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上譯的聲音是富有魅力的,每位配音演員的風格特質都很特別。在無數影迷的心目中,為配音而生的邱嶽峰就是“孫悟空”,趙慎之就是滿意的“阿崎婆”,蘇秀就是“戴茜小姐”,畢克等同於“高倉健”,童自榮可與“佐羅”畫等號,劉廣寧被譽為“銀幕後的公主”……無數耳熟能詳的配音片段,至今縈繞在影迷的腦海裡。

  “廣寧”這名字裡有著安靜祥和之氣,而隱身幕後的她卻給予了所配人物的姿態萬千。如《生死戀》中的夏子、《葉塞尼亞》中的路易莎、《冷酷的心》中的莫妮卡、《魂斷藍橋》中的瑪拉、《絕唱》中的小雪……劉廣寧甜潤之音確實人世間難得。時光走遠,記憶永存。

“聽觀眾朋友們稱我‘公主的聲音’,實感惶恐,受之有愧。生活中我早已是‘公主的祖母’了,事實上我從未給真人飾演的公主角色配音。在上世紀80年代初雖給中野良子主演的日本古裝影片《吟公主》配音,但女主角是個養女並非真正的公主。我倒是給美術片中兩個公主角色配過音。第一次是剛工作不久在美影廠木偶片《孔雀公主》中配音……”回憶過往,如今已是古稀的“幕後公主”劉廣寧,不時沉浸在那些活靈活現的上譯往事中。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上世紀80年代配音演員的合影


祖母是她心底裡最美麗的公主

  劉廣寧出身書香門第,祖父很不一般,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後來當上了外交官,在歐洲任過職。她生在香港,抗戰爆發後,全家為避難移居上海。祖母是北京人,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祖父和文藝界的許多名人交往頗多,如劉海粟、梅蘭芳、胡蝶等都曾到劉家做客。在這麼一個充溢著濃濃文藝氛圍的家裡,小廣寧備受關愛。當年家裡藏書很多,培養了她閱讀的濃厚興趣。所以,每次開飯時間,祖母總要疼愛地喊她,‘小書蟲,開飯了,快從書堆裡鑽出來吧’。那時,她愛纏著祖母講故事,尤其是祖母自己的故事。她覺得祖母的故事比書裡更精彩、更傳奇。

她回憶說,“祖母當年隨祖父一同出使歐洲,那時,大家閨秀的祖母人很漂亮,跳探戈跳得最棒,為應酬她常陪祖父去參加當地舉辦的各種舞會,深受大家的喜歡。祖母那個時代的女人都得纏足,所以每次跳舞很痛苦,付出的代價也不少。她告訴我,每次都得往高跟鞋裡塞棉花,一場舞會下來,腳上流了好多血,襪子被血粘住了,痛苦不堪,但臉上還必須掛著微笑。祖母的堅毅性格也影響了我,她永遠是我心底裡最漂亮的公主……”劉廣寧談起往事,心底充滿了感恩。端莊賢淑的劉廣寧在祖母的庇護下長大,一點也沒有官宦人家嬌小姐的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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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廣寧老師與於鼎、尚華的合影


  在上海,劉廣寧和很多中學生一樣,迷上了電臺的廣播劇、廣播小說,後來又迷上看譯製影片。她印象最深的是,在學校操場上看的一場露天電影《小英雄》,上譯廠譯製的一部外國電影。“那時,我馬上就體會到了配音比原片演員的表演還要出彩,很好奇,外國人怎麼會在片中說中國話呢?很快我就在《大眾電影》裡讀到了它——配音,有專門的團隊對外國電影進行譯製與配音,那個團隊叫‘上海電影譯製廠’。從此我心神嚮往……”

  高中快畢業時,劉廣寧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報考上海電影譯製廠。她回憶說,“我祖父不贊成我搞藝術。我家沒有人搞藝術,雖然家裡和文藝界有來往,但真的去搞藝術祖父是不會同意的。我念中學時,祖父去世了,家裡人對我寬鬆了些。我曾有段時間迷上了京戲,但學戲練功太苦。後來我喜歡聽廣播,參加了上海電臺的業餘廣播組,跑跑龍套,每個星期日都去。祖母是北京人,我跟祖母學的北京話,媽媽是上海人,跟媽媽學的蘇州話。讀到好的文字,我就有慾望、有衝動,覺得我應該念,念得好上癮,念不好便很難過。

高中畢業時,想考上海電影譯製廠,這樣我就必須下決心放棄考大學。當時我的文科成績很好,老師說你幹嗎不考大學?可我就是想要去考文藝團體。我是1960年進上譯廠的。我進廠的方式,現在想來也有些冒失。當時一個鄰居告訴我,上海電影譯製廠正在招考演員,我就寫了一封自薦信,忘記是寄到電影局還是上譯廠了。巧的是,那時候隔一段時間就有機會讓想來投考的人考試,他們就讓我插在裡面考了。考時沒有特別緊張,內容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朗誦自己準備的一份材料,另一部分是臨時朗誦一篇譯製片的劇本臺詞。考試之前有半小時或一小時的準備,然後到棚裡把聲音錄下來。現在還記得那個場景。錄音棚裡話筒前的那個木架子實在難忘啊。”好聽的聲音,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就這樣,劉廣寧幸運地考進了上譯廠,從此開闢了人生的新天地。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老朋友相逢在節目錄制中


配音生涯的“第一課”

  機遇對於一個演員來說十分重要,但機遇的背後一定包含著刻苦努力,只有具備紮紮實實的真本事,才能讓觀眾記住你,沒有刻苦努力,機遇再多也只會是曇花一現。劉廣寧認為,配音演員的聲音可塑性有大有小,這是先天決定的,但演員可以通過後天的學習磨礪,使自己掌握擁有自由轉換聲音的能力。這種能力比先天具有好嗓音更為重要。她說,“剛進上譯廠的時候,我就像一張白紙,一點經驗都沒有。為了能儘快投入工作,我必須迅速充實自己。

老廠錄音棚裡沒有空調設備,非常簡陋。大夏天的也悶在裡面。大家都站在那個木架子前面,我叫它‘審判席’,一米見方,對著唯一的一個話筒講話。話筒是工作人員自己製作的,弄個釣魚竿把它掛起來,可以自由活動。輪到誰講話就推給誰。那個時代是笨拙的時代,沒有多軌錄音。一段戲有時候如果是八個人對戲,那麼錄音時就需要八個人同時在場,只要有一個人出錯,那麼大家全要重來,壓力大,感覺真像演劇,既真實又刺激。”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劉廣寧老師配音的電影劇照


  劉廣寧說,“那時,我經常搬個小板凳坐在錄音棚裡,帶著筆記本認真記錄,聽李梓、趙慎之、蘇秀等前輩們配音,邊觀摩,邊琢磨,回家也是,還選了影片中女主角的臺詞,從中體會臺詞分寸,老演員的配音感情。我也經常去圖書館翻閱一些專業的配音書籍,或是用錄音機錄下自己的臺詞,錄下聲音再放給我自己聽,反覆揣摩,找感覺,爭取達到最佳效果。”她清楚地記得,錄音棚裡有個休息室,配音演員在休息的時候也停不下來,還在對戲、排戲、初對、復對等,按時進行業務學習交流,每人自己找材料誦讀,互相討論指正,這些對她“薰陶”特別大。

  “有一次,我與同事正在錄製一句‘著火了,著火了’的臺詞。由於當時錄音設備並沒有現在這麼先進,無法很好地錄製回聲。經過研究,大家決定嘗試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走廊裡拿著一個大喇叭喊叫,藉助外界的迴音來錄音。晚上,我們拿著喇叭在走廊裡大喊:‘著火了,著火了’。因為入戲太深,錄音前大家都忘記跟錄音棚對面的木材廠和汽油桶廠的師傅們打聲招呼了。著火了,大半夜裡這麼一吆喝,可嚇壞了兩個廠的值班員工。木板和汽油都是易燃品,這還了得,他們迅速報了火警。好傢伙,消防車來了,弄了半天,才明白我們在錄迴音呢,真是,一不小心竟製造了這麼一起‘烏龍事件’。

最熱的夏天,棚裡沒冷氣,我記得除了裡面天天放那幾塊大冰之外,還有三個熱水瓶,一瓶是冰咖啡,一瓶是冰紅茶,一瓶是冰酸梅湯,晚上加班,大家都愛喝冰酸梅湯,但喝多了就會直泛酸水……出來時大家全身上下都冒汗,衣服黏得一塌糊塗。”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劉廣寧老師配音的電影劇照


  “為了練習平翹舌音的轉換,我曾找了針對性的繞口令‘張工長是組織者,我是張工長這個組織者的追隨者’來唸,經常唸唸有詞。我覺得很有用,所以一直作為練口齒的材料,後來還把這作為普通話教材。在錄音棚的那些日子裡,我天天都能聽到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古今中外什麼都有,而自己此時就是其中的一個角色,聲音的魅力也能震撼人們的心靈,我對配音的興趣也越來越濃厚。”她回憶說,老廠長陳敘一先生是一位天生的配音人,他一再強調原片人物的感情幅度語言分寸必須要把握住,還原好。他要求配音演員,“配音要有神”,她記住了。是啊,配音不光要把臺詞唸對,還要感情到位,更要保證口型和演員對得上。這也許是上譯廠做譯製工作的成功秘訣。

  1961年,經典動畫片《大鬧天宮》裡,孫悟空是著名的配音藝術家邱嶽峰給配的音,當時劉廣寧配了一位大仙女。她告訴我,上世紀50年代就開始配音工作的邱嶽峰先生,作品數量眾多,他配音的角色一般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老奸巨猾的陰謀家型,另一類是具有喜劇色彩的人物,他配了幾乎所有的卓別林影片,代表作是《凡爾杜先生》,其藝術成就之高也堪稱中國譯製片好聲音中的好聲音。他在1980年辭世,也讓這好聲音成為絕唱。

  問起劉廣寧老師配的第一部影片是什麼?她說,那是保加利亞拍攝的一部黑白影片《第一課》,在該片裡,她配了一個比較單純的女孩。“這也是我配音生涯的第一課。當年配音時十分緊張,腦子裡一片空白,覺得精神無法集中,站在話筒面前,小腿不停地抖動。這就是第一課的狀態。我終於在老演員們的幫助下,把這部戲配了下來。有了第一次的磨鍊就好多了,在以後的日子裡我便能從緊張的狀態中擺脫出來,口型也會找了。”《第一課》的成功,讓她對配音事業充滿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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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廣寧老師配音的電影海報


配音技巧,是一個戲一個戲滾出來的

  “沒想到,這個戲(《第一課》)配完不久,我們就下鄉勞動了,勞動了整整一年。倒不是不想去勞動,只是完全脫離業務心裡捨不得。下鄉也蠻辛苦的,開荒、淘大糞、種油菜、種棉花,從種到收割。後來又去上影農場,在農村待了一年。一年後,上影廠的演員們還不能回上海演電影,但我們上海譯製廠的演員們都被召回來開工了。”再次回到錄音棚,站在“審判席”前的劉廣寧欣喜萬分。

  “那段日子裡,我們開始配‘內參片’——為‘封資修’的‘大毒草’外國電影配音。我第一次配的內參片是美國好萊塢電影《紅菱豔》。當時是保密的,說是給樣板戲作參考資料,白天在錄音棚忙一天,晚上回到家也不能向家人提及。那時候全是保密的,配音之前要開學習班,配完了要批判‘毒草’。內參片不能公映,全部送北京。劇本是翻譯本,根據電影放映時記錄下來後自己翻譯的,也是保密的。記得有一次我跟同事去逛街,回來發現放在桌上的劇本不見了,嚇出一身冷汗,急得我肚子疼,後來才知道是打掃衛生的人把它給放到櫃子裡去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階段的工作非常有價值,我不僅觀摩了很多外國優秀影片,更重要的是,因為配音的需要,特批我們可以去圖書館借閱那些被存封了的書籍。像《笑面人》、《悲慘世界》、《傲慢與偏見》等一大批名著就是那個時候我利用工作之便讀完的。正是從這些資料裡,我找到了故事的背景,找到了語言表達的依據。慢慢地,我在業務上得到了鍛鍊,積累下來很多好影片,像《鴛夢重溫》《魂斷藍橋》都是那段時期的配音。《葉塞尼亞》開始也是作為參考片配的。配音技巧,可以說是一個戲一個戲滾出來的。”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劉廣寧老師配音的電影海報


  冷豔的“埃斯苔拉”、陰險毒辣的“傑基”、魂斷藍橋中純真的“瑪拉”、受盡苦難的德伯家的“苔絲”,抑或是偉大的中國女性“馮晴嵐”、頑強拼搏的“沙鷗”……劉廣寧在角色裡享受著自己的快樂,所配的聲音,永遠是一種擋不住的誘惑,個個都令人拍案叫絕。

  對於配音演員來說,當然也受其聲音的侷限,必然要對應適合他聲音條件的一路人物。“有一段時間,我專門為一些溫柔善良、純潔天真的姑娘配音,有幸博得了許多觀眾對我的讚美,我想這也算是有了我自己的風格吧。其實很多角色的差別還是相當大的。我覺得每個人有不同的性格色彩,故聲音上的化裝其實就是要抓住每個人不同的性格特徵。不同的人,處境不同,年齡、時代背景等等不同,那麼聲音也不一樣。我記得有3個角色都是1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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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廣寧老師配音的電影海報


  日本影片《白衣少女》是一個悲劇,19歲的少女亞沙子過生日,人家問她幾歲,她答,‘我快20歲了,快成老太婆了’。就這句話,我自己說得很沉重,心酸。她為什麼說自己老太婆?我琢磨,這個女孩是一個單親家庭裡出來的,內心孤獨,才這麼說話。美國影片《鴿子號》(又名《勇氣》),老廠長陳敘一親自操刀,作為《鴿子號》的翻譯和導演。片裡的女主角佩蒂也是19歲。她身邊那個男孩羅賓獨自駕駛帆船‘鴿子號’旅遊,她也敢追隨同行。他問她幾歲,她反問,‘你幾歲?’她也是個很勇敢的女孩子,所以她說起話來非常得意和驕傲,還伴著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更將青春表現得格外動人。

《望鄉》裡那個小阿崎,也是一個讓我盡情發揮的角色。她也是19歲,一個天真的姑娘被騙賣到南洋去當妓女,肉體上、精神上受了那麼大的痛苦,感情麻木了,所以說話是玩世不恭地在叫喊。妓院老闆(尚華配音)讓她去接客那場戲,她又哭又喊,又打又罵:‘我不接,我不接……’記得我當時說她這句話,嗓子都快喊啞了。配音一定要動情,投入你的真情實感才能打動觀眾。要是沒有差別,一直是公主的感覺,這就是我的失敗了。”

  “我還配過一些小男孩的戲,那也是很有意思的經歷。配男孩戲,始於一個參考片《父子情深》。小男孩9歲,我覺得不能簡單單模仿男孩說話,還要抓住男孩的性格。從這小男孩的動作和所處的環境中來分析,他是個愣頭青,即說話有點衝。很平常的一句話,‘你不要告訴爸爸,也就別告訴媽媽,好嗎?’可這個男孩會說,‘你不要告訴爸爸’,收音一下子收住了,即尾音一下子剎住了,然後說‘不要告訴媽媽’,最後才急速地說‘好嗎?’完全不一樣的男孩兒。這項新工作對我而言是個挑戰。配《父子情深》時,我邊回憶自己童年時期的心理,也一邊用各種方法去觀察生活中男孩子的動作習慣和說話習慣。有了這些準備,我覺得才能傳神地配出男孩子聲音來。如果只是假裝孩子粗嗓子,說出來卻完全不像孩子說的,那就失敗了。所以我在儘可能地去開拓自己的戲路。”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老一輩配音藝術家相聚在央視電影頻道


難忘當年那些黃金搭檔

  在上譯廠,聲音甜美的“善配公主”必須有一個“王子”相配對。而聲音風流倜儻的童自榮經常為王子配音,劉廣寧和童自榮就在觀眾心中順理成章地成為黃金搭檔。談起這個,劉老師笑著更正:“哪裡,我和很多人都搭檔過,最早是衛禹平等,後來有胡慶漢,童自榮是再後來的事。”

  劉廣寧很清晰地記得,有一年暑假,她和課餘戲劇組的同學們在一間學校的露天場地觀摩在簡易舞臺上表演的朗誦節目。“那次請來了幾位專業演員,也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欣賞胡慶漢、蘇秀、趙慎之三位老師的朗誦。不承想後來和他們成了同事。那時,我還經常去文化宮參加朗讀輔導班。胡慶漢就是我的輔導老師。當時我也看過胡慶漢老師配音的《紅與黑》等譯製片。

《悲慘世界》中,男主角冉·阿讓就是由胡慶漢老師配音的,戲份很重,配得很出彩。臺詞分寸、感情起伏處理得恰如其分。在美影廠木偶片《孔雀公主》中,公主的配音是我,而和我搭檔配王子召樹屯的就是胡慶漢老師。上世紀80年代左右,我有機會多次被邀與老胡同臺表演,一起參加活動。常沒大沒小地稱他‘老漢’。好在胡老漢為人隨和,和他開玩笑他從不生氣。那時老胡經常配英俊帥氣的角色。老胡既當譯製導演,又擔任片中主角配音,工作雖十分辛苦,但十分出色。

  “我們那一代(配音演員)出於對藝術的執著,雖然待遇很低,生活很苦,身體又不好,卻充滿激情。有了病痛,我想過,若我真倒下了,我說我啞了不配了,也可以。我的家人都支持我的工作,我先生在上海歌劇院拉小提琴,孩子們都是他照顧的。兩個孩子,天天那麼忙,就這麼過來的。當年我們就像明星一樣,觀眾會用各種方式表達對我們的喜愛。我結婚分房子很難,有觀眾寫信來說要借給我房子,現在想起這些觀眾對我的這種關心很感動。那時候我們配了一個巴基斯坦電影《人世間》,對母愛的描寫確實很能打動觀眾的心。國慶節三天不放假,日夜趕工,後來上映後觀眾非常喜歡看,所有電影院都在放《人世間》,發行公司賺錢了,我們加班三天只拿了16塊錢加班費。

《苔絲》得了文化部大獎,我是女主角,到北京去領獎,我拿最高檔次的獎金,30多塊錢。配一個片子沒有錢的。我們幾個老同事的話,算是工資比年輕的高一點,但生活過得都不容易。像尚華、於鼎二位前輩,經典合作有《虎口脫險》,他們二人是我尊敬的前輩。於先生自己的身體其實不是很好,家累很重:孩子小,妻子有病,一切家務及幫病妻洗澡都得他親力親為。可老於一直樂觀面對生活,克服困難認真工作,他的為人為我們樹立了一個榜樣。於鼎的摯友尚華,亦是個家累負擔很重的人,妻子在生產組工作,工資微薄,子女多,住房十分困難。可他從不愁眉苦臉,尚二爺性子急,錄音時幾遍戲過不去就會‘嘬牙花子’,犯嘀咕,埋怨自己,有時急得把鄉音也漏出來了。他是山東人。他們兩個出戏都不快,可認真排戲準備,功底紮實,錄出來的戲效果總是很好的。”


劉廣寧:聲音公主的幕後人生

與童自榮等人的合影


  劉廣寧老師也提到了自己另一個搭檔,竟然是電影表演藝術家孫道臨。1958年的《王子復仇記》是他的傑作。她回憶說,那是上世紀70年代末,一位中國唱片廠的女同志到上海譯製廠找她,說受上海外語出版社委託,擬錄一部教外國人說中國話的有聲教材,這也是中國第一部有聲讀物。對方聽了幾十個音帶後選中兩個聲音,女聲就是劉廣寧,男聲則是孫道臨。40多年過去了,劉老師現在還清楚記得教材的名字,一部是《實用漢語600句》,另一部是《漢語口語900句》。

  上世紀80年代,謝晉導演拍《天雲山傳奇》,女主角施建嵐是溫州人,越劇演員,普通話臺詞怕說不好。“牛老師來找我了,那時候正好我嗓子啞了,過去太累落下的職業病,差不多兩年就啞一次。我說去不了。可謝導說,‘我等你,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來配音’。國產片《胭脂》也是,扮演胭脂的是杭州歌舞團的演員,不會說普通話。我喜歡京戲,給她配音時就用花旦那樣的唸白……”

  談到現在的生活,劉廣寧的表述和我採訪過的其他幾位配音老藝術家驚人地一致。現在年已70多歲的她似乎從來就沒有真正退休過,仍忙碌著參加各種演出錄音邀約。前一段時間,她完成了一項工作,就是為周信芳誕辰120週年做了一檔錄音節目。同時,她也在給電視臺的戲劇頻道錄製一些戲劇方面的解說,還忙著跟老朋友一起將廣播劇搬上舞臺。她也在忙著為少兒讀物錄音。《少兒唐詩》、《白朗寧夫人十四行詩》等就是她錄音的。孩子們能在天籟的美音中學習文學,真是欣幸無比的樂事。

  前幾年,劉廣寧在兩部電影裡出鏡了,一部是《建國大業》裡演官太太,另一次是在《十月圍城》裡演慈禧。她告訴我,“拍《建國大業》時我和曹雷一起參加了一場戲,毛澤東和蔣介石在重慶談判,我演一個太太,有一個敬酒的鏡頭,劇中人都沒有名字。拍《十月圍城》,張建亞導演推薦我去演慈禧,那次跑到外景地,大熱天穿特別厚的衣服,拍了兩天,回來就中暑了。拍電影真不容易。”但她說,“我最喜歡的還是配音工作,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全力去支持,我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多做一些配音工作。”

  幾十年來,劉廣寧老師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了自己的理想,飽含深情,圓滿了她自己,也豐富了我們幾代人的精神生活。祝福劉廣寧老師,健康長壽,永葆青春。


【後記】

  記者有幸兩次見到劉廣寧老師。

  第一次是在2006年4月16日,上譯廠“黃金一代”在中央電視臺電影頻道再度聚首。一些在中國譯製片史上熠熠生輝的名字:童自榮、曹雷、劉廣寧等老一輩配音藝術家出席了聚會活動。

  為了這次相聚,劉廣寧老師特意從香港趕到了北京。她雖然已過古稀卻依然身材清瘦、容顏秀麗,眼神堅毅,坦誠中有鮮亮的個人觀點。歲月流逝,端莊依舊,她如她所配的人物角色一樣迷人。

  在化裝間裡,她和“聲音王子”童自榮老師在重溫《黑鬱金香》裡一段臺詞,兩人都非常認真。童:“歡歡的事,你跟你父親說了嗎?”劉:“要是跟他說了,你早就沒命了。”童:“是嗎?”劉:“他要是知道我在這兒,準會殺了你。”童:“那他錯了,我不是他的敵人,我同樣也渴望自由。”劉:“你可別說這風涼話了,自由是你們這些貴族的特權。”童:“你看錯人了。”劉:“是嗎?”童:“你會後悔的,怎麼跟你說呢?你看看這把劍,它可以作證。是的,好,我就跟你明說了吧,你好好的看著我,你猜不出來我是誰?”劉:“你呀?”童:“我只是。”劉:“你一個笨蛋。”

  王子和公主的聲音字字句句如同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沒想到,即使70多歲了,她的嗓音依然優美甜潤。那次,在錄製現場,“王子”給兩位公主,曹蕾老師和劉廣寧老師送了不一樣顏色的玫瑰花。

  童老師送紅玫瑰給了曹蕾老師,他說:“我們兩個是校友,她是我的大師姐,儘管平時不這樣說,心裡頭對她還有一份敬意的。”童老師給劉老師送的是粉紅色的玫瑰。他說,“她的人品非常好,潔身自好,聲音也是那麼甜,像白糖,明白了吧。”聽到這些話語,在場的人都陶醉了。

  第二次見她,是2014年電影頻道舉辦“電影·新年的陪伴——電影頻道元旦節目推介”發佈會,共祝中國電影譯製片65週年輝煌歷程,併為電影頻道“優秀譯製片展映周”揭幕。那次,童自榮、曹雷、劉廣寧等老一輩配音藝術家又出席了活動。他們依然精神飽滿,激情澎湃。

  光聲音好聽就能當個好配音演員嗎?對於我提出的這個特幼稚的話題,劉老師也給予了回答,她說,“配音沒有捷徑。我以為離不開兩條:一是喜愛,二是刻苦。”是啊,除了著迷和喜愛,隨之而來的就是刻苦努力。著迷是動力,努力就會有成果。劉廣寧老師就是這樣的成長過程。

  聆聽上譯是真正的藝術享受,是一種文化薰陶!上譯廠的黃金時代,也是一個群賢畢集的時代。李梓、劉廣寧、丁建華、畢克、曹雷、童自榮、尚華等各具特色、聲情並茂的配音,讓無數影迷魂牽夢繞。

  那時候的配音演員,音色比較齊整,生旦淨末醜、老中青都齊全,在藝術上是一個集體的頂峰。難怪劉廣寧老師也如此感慨道,“那個年代的輝煌恐怕很難再複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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