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8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上)韋力撰

關於荀況的生平介紹,最為翔實者當是《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荀卿,趙人,年五十始來遊學於齊。騶衍之術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淳于髡久與處,時有得善言,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炙轂過髡。田駢之屬皆以死。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為老師。齊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於巫祝,信..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又滑稽亂俗,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萬言而卒,因葬蘭陵。”

對於荀子的學術傳承,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說:“啟超謂孔門之學,後衍為孟子、荀卿兩派,荀傳小康,孟傳大同。漢代經師,不問為今文家古文家,皆出荀卿(汪中說)。二千年間,宗派屢變,壹皆盤旋荀學肘下。”由此可知,荀子和孟子同為孔門後學,而漢代的經學家,無論是今文學派還是古文學派,從師承上論,都本自荀況。即此可見,荀子在中國儒學史上有著何等重要的地位。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上)韋力撰

荀況撰《荀子》三卷,明萬曆六年吉藩崇德書院刻二十家子書本

從整體觀念來說,後世把孟子的學說稱之為“性善論”,而與之相對,則是荀子的“性惡論”。荀子的這個觀念,在他所作的《性惡篇》中有著明確的記載: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上)韋力撰

荀況撰《荀子》二十卷,明天啟六年序刻本

荀子認為人性偏惡,而善的一面則近偽,而後他說,人性生來就喜歡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如果任由這種性格發展下去,那麼蠻橫的人就會通行於天下,而謙遜的人則無法生存於這個世界;人天生就有嫉妒心,如果不加以限制,那麼誠信之人就會消失,而惡人到處都是;人一生下來有眼有耳,喜歡看美色與聽美音,如果不加以限制,就會產生淫亂,從而使得禮儀消亡。因此如果任由人性自由發展,就必然產生爭奪,所以必須把人的慾望進行限制,才能讓天下得以太平。由此推論起來,荀子的結果就是人性之惡,而人們所表現出來的善,則是一種控制自己心性的表現。

既然認定人性如此,那怎樣才能改變這種局面呢?荀子在《性惡篇》中接著說:

故枸木必將待

栝、烝、矯然後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後利。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古者聖王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禮義,製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導之也。始皆出於治、合於道者也。今之人,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為小人。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上)韋力撰

荀況撰《荀子》二十卷,清乾隆五十一年謝墉刻本,書牌

在這裡荀子首先用了兩個比喻,他說枸木必須進行加工,才能由曲變直,而不鋒利的金屬器具必須經過磨礪才能變得鋒快,所以說針對人性之惡,必須用禮法來進行矯正。古代的聖人制定禮儀,其目的就是要矯正人性之惡。荀子如此的強調性惡觀,那麼,他對於孟子的性善論又是怎麼看的呢?他在《性惡篇》中這樣寫道:

孟子曰:“人之學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聽。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目明而耳聰,不可學明矣。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曰:若是,則過矣。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樸,離其資,必失而喪之。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

荀子先引用了孟子的結論,而後針對這種結論進行反駁。孟子說人們愛好學習是出於本性中的善,荀子認為孟子的這句斷語不對,這是因為孟子不瞭解人的本性,而人的本性是天生所具有者,不是靠後天演習而得來者,只有那種不通過學習、也不通過努力就具備的東西才能稱之為本性。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上)韋力撰

荀況撰《荀子》二十卷,清乾隆五十一年謝墉刻本,卷首

由以上的這些說法可知,荀子其實強調的是社會修正功能,他認為放任本性,社會就會變得不可收拾,所以要通過禮儀來規範人的行為,對此,他專門寫了一篇《禮論》。他在該文中首先探討了禮的起源:

禮起於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慾,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乎物,物必不屈於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

荀子在這裡仍然強調人天生就有慾望,如果任由慾望無限增大,就會引起爭奪,因爭奪而產生社會動亂,為了防止這種局面的發生,於是早期的帝王就制定出了禮儀和規章制度,來限制這些過分的慾望,滿足合理慾望。因此說,制定出規章制度,這就是禮的起源。

制定出來禮制後,如何實施呢?荀子在《君道篇》中稱:

請問為人君?曰: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請問為人臣?曰:以禮侍君,忠順而不懈。請問為人父?曰:寬惠而有禮。請問為人子?曰:敬愛而致文。請問為人兄?曰:慈愛而見友。請問為人弟?曰:敬詘而不苟。請問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臨而有辨。請問為人妻?曰:夫有禮,則柔從聽侍;夫無禮,則恐懼而自竦也。此道也,偏立而亂,俱立而治,其足以稽矣。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上)韋力撰

四圍用石牆砌起

荀子說,作為國君,就要以禮同等地對待每一個人;而作為人臣,也要始終忠順於君上;作為人父,就要寬厚而有禮;作為人子,就要敬愛長輩和恭敬父母;作為人兄,則對弟妹們有慈愛之情;作為人弟,就要懂得敬重兄長;同樣,作為人夫,要努力上進並且不放蕩淫亂,儘量和妻子親近而又保持適當的距離;作為人妻,如果丈夫守禮,那自己就要對其恭順,如果丈夫不守禮,那麼自己就應當感到恐懼並且警惕。

荀子的這段話,就是規範了人跟人之間的關係,這猶如後世《三字經》所言:“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君則敬,臣則忠。”

關於君與民的關係,荀子也作出了規範,他在《王制篇》中說:

馬駭輿,則君子不安輿;庶人駭政,則君子不安位。馬駭輿,則莫若靜之;庶人駭政,則莫若惠之。選賢良,舉篤敬,興孝弟,收孤寡,補貧窮,如是,則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此之謂也。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上)韋力撰

當年的封土不小

馬因為自己拉的車受到了驚嚇,那麼坐在車中的人就有危險;如果百姓害怕政策,那麼君王的位子就會不穩定。所以說當馬受了驚嚇,不如讓它安靜下來,如果百姓害怕政策,那就應當改變政策,讓他們得到實惠。而給予實惠的辦法,就包括斟選賢良之士等一系列措施,通過這些措施,使百姓得以安居,心態平和,也就會使得君權得以穩定。而後荀子引用了一句古語,那就是“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荀子還有一個理性的見解,那就是《富國篇》中所說的不能與民爭利:

足國之道,節用裕民,而善臧其餘。節用以禮,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餘。裕民則民富,民富則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則出實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以禮節用之,餘若丘山,不時焚燒,無所臧之。夫君子奚患乎無餘?故知節用裕民,則必有仁義聖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積矣。此無它故焉,生於節用裕民也。

荀子認為,國家要想富強,一是節約費用,二是讓人民富裕起來,同時要善於積累財富。使人民富裕的辦法,就必須要制定相應的法規,而這種法規就是為了保證人們更加努力生產出更多的食品,但是,也應當按照稅法的規定,來從民間取利,同時按照法度來使用稅款。如果能夠堅持按照這種方式來施政,就會使得天下的財富堆積如山,即使遇到意外災害,也不能將其窮盡,如果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那麼作為君王,哪裡還用得著擔心財富的匱乏,所以說,作為君王,如果能真正做到節約富民,那肯定會使國家富強起來。

荀子同時還告誡,作為君王者也要明白,他不可能天生無所作為就能當好君王,《天論篇》中說: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飢,寒暑不能使之疾,襖怪不能使之兇。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而動罕,則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飢,寒暑未薄而疾,襖怪未至而兇。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上)韋力撰

已經完工的大殿

這一篇的前三句廣泛被後世引用。荀子的這段話等於否定了君權天授的固有概念,歷史上有堯、舜這樣的明君,同樣也有著桀、紂這樣的暴君,他們都曾經統治天下。上天的公平之處,完全顯現在人的努力,如果按規律辦事,天下將大吉,反之則會出現亂象,國家如果能夠做到增強實力,則上天也不會使這樣的國家變得貧窮。如果有了強大的儲備,即使在災荒之年,也不會讓天下大飢。所以,社會上有了問題,不要把責任推給上天,因為這些都是人為產生的結果。

從上面的這些敘述可知,荀子雖然是儒家,但他摻雜進了一些法家的思想,這也是他受到後世詬病的地方,但相比較而言,他思想的主要成分依然是儒家,所以韓愈在《讀荀》中說:“及得荀氏書,於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辭,時若不粹,要其歸,與孔子異者鮮矣,抑猶在軻、雄之間乎?孔子刪《詩》《書》,筆削《春秋》,合於道者著之,離於道者黜去之,故《詩》《書》《春秋》無疵,餘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於聖人之籍,亦孔之志歟!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

在這段話中,韓愈也認為荀子的思想不純粹,但總體上說,還是一本孔子的觀念,於是他給荀子下了句“大醇而小疵”的斷語。但是宋代的理學大家程頤卻認為韓愈說得不對:“韓退之言:‘孟子醇乎醇’,此言論極好,非見得孟子意,亦道不到。其言‘荀、揚大醇小疵’,則非也。荀子極偏駁,只一句‘性惡’,大本已失。揚子雖少過,然已自不識性,理甚道!”(《伊川先生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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