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已經把你藏好了/藏在那樣深那樣冷的/昔日的心底……”曉靜（化名）打電話說要找我講述，發給我的微信卻是席慕蓉的詩《曉鏡》。《曉鏡》這樣傷感的詩，似乎不能讀，因為，它會把心底隱藏的秘密翻卷出來。曉靜會給我講述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呢？
無問西東，芳華歲月
高考後，我進了H大，其實我最想去的是復旦大學，但高考時數學遭遇滑鐵盧，沒去成上海。進H大後，我深深愛上了桂子山，一到秋天，滿山的桂花樹，校園裡到處瀰漫著桂花的香味，“清香不與群芳並，仙種原從月中來”。桂子山上，詩社和桂花一樣有名。
一進校園，我就報名參加詩社。當我帶著自己寫的幾首小詩興致勃勃地去報名時，詩社負責人一看我的詩，說：“有點幼稚，但感情還算真摯。”喜歡文學的人都有點自我感覺良好，聽他這麼一說，我心裡不服氣，一看他，長得也不像個詩人，皮膚有點黑，鼻子上冒著油光，額頭上還有青春痘留下的凹凸不平，他站起來時，身高足有1.80米，有點壯，看上去人高馬大，哪裡有一點詩人氣質？他大約看出我的不滿，拿出了他寫的詩，我一看，文采飛揚，熱情洋溢，充滿激情，怪不得別人都叫他“詩老大”。
看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想起寫丁香姑娘的雨巷詩人戴望舒，長了一臉的麻子，不由得對詩老大充滿了好感。
詩老大畢業前的最後一次詩賽，他和幾位詩人傾盡了全身熱情，組織得熱鬧非凡、聲勢浩大，附近高校的學子們都來了，學校的大禮堂裡，擠得人山人海，一顆顆年輕的心被詩歌激盪得熱血沸騰。當看到他站在舞臺上，激情昂揚地朗誦他自己的詩時，我的心，也在澎湃飛揚。
人海散去，寧靜的夜色中，我們漫步在校園裡，走到山腳，往上是幾十級臺階，他突然低下身，把我攔腰一抱，就扛上了桂子山，山上的桂花早已凋零，但滿園都是桂花香……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他比我早一年畢業，去了一家機關工作。工作半年之後，他跑來找我，說不想幹了，我問為什麼，他說：“一杯茶，一張報紙，還要看領導的眼色吃飯，這樣的日子讓人受不了。”我說你不幹了，那我們怎麼辦呢？他沒說什麼了，回到單位繼續上班。
我畢業後，他從同事手中買了單位的一套老房子，60多個平米，他一下班就在房子裡敲敲打打，刷刷補補，我則像只燕子，銜這銜那，把個小二室一廳佈置得溫馨宜人。婚後不久，公公病了，他把公公接到城裡做手術，婆婆也跟著來了。手術後，他不放心他們回老家，我就把兩位老人留了下來。他還有個姐姐，父母住在我們這裡後，姐姐姐夫就經常過來，家裡顯得很擁擠。
房子小倒沒什麼，婆婆原來在醫院工作，還做過護士長，飯硬了一點，她說傷胃，菜鹹了一點，她說會得高血壓。從小我在家就不怎麼做事，現在，我完全不能合婆婆的意，讓我不太能忍受的是，我要有什麼不合她的意，她就像呵斥小護士一樣呵斥我。
那時也是為難了他，婆婆和我一有摩擦，他站這邊也不是，站那邊也不是。有天晚上我和婆婆因為飯煮硬了爭起來，我氣得捂在被子裡哭，他把我攬在懷裡，嘆息道：“還是因為太窮了，要是有錢的話，我給我媽買套房子，讓他們自己去住。你呢，也不用這麼苦，我們還可以有閒情寫點詩。”聽他說到詩，我心裡突然好酸，瑣碎的生活，早已把詩情淹沒，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啊！於是，他決定辭職做生意，婆婆覺得他放棄機關的工作很可惜，以為是我慫恿他辭職的，幾個月都不理我。我也沒理會婆婆，因為我的心思全在他身上，我很擔心他那種詩人性格，下海後會被淹死。
結果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下海後遊得相當好，只是我不喜歡的一點是，他學會了打麻將，有時一打就是一通宵。我要他少打點麻將，他說：“做生意談事哪能不打麻將？你不打麻將，人家不跟你玩；不跟你玩，你的生意就做不起來。”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們買了房子，因為放心不下，我們還是和老人住在一起。家裡請了鐘點工，我和婆婆也不用為做飯爭吵了，但我心裡反而更惶恐，因為婆婆的注意力，已從飯菜轉移到了我的肚子上。
不知怎麼回事，結婚6年了，我和他一直沒有懷孩子。
黑色的夜，看不見他的黑眼睛
結婚頭幾年，我們還避過孕，但是後來，當我們想要孩子時，卻發現懷不上。我上醫院檢查，一切正常，他去檢查也是一切正常。我心裡就有點著急，比我更急的，是公公和婆婆。但婆婆明知我檢查一切正常，還是把氣往我身上撒，我覺得很委屈，說給他聽，他聽多了，漸漸就有些不耐煩。有天晚上我和婆婆發生爭吵，我給他打電話，婆婆也給他打電話，他回來了，很不高興，說一桌子的人，沒有哪家的電話打進來，唯獨他，吵的、哭的、鬧的，攪得心煩不說，還丟面子。
他越來越愛在外打麻將，有時兩天兩夜都不回家。婆婆說：“要是家裡有個伢熱熱鬧鬧的，他還會那麼經常往外跑？”我無話，覺得很內疚，我也弄不明白，我怎麼就不能生孩子。
我和婆婆的矛盾終於爆發了，有天他老家的親戚送雞蛋來，閒聊中，親戚問我們怎麼還不要孩子，婆婆說：“家裡養了只公雞，不會下蛋唄。”親戚看了看我，沒說什麼，他們走後，我再也忍不住了，走到婆婆面前問誰是雞？婆婆眉頭一挑：“我說得不對嗎，你就是一隻不會下蛋的公雞！”我氣得渾身發抖，撥通他的電話，讓他馬上回家，他說不能回，好不容易才把一個局長接出來打牌談生意。我氣呼呼地收了幾件衣服，離開了家。
從此他兩頭跑，在我這邊剛坐下，他媽的電話就來了，頭痛、腿痛、腰痛、肚子痛，他又急急忙忙往他媽那邊趕。
有一天深夜，我接到了他姐姐的電話，要我回去一趟，我不去，她說無論如何要去。我去了，看見他低著頭坐著客廳裡，剛坐了一會，有個小腹微微挺起的女人敲開了門，公公婆婆把她迎了進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婆婆說：“你是個知書達理的人，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對不起你，在外面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我們不能對不起人家大姑娘，你看著辦吧。”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抬眼去找他，卻看不見他的眼睛……
時光老去，往事已涼
離婚後，我像瘋了一樣，就想找個男人，管它瘸子麻子，只要能讓我肚子凸起來就行。我媽直哭，她說：“伢啊，你傷成這樣，怎麼還不珍惜自己！”她跑到武漢來，親自為我去相親。
我再婚後，他的信息還是源源不斷地傳到我耳朵裡，得知他生了個女兒當爸爸那天，我淚流滿面。就在那個月，我發現例假沒有來，我以為憂傷過度月經失調了，跑到老中醫那裡去看，老中醫一拿脈，說懷孕了，我不相信，又跑去化驗小便，看著化驗單上的“＋”號，我哭得一塌糊塗。
十月懷胎，我生了個兒子，7斤半。
我在婦幼保健院工作的一個女友知道我和他的事，有一天女友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帶兒子去醫院打預防針。我一到那裡，就看見了他媽和那個女的，我轉身想走，女友抓住我，聲音高八度：“婆婆，你看看人家養的兒子，白白胖胖的，你家這孫女，養得太精細，又黃又瘦，該向這個媽媽好好學學。”他媽媽看見我手裡抱著個兒子，臉色大變，差點鬆開了抱孫女的手，那女的沒認出我，厲聲吼她道：“你老昏了，抱個伢都抱不穩，眼紅人家生兒子，那是你兒子播的種不良。”說完氣沖沖往前走，他媽媽抱著伢，追幾步就氣喘吁吁。
我有些難過，朋友說：“人家那麼對你，你還這樣善良，為了給你出這口氣，我還調了班，我知道他姑娘經常到我們醫院來看病，就瞅準了時機幫你出口氣。”其實，我難過的原因是，那個女的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我想，他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有一天，我們共同的一個朋友給我打電話，說他生意不太順，說那個女的並不是他揹著我在外面尋花問柳，那個女的是他家裡怕絕後讓他姐姐為他物色的，他姐姐物色好對象後，全家人就極力撮合。誰知那女的嫁進家門後性格暴躁，吵架時把他媽往地上使勁一推，老太太癱在了床上，現在他姐姐後悔得要死。
我突然不想再聽到關於他、關於他家的任何事，我換了手機，還動用了一筆錢，那筆錢，是離婚時分給我的，我一直沒動，存在銀行裡，現在我把它取出來，在漢口買了房子。
從此，我們隔江相望。
光陰如水，一晃兒子就上小學了。詩社今年過年時大聚會，通知大家一定要去。我猶豫不決。去，害怕看見他；不去，其實，其實心裡是想見他的。最後，我決定還是不去。
可到了那天，我買了個墨鏡，像明星那樣遮了大半個臉，又把衣領豎起來，就跑去了H大。大多數的詩友並不知道我們的事，一個學妹笑道：“姐姐不用在我們面前裝酷啊。”一把摘掉了我的墨鏡，我心裡一驚，好像被他看見了，趕緊低下頭，眼角的餘光卻在悄悄找，他並沒有來，我心裡一陣失落。
吃過晚飯，大家在校園裡漫步，我興趣索然。告別大家，我拐到了山下。
暮色中，有一個人站在那裡，是他，是他，是他！
他的身材發福了，肚子高高地鼓起，他的頭髮怎麼掉得那麼厲害啊，晚風中，頭頂上稀稀拉拉的頭髮在輕輕飄動。他站在臺階下，望著幾十級高高的臺階，有些猶豫，這時，他轉過身來，我慌忙一把戴上墨鏡，扭過身子，向前一邁步，淚水嘩嘩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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