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洋

人們為什麼喜歡坐郵輪，因為生活在別處。

“我們通過郵輪，不僅是前往另外一個國家、另一片疆域，更重要的是，可以體驗和陸地上不同的別樣生活。”財經作家吳曉波在2019年終秀上預測，2020年郵輪這類體驗經濟將迎來美好爆發。

高質量的服務，悠閒的旅遊節奏，外加優惠的價格，讓郵輪旅行這項活動受到中老齡人群的喜愛。2018年全球有2850萬人次選擇搭乘郵輪出遊。

突如其來的病毒爆發，打破了郵輪的美好。

海上漂泊的“鑽石公主號”，2月19日停靠在橫濱那霸港。在感染恐懼籠罩下度過14天的遊客們，迫不及待地衝下郵輪。這段難熬的日子裡，已有634人感染新冠肺炎，其中兩名感染者不幸喪命。

“威士特丹號”上的遊客則“幸運”許多，輾轉多地遭拒絕後，柬埔寨接納了它，但一位美國遊客下船飛往馬來西亞時確診，數百名遊客下船後，轉機回國，瞬間引起全球不安。

兩艘郵輪都是豪華郵輪，同屬世界第一大郵輪集團——嘉年華集團旗下品牌。嘉年華集團誕生於美國，佔據全球郵輪經濟的半壁江山。

郵輪背後的市場到底是怎樣的？

01

日賺6000萬元

郵輪，被稱為漂浮在黃金水道上的“豪華酒店”，船上吃喝玩樂俱全，又可以一路欣賞別樣風景。

經營郵輪的這些公司做的是“人頭”生意，上船多少乘客，最大程度讓這些乘客消費，週轉率是多少，對於盈利至關重要。

這次受病毒嚴重衝擊的嘉年華是當前郵輪行業的龍頭老大，從它的年報中不難看出郵輪公司的賺錢套路。

船票收入是郵輪公司收入大頭，一般佔總收入的六七成；以優惠的票價吸引遊客預訂船票，上了船後，郵輪上的高檔餐廳、表演娛樂、奢侈品店、賭場帶來的其他消費收入雖然佔比不高，卻是重要的利潤來源。

嘉年華2019年年報顯示，全年遊客達1287萬人，為公司帶來141億美元的船票收入，佔公司總收入約60%，但會被船員工資、造船成本攤銷，以及採購成本抵消。

在郵輪工作過的吳昊告訴市界，郵輪賺錢的地方根本不在船票，那只是一張入場券，登上郵輪後遊客每晚都需要支付服務費，俗稱“小費”，艙位級別越高價格越貴，亞太郵輪一般在200-300元，這筆錢不是給服務員，而是歸公司。

郵輪上最為賺錢的要數賭場，行駛到國際公共海域時，賭場便向遊客開放，這是郵輪行業一個公開的“賣點”，不少遊客登上郵輪，只為在賭場裡徹夜狂歡。

吳昊做過一段時間荷官，他介紹，一般到公海前一個小時，郵輪便會廣播賭場的開放時間。“每次一廣播，大多數中國人都會第一時間衝到賭場，畢竟國內不允許，郵輪上的玩法不受限制，非常刺激”。

“好多明星、知名的企業家，都喜歡到郵輪上賭，我見過一個山西老闆的兒子一晚上輸了1.3億，有錢人都喜歡這種刺激吧”，吳昊說，“業內都知道，遊客基本是十賭九輸，所以出公海前，賭場是一直開放的”。

賭贏的客人也非常大方，給小費，去免稅店掃貨，在船上的高級餐廳消費，不輸在賭場，也會花在船上。

據世界郵輪協會的報告，2019年平均每位遊客在郵輪上消費為101美元。

2019年，嘉年華集團的船上收入為63億美元，成本只有21億美元，毛利率高達66%。雖然船上消費收入只佔總收入的30%，但卻貢獻了絕大部分的利潤。

船上的消費外，郵輪公司還會開發一些陸地旅遊項目，通過跟當地旅遊服務商合作或者自營的方式，讓船上這些遊客的價值得到充分開發。

例如，嘉年華在港口開發海岸遊覽項目，包括海灘體驗、自然觀光等。為了創造收入，嘉年華還投入大量資金，在一些港口或私人島嶼上開發海灘酒吧、餐館、水上運動。

2019年財報顯示，嘉年華在岸上項目的收入為3.9億美元，成本為2.6億美元，利潤率為30%，同樣是重點利潤來源。

近年來競爭愈加激烈，郵輪公司們不斷擴展盈利性好的航線和子公司，以提高市場佔有率。

嘉年華旗下擁有嘉年華郵輪、荷美郵輪、公主郵輪等9個品牌，運營105艘郵輪，可以訪問全球700多個港口，長短航線兼具，地中海、加勒比海、甚至環球航線都有，從平價到奢華級全覆蓋。

最便宜的北美航線，5天4晚的船票才149美元，還另贈50美元的消費券，可以在船上任意消費。

這次出事的公主郵輪，在亞洲航線上主打優惠策略，官網顯示藍寶石公主號的上海-高知-大阪-東京(橫濱)-上海8天7晚，售價為4849元人民幣，平均每晚的價格約為700元，不到五星級酒店一晚的價格，卻包含全餐點小吃、以及船上的游泳池、水上樂園、健身俱樂部、現場音樂、戲劇表演等項目，吸引省錢有閒的人群登船遊玩。

憑著“請君入甕”的策略，嘉年華持續擴張，2019年淨利潤約3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10億元）的淨利潤，每天約賺6000萬元。

02

意外的玩法

窮小子Jack打牌贏了一張船票，登上了當時最豪華的郵輪泰坦尼克，這大概是大部分國人對於郵輪的初印象。

泰坦尼克號從英國南安普敦出發，目的地是紐約。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大批歐洲移民前往美國淘金，那時民航飛機尚未啟用，唯一前往美國的方式就是乘坐遠洋郵輪。

冠達郵輪、荷美郵輪等一批郵輪公司在那個時代大放異彩，成為歐洲到美國的“擺渡人”。1950年代，民航飛機投入使用，倫敦到紐約的時間，從128小時縮短為8小時，移民的出行方式逐漸從郵輪轉向民航，客運郵輪業迅速走向衰落。

以色列富商後代泰德·阿里森後知後覺，在郵輪走向沒落的1966年，依舊跟朋友一起建立諾唯真郵輪公司，主要跑英國到直布羅陀海峽的航線，兩人在1971年鬧掰，泰德·阿里森隨即離開公司，分得了100萬美元。

他拿著這筆錢，找到合作伙伴，買下了加拿大女皇號，創立嘉年華公司。

加拿大女皇號是一艘客運郵輪，買下後，泰德·阿里森對它進行改裝和翻新，準備用於加勒比海客運郵輪，名字叫Carnival（嘉年華）。然而，嘉年華第一次出海就擱淺在邁阿密的海灘上。

意外發生後，絕望中的泰德·阿里森吩咐船員拿出船上的美酒佳餚，在船頂層甲板免費舉辦大party，邀請客人們一起狂歡，這條救急措施卻引發廣泛關注，吸引了大量遊客上船玩樂。

待船脫離海灘變回原來的客運郵輪後，嘉年華業務不濟，連年虧損，1974年，泰德·阿里森聯合另外兩個朋友，以1美元的價格買下嘉年華其他股份及其所欠的500萬美元債務。

泰德·阿里森受那次擱淺的啟發，將客運郵輪改為旅遊郵輪，在嘉年華上增加娛樂設施，並在加勒比海域開發了郵輪巡航路線，新鮮的旅行方式，在美國大受歡迎。

20世紀80年代以來，郵輪旅遊一直以年均逾8%的速度增長。加勒比海地區停靠的郵輪數量也開始突破一百艘。

嘉年華的船隊規模逐漸擴大，賺得缽滿，到1987年公司成功在紐交所上市。

彼時，有泰德·阿里森一半基因的諾唯真郵輪複製嘉年華的成功路線，轉型做旅遊郵輪。

▵ 嘉年華集團旗下的郵輪品牌 歌詩達·新浪漫號

藉助資本市場的資金槓桿，嘉年華不斷吞併老牌的郵輪公司，例如歌詩達，把他們的客運郵輪進行改造，變成旅遊郵輪，在全球開發旅行航線。2003年，嘉年華合併了英國著名的鐵行公主郵輪公司，組成一家世界級郵輪公司，並在紐交所和倫交所兩地上市。

慢慢嘉年華、皇家加勒比、諾唯真這幾家郵輪公司跑馬圈地成為規模前三，這樣的格局一直延續至今。

03

傳染病陰影不散

遠洋郵輪一直有一個天敵，即傳染病，在大航海時代有三分之一的船員和奴隸死於傳染病。那時為了防止傳染病爆發，只能把患者扔進大海。

旅遊郵輪不再像客運郵輪那樣分不同等級的倉位，衛生狀況、醫療條件也大大提升，但傳染病的陰影卻始終不散。

郵輪是一個相對密閉的空間，船上開設的遊樂項目對所有遊客開放，大型郵輪可以承載的遊客加船員可以達到5000人，

2009年H1N1大流行時，郵輪也是重災區，當時僅僅一個5月，全球就有1970名乘客和730多名船員在郵輪染上H1N1，導致大面積郵輪更改航線或直接取消航程。

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數據還顯示，自1994年起，每年都會有十多起郵輪傳染病爆發。2006年，嘉年華的一艘郵輪爆發諾如病毒，2804名遊客中，有536人感染，感染率高達20%，船員的感染率也達到12%。

諾如病毒是郵輪高發的傳染病之一，它是一種急性腸道傳染病，症狀多表現為嘔吐、腹瀉。人們可以從接觸被感染的人、食用或飲用受汙染的食物或水，或通過接觸受汙染的物件表面感染諾如病毒。

為了防止傳染病在郵輪上爆發，美國CDC的船舶衛生計劃（VSP），會專門對郵輪衛生狀況進行考察評分，2019年只有11艘郵輪得到100分滿分。

嘉年華旗下的幻想號還因衛生條件不達標，未能通過美國疾病控制中心2019年7月份的檢查。髒亂差的條件包括骯髒的游泳池水、醫療區域的淋浴軟管中流出棕色汙水、髒餐具與乾淨餐具混在一起，百吉餅和麵包被蒼蠅叮咬等。

衛生及管理不到位留下的隱患，讓郵輪在疫情爆發時成為“培養皿”。

公主號郵輪自發現第一例新冠肺炎後，傳播得一天比一天快，在隔離的14天裡，感染人數一直飆升到621人。

神戶大學的傳染病學教授巖田健太郎登船後，他在社交媒體發佈一段視頻，指責“鑽石公主號防疫中的綠區（無病毒的安全區）和紅區（可能有病毒的區域）混成一團”。

他說，這艘超豪華郵輪已然變成了一艘“病毒方舟”。鍾南山亦評價，“鑽石公主號”郵輪控制疫情的辦法比較失敗，“船是密閉系統，特別容易促進傳染”，導致日本的疫情開始變得嚴重。

此次呼吸道病毒襲擊之後，如何確保郵輪上的公共衛生安全，也成為郵輪運營方及各國監管方需要協調重視的問題。

04

機遇之年遭遇疫情

目前全球市場上，嘉年華郵輪、皇家加勒比郵輪、諾唯真郵輪以及地中海郵輪四足鼎立，壟斷超過80%的市場。在歐美深耕30多年後，市場見頂，郵輪巨頭便把目光轉向冉冉升起的亞太地區。

中、日、韓經濟崛起和老齡化為郵輪企業提供天然的樂土，在巨頭們還未站穩腳跟時，以經營賭場出名的馬來西亞華裔富商從瑞典購入兩艘郵輪，成立麗星郵輪，主打亞太市場，後更名為雲頂香港，是香港上市公司，旗下擁有水晶郵輪、星夢郵輪、麗星郵輪三個品牌。

▵ 香港星夢郵輪“探索夢號”首航天津

2018年，雲頂香港營業收入為16億美元，是亞太地區最具競爭力的郵輪企業。同年，亞太地區客源量佔全球郵輪市場份額為15.1%，在歐美市場逐漸疲軟的狀態下，亞洲一隻獨秀，支撐全球郵輪經濟的增長。在專家們眼中，亞太地區在郵輪市場中是最具發展潛力的板塊。

郵輪巨頭們紛紛在亞太地區開闢新航線，嘉年華旗下的歌詩達郵輪還開發了以上海、天津為母港的航線。皇家加勒比郵輪、諾唯真郵輪均在亞洲地區投入為中國“量身定做”的郵輪，目前有39個品牌在亞洲海域部署了79艘郵輪。

嘉年華對中國市場抱有非常大的期待，在年報中稱“我們相信，由於其龐大且不斷增長的中產階級人口，其國際旅遊業的擴張以及政府支持郵輪業的計劃，我們在亞洲最重要的長期增長機會是在中國。”

據嘉年華的運營計劃，到2020年，公司會在中國地區投入5%的運力。為了實現這一計劃，嘉年華提前在中國佈局。

2018年3月，中國船舶集團與嘉年華集團共同出資建立中船嘉年華，中船集團持有60%的股份，嘉年華集團佔40%的股份。2020年1月，中船嘉年華首艘郵輪到港，準備投入運營時卻恰逢新冠疫情在中國爆發，而根據公司的規劃，今年還會有另一艘郵輪投入使用。

準備在2020年大幹一場的郵輪巨頭們，被突然到來的疫情潑了一盆冷水。皇家加勒比郵輪取消了18個郵輪航次。地中海郵輪、星夢郵輪、公主郵輪、雲頂郵輪都取消了從中國出發的郵輪。

亞洲這塊希望之地，變成郵輪企業的噩夢。2019年，亞太地區為嘉年華貢獻了26億美元，佔營業收入的13%。2月12日，嘉年華對外界透露，受疫情影響公司不得不在4月底之前，暫停亞洲的所有業務，對2020年收益初步估計損失在3億美元以上，佔公司2019年淨利潤的10%。

雲頂香港雖未披露影響，但其2018年的收入有66%來自亞太地區，停航將對公司造成巨大的損失。

上海國際郵輪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葉欣梁對媒體分析，“某些郵輪公司因為取消航次直接損失在7-10億元左右，小型郵輪公司的損失也在5000萬元左右，而為郵輪公司和港口配套的其他供應商、企業等，相關損失初步預計在10億元左右。”

一場疫情來襲，打得郵輪行業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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