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金鎖記》中曹七巧無愛人生導致的復仇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金鎖記》中曹七巧無愛人生導致的復仇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摘要——印度哲人奧修說過"如果沒有阻礙,愛會自己顯露出來,不需要說服或引導它;如果沒有虛偽的文化或墮落,或毒害傳統的阻礙,每一個人一定會都充滿愛,沒有東西會遏制愛,愛是不可避免的,愛是我們的本性。”《金鎖記》中的曹七巧並非沒有愛的能力,而是她生活在一個缺乏愛的世界,生活環境的冷漠讓她變得扭曲,於是她無意識地走入了復仇的漩渦。本文就是立足於曹七巧的無愛人生來論述她的復仇意識,進一步瞭解曹七巧這一人物形象的文學意義與社會價值。

關鍵詞——曹七巧 無愛人生 復仇意識 文學價值

《金鎖記》中曹七巧無愛人生導致的復仇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金鎖記》是張愛玲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大家對主人公曹七巧的人物形象也都做過諸多的分析。曹七巧生活的年代是非常複雜的,舊中國變遷,外來文化入侵,社會動盪不安,張愛玲塑造曹七巧這樣一個女性形象,對於當時的社會環境而言,她深刻地揭露了像曹七巧這樣出身卑微的女性不堪的命運。20世紀初的上海,一面受到中國封建傳統文化的束縛,另一方面又受到舶來文化的侵襲,所以,曹七巧的命運絕非偶然,她代表的是那個年代千千萬萬七巧們的命運。但是歷史推進到今天,曹七巧作為一個文學形象的存在,更值得我們現代人關注的一點是在沒有愛和尊嚴的生活中,生而為人復仇意識的覺醒。

魯迅先生在《野草》中寫過這樣一篇文章——《復仇》,文中描寫了兩種極端的生命狀態——愛與殺戮。愛的結局是性的交往和種的延續,殺戮的結果是鮮血的流盡和肉身的死滅。《復仇》中有對復仇快感的極致描寫——永遠沉浸於生命的大飛揚和極致的大歡喜中。這種大歡喜,是帶著血腥的是殘暴和不堪的。古希臘神話中就塑造了美狄亞因愛仇殺的復仇形象,她在這種殺戮中體驗著超越挫敗感的酣暢淋漓。她的殘暴是因為愛,而《金鎖記》中曹七巧是因為無愛,這種無愛是寬泛的,不僅僅是個人的無愛,也是家庭的無愛,更是社會的無愛。

一.曹七巧的無愛人生

故事裡,我們看到的曹七巧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生活的眷顧。她的原生家庭是開麻油店的,家裡人為了金錢把她送到姜家做姨奶奶,因姜家二爺天生骨癆,臥床不起,姜家老太太便把她扶了正。所以七巧只是掛著二太太的名分,在姜家倍受冷眼。小說中我們看到她的妯娌玳珍和蘭仙對她愛答不理,甚至她身邊的傭人小雙也在私底下對她評頭論足說三道四。我們能夠看到姜家這樣一個所謂詩禮傳家的封建大家庭背後的生存和利益關係,這是社會的悲哀。

《金鎖記》中曹七巧無愛人生導致的復仇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七巧生活在姜家,飽受排擠與歧視,這是她變得暴戾和自私的誘因。更為悽慘的是,她被排擠的心情得不到排遣,沒有人願意聽她說話,她的丈夫呢?又是個世事不知的廢人。她的愛和心酸無處寄託。她也試圖對別人施予熱心,蘭仙剛進門的時候她知道屋子裡的人都瞧不起她,所以她對新來的蘭仙分外親熱些,但是蘭仙早看穿了七巧的為人和她在姜家的地位,微笑儘管微笑著,也不大答理她。她試圖投進姜季澤的懷抱尋求精神上的撫慰,但姜季澤卻擔心惹火上身,一直迴避她。她沒辦法逃避命運的枷鎖,沒有辦法衝破命運給她的這一襲爬滿蚤子的“華麗”衣袍,只能在這深宅大院中與自私和冷漠同歸於盡。

一個人如果長期不被愛,那麼她愛的能力就會逐漸地退化。她變得自私冷漠,殘暴虛妄,她甚至失去了母性的溫柔,小說最後,有這樣一段描寫“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渾圓的胳膊。”,張愛玲這樣寫,實際上就是在寫曹七巧這一生的悽慘和荒蕪。

韓國電影《老男孩》裡有句經典臺詞“笑,有人陪笑;哭,獨自淚垂”,主人公在被人關押的時候體驗到了人性的卑劣和冷漠與此同時也開始了他的復仇之路。人性就是這樣被一步步碾壓,一步步喪失,一步步沉淪。

哀莫大於心死,七巧也是這樣的。

二.曹七巧的復仇意識

對於曹七巧這一人物形象,我始終都是帶著悲憫的心態看待的。古希臘神話中的美狄亞遭受伊阿宋的背叛,因為愛情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為愛情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而背叛對她而言是無法承受的,所以她失去了理性,她殺掉了四個人,包括自己的親生兒子。然而,她比誰都痛苦,她躺在地上,不進飲食,全身都浸在悲哀裡”。曹七巧與美狄亞不同的是,她沒有直接進行肉體的殺戮,而是用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對他人進行細密的摧殘和折磨,她的行為其實就是復仇意識在她體內的覺醒。這種復仇意識覺醒體現在她對孃家人的謾罵,對婆家人的譏諷與懷疑,更為極端的是對兒子女兒的折磨和摧殘。

首先,我們看她對孃家人的態度,因為原生家庭對她的傷害是最原始的,她就更不能釋懷,對大哥曹大年有多怨恨,就有多憤怒。但這種冷漠是複雜的,在她內心深處她還是渴望能夠得到來自親人的一點餘溫和撫慰的,畢竟,她需要,小說中寫“七巧止不住一陣心酸,倚著箱籠,把臉偎在那沙藍棉套子上,紛紛落下淚來”,所有屈辱都在這淚水裡,難以言盡。她的憤怒,也在這淚水裡。

小說中的七巧常常會喜怒無常,她會像正常人一樣嬉笑怒罵,也會突然間就像一個失控的瘋子吼鬧、流淚、摔東西。她對待下人總是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你嗓子長了疔是怎麼著?蚊子哼哼似的!”,對待妯娌們的冷眼也是用自嘲的口吻反唇相譏“知道你們都是清門淨戶的小姐”,她對姜季澤宣洩“難不成我跟了殘廢的人,就過了殘廢的氣”,對癱瘓在床的丈夫她也常常破口大罵“他要有點人氣,倒又好了”……她用嘶吼的方式宣洩和對抗周圍的無情與冷漠。

《金鎖記》中曹七巧無愛人生導致的復仇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因為大半生都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愛,所以她對任何人都保持距離,她用懷疑的態度審視每個人。她愛姜季澤,當他靠近她的時候,“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裡,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當初她為什麼嫁到姜家來?為了錢嗎?不是的,為了要遇見季澤,為了命中註定她要和季澤相愛。”她這樣想著,但很快她就意識到姜季澤覬覦她的錢財,她試探他,知道姜季澤想讓她賣了田買房子的時候,她的憤怒被點燃了,她暴跳如雷,“一頭掙扎,一頭叱喝著,然而她的一顆心直往下墜——她很明白她這舉動太蠢——太蠢——她在這兒丟人出醜”……這個她愛的男人,卻想著她的錢。她必須靠什麼活著,金錢,徹底成為曹七巧的金鎖——這是她生而為人的依靠。但這也讓她混淆了是非真假。當她的侄子曹春熹出於善意扶起差點栽倒的女兒長安的時候,她非但沒有對此表示感謝反而謾罵道“你欺負我女兒?你那狼心狗肺,你道我揣摩不出麼?”她覺得曹春熹想要霸佔自己的女兒進而侵吞自己的財產,這樣的想法讓她變得越來越醜陋,她徹徹底底變成一個滿身銅臭的女人。

《金鎖記》中曹七巧無愛人生導致的復仇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曹七巧只能用激烈的語言表現她對孃家和婆家人的仇恨,是因為她作為弱勢群體寡不敵眾,但對待兒女,她還是有辦法的。在常人看來,虎毒不食子,而曹七巧卻親手摧毀長安的幸福,破壞長白和芝壽的婚姻,最後逼死了芝壽。她甚至理直氣壯地以為她這樣做是為了兒女們好,她的這種行為,在心理學中其實就是一種“慈悲殺人”的心理。她善妒,妒忌妯娌家孩子的長進也妒忌女兒的年輕和幸福。她讓長安承受著無形的壓制和恐嚇,長安主動退學主動沉迷鴉片最後主動拒絕童世舫的追求,七巧還要告訴她“我是不想讓你成為我這樣”。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裡寫女主人公的母親因為年老色衰因為愛而不能所以將自己的仇恨心理轉移到女主人公身上,笑罵她的肉體嫉妒她的擁有,這種心理何其相似。

七巧被命運戕害而寂寞餘生,但我認為她一生最大的寂寞在於她把自己的這種痛苦轉嫁給身邊的每個人。這種轉嫁就是一種對命運的復仇。

“她知道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孃家的人恨他”,所有人都恨她,她又如何愛?

三.曹七巧復仇意識的文學價值

小說最後張愛玲寫到“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曹七巧生活的年代已然成為歷史,但她的故事還沒完,也完不了。

張愛玲很多小說中的人物形象都有著人性的懦弱和卑劣,也含沙射影地涉及到了人物的復仇意識。比如《茉莉香片》中聶傳慶這一人物,他憎惡自己的父親而仰慕母親馮碧落的初戀情人言子夜,繼而仇恨言子夜的女兒言丹朱,他甚至想到讓丹朱愛上自己,因為這樣他便可以對她施行精神上的控制和折磨,儘管這樣他仍舊擺脫不了他的痛苦,他沒有認識到,讓他受到精神迫害的元兇是他自己。無論是七巧還是聶傳慶,他們的這種歪曲的心理都是源於自身的陰影情感得不到較好的疏導和排遣,當他自相矛盾的時候,這類人群就出現了人性的扭曲與復仇。通過這樣一種方式,他們一方面獲得復仇的快感,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動力。另一方面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消除病因源,獲得新的平衡態,這也是為什麼曹七巧會傷害長安和長白,因為他們的存在,提醒了她的不幸和悲哀。所以我們也就能夠對曹七巧的命運多一份同情和接納。

當然,曹七巧這一人物的復仇心理在文學上並不是唯一,她只是眾多人格障礙患者中的其一。她最開始的文學價值在於她所生活的年代中的悲劇女性命運,但社會發展,我們應該看到一些更新穎的內容。我們生活的年代,女性不再受到封建綱常的捆綁,女性有選擇愛情與婚姻的權利,這是社會的進步。但我們也會悲哀地看到,近年來,我們的社會經常會出現殺人復仇的血腥案件,這背後的人倫喪失和心理扭曲值得文學傾注更多的力量關注與分析。因此,曹七巧復仇意識的文學價值就更加值得我們去挖掘與思考。

《金鎖記》中曹七巧無愛人生導致的復仇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印度哲人奧修說過"如果沒有阻礙,愛會自己顯露出來,不需要說服或引導它;如果沒有虛偽的文化或墮落,或毒害傳統的阻礙,每一個人一定會都充滿愛,沒有東西會遏制愛,愛是不可避免的,愛是我們的本性。”對於每個生命個體而言,我們應該做的就是不要吝嗇你的愛。因為,我們的關懷與冷漠,真的可能改寫別人的命運。

摘自—— 《復仇》選自魯迅《野草》;

《小團圓》選自張愛玲《傾城之戀》;

《美狄亞母殺子復仇的病理心理學解釋》摘自西華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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