昨日早晨往後院去,如今未回,不知去向,也無蹤跡。正在愁煩,老爺使差查人頭之事。小的全然不曉,只求老爺臺前恩賜,速找小的表弟。”言罷痛哭。

施公說:“奇了!正追人頭,又出怪事。”思忖良久,心生一計,何不如此這般,事情對景。想罷,叫聲:“王公弼,你的表弟往後院一去,就不見了?”王公弼說:“正是。小的那日聽見財東說:‘表弟到後院跳出牆口,隨即就找不見蹤跡。’”

施公聽了,心內明白,吩咐王公弼:“你且下去伺候。”答應退下。

施公吩咐:“把老道夾起來!”眾役發聲一擁而下,抬過大刑,擺在當堂。那老道人嚇得魂飛天外。

眾役扳倒老道,拉去鞋襪夾起。施公吩咐:“攏起!”

老道發昏,用水噴醒。口稱:“青天!小的原本拋在後院是實。”

施公說:“鬆了夾棍,抬在一旁。”又叫:“劉君配,那老道所言,你聽見否?你若不招,本縣要來夾你了!”劉君配說:“小的真正沒見。”施公大怒,吩咐夾起來再問。眾役上來,將劉君配夾上。一攏,昏迷過去。用水噴醒,又問不招。吩咐敲起幾扛子。劉君配受刑不過,說:“招了。”施公說:“官法如爐,不怕不招。快些實說!”

君配招道:“那日微明,小的肚痛要出恭,就至後院。忽然一響,看見卻是男女兩個人頭。小的即至院外一看,並無一人。心中正想,王公弼的表弟開門,也到後院。他看見人頭,與小的要詐銀洋;若不依他,就要告狀。因此小的忽起殺人之意,哄騙允他。哄他至坑旁,使他不防,當頭一棍打死。小的把那兩個人頭,俱埋在此坑之內。鋪內無人知曉是實。”施公一聽,吩咐寫供。又叫人知會捕衙,立刻去起驗人頭,對詞結案。不多時,捕衙回署。施公見有男女人頭,放在當堂。公差把胡登舉傳來。登舉方要打躬,見有人頭,上前細看,說是父母的頭,雙手捧定,一陣大哭。施公道:“胡賢契,這就是令尊、令堂的首級麼?”胡登舉含悲道:“正是!”口稱:“老父臺,速拿兇賊,替生員父母伸冤,感恩不淺。”施公說:“賢契稍待,以便結案。”胡登舉立在一旁。

施公吩咐帶九黃和尚聽審。不多時帶上兇僧,昂然站立。

施公大怒道:“你這囚徒,事已敗露,還敢強硬。夾起來再問!”

眾役發喊推倒,把刑一攏,九黃“哎喲!”昏絕。用水噴醒。

他叫道:“老爺,小僧照實招認定供。”施公吩咐把小和尚帶來對詞。衙役帶上跪下。施公道:“本縣先問你,殺死胡翰林夫婦,為何將人頭掛在尼庵門上?快說,饒你不死!”小和尚說:“老爺若問,小僧深知。那九黃在廟飲酒,小僧常時伺候。他與七珠原系通姦。城中胡鄉宦,本是庵內施主。那日翰林同夫人小姐到庵內焚香,看破了淫尼,甚屬不堪。翰林催了夫人、小姐回家。七珠羞愧。九黃替他報恨。那日酒後,跳牆過去了;一個時辰,手提兩個人頭回來。七珠心中大喜。”施公又問:“如何掛在尼姑庵門呢?快講!”小和尚說:“老爺,那九黃是色中餓鬼。那日進城,從地藏庵門口過,見一個美色尼姑,把他魂引去。因不得到手,九黃回廟,愁思無門可入。若將人頭掛在庵門,必將庵主鎖拿進縣,得空他好飛簷走壁,夤夜淫騙。倘若不允,用刀殺死。”施公聽罷,吩咐將小和尚帶下。施公又問九黃兇僧:“小和尚之言,可聽見否?”兇僧一聽,就說:“罷了!應該命盡。老爺不必再問,小僧招了。”

施公帶笑對胡登說:“賢契,方才九黃、七珠等對詞,都聽真了?”胡登舉含悲說:“門生聽真了。叩求老父師嚴究候結。”施公道:“禍因自招,才能生事。令尊當朝半生,身居翰林;賢契也讀孔聖之書。嗣後莫招三姑六婆之人。令堂不到尼庵,焉有此災?以恩作怨,七珠、九黃才下狠心。這首級,賢契帶回府去安葬,專等迴文斬賊。再勸你免悲傷。”胡登舉聽畢跪叩,說:“多謝恩師指教之恩,今與門生報仇,來生銜環。”言罷叩首站起,退至旁邊,脫下衣服包好,抱在懷中,下堂出衙回家不提。

再說施公不免嘆息,又叫把劉君配帶來,與王公弼地藏庵的道人上來對詞結案。差役答應,全帶上來。先問尼姑說:“禍因你起,聽本縣判斷:見頭就報,焉有此患?帶累多人!財買老道拋去首級,迷徒圖銀,忘卻殘生;人頭拋在人家後院,那知移禍與人,暗有神明。君配就該當官來報。事可逢巧,又生禍端。遇公弼表弟,心生不良,見頭訛詐銀子五百。劉君配疼銀,又生拙志,棍打顧生,埋在一處。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又問:“老道,你是那裡人氏?”老道說:“小的河南人氏,名叫吳琳。只因家貧流落江都。”施公說:“尼姑給你五兩銀子呢?”吳琳向腰中取出。公差接過,放在公案。又問尼姑:“你隱藏人頭,移害與人。拉下去重責十五大板!”放起下去。又叫:“王自臣此事算你有功。老道之銀五兩,賞你去罷!”又吩咐將老道收監,取有迴文發落。又往下叫:“王公弼、劉君配,你二人聽我吩咐。”公弼說:“叩求老爺,替小人表弟報仇。”

施公說:“本縣作文具報,但等迴文正法。你將表弟速速埋葬,隨時傳你,報仇伸冤”公弼聽罷,叩首謝恩。施公又叫:“君配,當日見人頭早報,焉有今日?因你起了虧心害人,應當抵命。本縣詳文回來,再行判定。”施公叫人解押劉君配回鋪,算清帳目,交了買賣,帶回入監。

公差押劉君配下堂,回鋪交代。及至鋪內,交代了王公弼,以後進衙入監不提。

且說施公吩咐行文,報明上司。又見衙役下跪回話,說:“被盜去財物強姦女兒的海潮帶到。”施公說:“叫上來!”不多時海潮上堂跪下。施公道:“你告盜騙失女。眾兇已被本縣拿住,少時叫你結案。”吩咐先把九黃、七珠帶下去,再把十二寇帶上來。眾役答應,立刻帶上跪下。施公叫:“海潮,你認認十二人之內,見過那幾個,好與結案。”海潮答應,上前挨次看了一遍,跪下口稱:“老爺在上,容小人稟明。那日晚上眼花昏迷了,叫女兒上前來認罷!”施公說:“使得。”

海潮叩首而去。不多時同女兒上堂,跪在一旁。施公見他愁眉不展,兩眼含淚,見人慚愧。施公看罷,道:“海潮,叫你女兒上前去認。”答應:“領命。”走下來至寇盜面前認盜。

海潮說:“那晚就是這些個賊,把我口中塞緊棉花。那個用繩子捆我的,打我的,登時嚇得我二目昏花,認不真切。因此叫吾兒認真切記。”女兒認罷,上堂回明。

施公帶怒,叫十二寇說:“你們偷盜人財,罪難輕恕;見色強姦,罪上加罪,快些實說!”十二盜各自招認。施公吩咐海潮,領女回家。詳文到時,再領賊贓。謝恩而去。

且說施公只見二人上堂跪下,呈籤回話:“小的將失物的李天成帶到。”施公說:“李天成,本縣拿獲十二寇在此。你既失盜被害,你必認識。且把你夥計喪命之由說來,本縣與你結案。”李天成答應,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施公聽所說與訴呈相符。施公道:“你休要傷感,本縣判斷公平。”又叫眾寇上前跪下,問:“你們在南北兩路打劫事情,從實招來,免受苦刑。”

眾寇一聽,共說:“小的等作惡,原是不假,情願治罪畫供,求老爺免刑。”施公聞言大悅道:“你等順理,本縣豈無好生之德?”遂叫:“李天成,你可聽見了?這強盜都招口供,你事可結案,先回收殮你夥計屍首,再聽傳領贓物。”李天成答應,出衙而去。

且說施公又問眾寇:“那海潮、李天成二人之贓,現放何處?”眾寇說:“兩家財物,銀錢花費一半,下剩在蓮花院內。”

施公一聽,吩咐將招單拿下去,叫眾寇畫押呈上。施公帶笑說:“你們聽我吩咐,我這裡行文,詳報上司。少不得委屈你們,在監候著喜信。本縣但有開脫生路,無不盡力。”眾寇認作好話,個個心喜,一齊答應。施公叫禁役收監,吩咐小心。禁子答應,把十二寇帶去收監,多加防範。

施公又叫小和尚上來,說:“你們再把兇僧之過,說與本縣聽聽,好結此案。”小和尚遵命,自始至終,又說一遍。施公聽罷,與招單相符,又提僧尼,畫押呈上。立刻吩咐:連十二寇共作移文,詳報上司。迴文一到,以便正法結案。又吩咐禁子,當堂給九黃釘了腳鐐,又把七珠打了三十大板,打個死去活來,這才同收監內。又把施食的十二個和尚帶來跪下,施公說:“爾等內有蓮花院中僧人否?”眾僧回道:“我等十人,各廟居住,他倆是蓮花院的。”施公說:“你們十人,既不是九黃廟中之僧,與你們無干。從今以後,你們謹守清規,本縣今日開放你們,去罷!”眾僧一一謝恩,叩首起來,下堂唸經出去,各回本廟而去。施公又看二僧,面貌慈善,都有年紀,不象行惡之人,說:“你二人同這小和尚回廟,焚修去罷!”三僧謝恩,叩頭起來,回蓮花院。餘僧俱跪下。施公看去,腰粗膀大,兇眉惡眼,個個都是不法之人。不問情由,抽籤擲下:每人打三十大板,一面枷在江都縣路口上,一月示眾。問:“情願還俗,即發回家為民!”

又叫施食的十二尼姑跪下。一看,就認出不賢惠的有四個尼姑,吩咐帶在一旁。向那八個尼姑說道:“你們聽本縣吩咐,你們各回庵去。七珠自作自受。從今你們須守清規。那七珠的觀音庵內,每人輪流照看焚修。但有風吹草動,本縣查出,定不寬恕。去罷!”八尼一齊答應,叩頭而去。四個尼姑都擔驚怕。施公說:“你們四人作的壞事,你們自己明白。還有什麼辯處,快快實說!本縣好結此案。”四尼不敢強辯,個個叩頭,口稱:“老爺,小尼心邪。不料老爺的神目如電。小尼等豈敢虛言強辯,只求老爺看佛面。小尼以後改邪歸正。謹守清規了。”

施公聽了四尼之言,大笑道:“國法難免,把四尼推下,每人重責十五大板。”皂役答應,齊喊拉將下去,登時打完。斷離尼庵,還俗配人。施公放了四尼,又吩咐知會四老爺,親到蓮花院,清查財物。傳海潮、李天成領贓;再叫他等文書回來,看立斬眾盜,以解心中之恨。公差答應下堂去,知會四尼,傳海、李二姓,跟去蓮花院查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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