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的華語樂壇,“戰場”有多“慘烈”?

新一代明星,是演員,是唱跳偶像,但單純的“歌手”,越來越少。

歌手少,歌曲也貧乏。2019-2020跨年演唱會,足足四個衛視都在唱《野狼disco》:除了它,大家好像再找不到人人都會的流行歌。

但從數據上看,國內的數字音樂產業,正處於高速發展的繁榮時期。艾瑞諮詢的報告顯示,2018年,中國數字音樂市場規模已達76.3億元,同比增長接近60%。

幾十億的市場規模,怎麼就無歌可唱,也無歌可聽了?

對於還記得20年前樂壇盛況的人來說,這簡直無法想象。

01、20年前的華語樂壇,神仙打架

2000年左右的華語樂壇到底有多強?

那是華語樂壇的黃金時代,也是華語樂壇最後的一個黃金時代。有微博網友吐槽,“當年是神仙打架,如今是垃圾分類”。

參考臺灣地區的唱片銷量排行榜,很容易發現,一條20世紀和21世紀的分割線清晰可見。

簡單說來,這條線叫做周杰倫。

20年前的華語樂壇,“戰場”有多“慘烈”?

周杰倫首張同名專輯《Jay》,2000年11月發行

2000年的銷量前幾名,是陶喆、張學友、張惠妹和任賢齊;到年末,周杰倫橫空出世,前兩張專輯《JAY》和《范特西》都達到30萬,人神諸滅,一步登頂。

從《她來聽我的演唱會》到《反方向的鐘》的更新換代,只過了一年。

周杰倫第一張專輯第一首歌《可愛女人》,前奏中的那聲“wu~”,宛如新世紀第一縷神蹟般的光;漸起的直升機聲,就像升起的竹蜻蜓,帶著整整一代人,飛入了新的世界。

周杰倫之後,是同為新人的孫燕姿。S.H.E.、蔡依林、王力宏、潘瑋柏、楊丞琳、五月天,年輕的名字輪番異軍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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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過去了,不知道潘瑋柏找回他的麥克風沒有 / 《我的麥克風》

出道即巔峰的飛兒樂團,《我們的愛》和《千年之戀》響徹街頭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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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紗巾的潮流,十幾年前就開始了 / 《千年之戀》

等到2005年,上世紀的名字徹底退出了銷量前十,時代更替就此完成。

後來長大成人的80、90後們,將2000年到2007年前後的歌壇盛況形容為“華語樂壇的諸神之戰”,並不是毫無根據的童年濾鏡在作祟。

黃金時代的特色,不僅是“多”,更是“多樣”

歌手中,男、女歌手和各類樂團百花齊放;曲風上,R&B、民謠、搖滾、嘻哈,都是今天仍不過時的元素。

歌唱的題材更是五花八門:愛情、友情、夢想,歐洲童話、黑幫故事、中國傳說……沒有網絡的年代,打開隨身聽和MP3,你就能擁有全世界。

而音樂,更是滲透到了一代人生活裡的每一個情感細節中。

小學生們千方百計把《蝸牛》的歌詞強塞進作文,向老師暗示自己喜歡的是優質偶像。

“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還沒有成為一個迅速走紅又迅速過氣的梗,多少中二少年在KTV興致勃勃點了《布拉格廣場》,又因為跟不上莫名其妙的意大利語rap而尷尬地冷了場:

20年前的華語樂壇,“戰場”有多“慘烈”?

“不遠地方,你遠遠吟唱” / 《布拉格廣場》

十八線小城市裡,三年級小學生們翻著黑白屏電子辭典,學會了“super star”的含義:

20年前的華語樂壇,“戰場”有多“慘烈”?

二十年間,偶像巨星的潮流不知道更迭幾輪,這首歌卻永恆地印在一代人的腦海裡 / 《Super Star》

樓上的高年級學生悄悄喜歡上同桌,一群損友給出的絕妙調情方法,就是分給ta一隻MP3耳機,兩人一起聽“腦袋都是你,心裡都是你”。

不屑於甜膩曲調的文藝青年,MP3屏幕上滾動的是《遇見》和《旅行的意義》兩大金曲。一首憧憬未來,一首嚮往遠方:我等的人,你在多遠的未來,你擁抱熱情的島嶼,你埋葬記憶的土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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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後才明白,不是每個未來都有金城武等你 / 《遇見》

而到了中學畢業聚會的KTV裡,總有個哥們要點一首《如煙》,一邊嘶吼著“青春永遠定居在我們的歲月”,一邊流下十七歲最後一滴眼淚。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直到上一個春節,QQ音樂上60後到90後聽的最多的,還是已經紅了近二十年的周杰倫。

難怪有人感嘆,“這才是歌,現在流行的都是啥亂七八糟的”。

21世紀初群星璀璨的驚豔,彷彿是上天不小心遺落的禮物,時間一到,又要收回去。諸神之戰之後,華語樂壇的衰落,迅疾如流星。

02、華語音樂的大廈,是怎麼崩塌的

就在85後、90後們陶醉在流行樂的大好盛世的時候,風正起於青萍之末。

2006年左右,許嵩正式進入年輕人的網絡視野。

那個時候,隨便打開一箇中二少年QQ空間,可能就是《玫瑰花的葬禮》加上一套精心搭配的低調華麗暗黑玫瑰皮膚;隨便走進一家網吧,十個裡面有一大半,歌單裡有許嵩的《有何不可》和《半城煙沙》。

就這麼火到2011年,許嵩簽約海蝶,還有記者茫然地發問:“許嵩是誰?”

如果說周杰倫意味著華語樂壇新時代的來臨,那麼許嵩和後弦這些與周杰倫風格相近的網絡歌手,則填補了“後周杰倫時代”的第一個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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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網絡起家的歌手一大特點,就是沒有官方MV。這種奇怪的土製MV居然還留在世界上,不知道許嵩本人會不會快

他們的走紅,已經隱隱指向了基於網絡的音樂創作、生產和傳播模式,及其終將實現的對主流唱片業精英的突圍。

盛世表象之下,一方面是後輩群起,危機四伏;另一方面,很多人以為的巔峰盛況,其實已經是諸神黃昏。

翻開臺灣地區的唱片銷售排行,最前列的都是90年代的歌手。21世紀的唱片銷量,相比90年代,幾乎是橫腰斬斷的數字。

絕大部分大陸年輕人都沒聽說過張清芳的《光芒》,但它在臺灣地區的銷量超過75萬,接近周杰倫《范特西》在當地的兩倍,而《范特西》已經是21世紀臺灣地區銷量最能打的實體專輯之一了。

換句話說,80後-90後一代,趕上的不是巔峰,而是唱片業精英時代的末班車。

但是,互聯網到底是怎麼讓流行樂壇無歌可聽的呢?

很多人會習慣性地歸於互聯網盜版,盜版也的確一度對唱片業帶來了實質性的打擊。

2000年的唱片銷量斷崖式下跌,是一個全球性的現象。恰恰就在前一年,最早的文件共享軟件之一Napster誕生。

多項基於美國數據的研究顯示,文件分享和網絡盜版是唱片銷量下降的重要原因,造成了約七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不等的下降。

但是在相當的人群已經習慣付費的2020年,如果非要責備現在的人們都不聽正版歌,好像並不合適。

20年前的華語樂壇,“戰場”有多“慘烈”?

你最愛去的唱片店, 是不是已經過了最後一天?

互聯網帶來的最關鍵的衝擊,不是盜版,而是音樂生產和製作方式的根本性變化。

“新音樂產業觀察”指出,傳統的唱片行業,做什麼樣的歌,什麼風格,怎麼製作,都掌握在金字塔尖的精英手裡。他們的喜好和判斷,決定了歌曲的質量和方向。

傳統唱片業走出來的歌,大多由受過專業音樂訓練的從業者寫出,製作上也遵循著行業標準。周杰倫和孫燕姿等世紀初的流行天王天后,都有著古典音樂的訓練背景。

許多歌迷都會提到,周杰倫的歌不是好聽就完事了,還包含了複雜精緻的音樂技巧,比如《止戰之殤》和《夜的第七章》中的復調(即多條獨立旋律融合呼應)。

而如今,個體音樂人只要依靠網絡,就能完成全套創作、網絡發行和傳播。沒有了唱片公司這個中間商,什麼都能寫、都能唱,只要聽眾喜歡,就能贏得市場。

這樣一來,聽眾更加分散,傳統的廣播電視傳播打造的“超級明星”再難以複製,這也是世紀初那種擁有強大統治能力的“天王”“天后”逐漸不再出現的原因。

但個體音樂人的崛起,應該會讓市場更有生機、更多樣化才對,怎麼會讓我們反而失去優質音樂呢?

2016年,著名音樂人李宗盛在金曲國際論壇上發表演講。對於華語音樂的現狀,他直言不諱地評價說:“我們最大的痛苦,就是發現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垃圾。”

對此,他號召音樂人應該擔負起審美教化的責任,平衡藝術和市場:


這些消費者、愛聽音樂的人,就是你喂他豬食,它就變成豬。你只喂他品味很差的歌,他就永遠這樣子。It is consequence, 我們自己要承擔這個責任。

難道真的像李宗盛所說的那樣,是行業巨頭對審美的不負責任,才造成了好歌的消失嗎?

03、歌手,已經不再是吃香的職業了


正如音樂媒體人陳賢江指出,一個繞不開的事實是:市場經濟是唱片公司遵循的唯一邏輯,唱片公司並不負責審美職能,他們的最大目的是賺錢。

知名搖滾樂隊新褲子的主唱彭磊就回憶道,彩鈴業務風靡全國的時候,樂隊所屬的唱片公司老闆沈黎暉曾經勸他們,寫一首手機上能用的彩鈴,“那樣咱們就發了。”

提高人民群眾的審美,從來就不是唱片公司的首要任務。

其實,諸神隕落,無歌可聽,背後深層次的原因並不完全是唱片行業失去了操守,也在於我們自己。事實就是,人們沒那麼看重音樂了

十年前,人們能獲取的娛樂資源還相當匱乏。每天穿著校服、寫著作業的學生們,滿腔心事,並沒有什麼深夜朋友圈和微博小號可供發洩。

20年前的華語樂壇,“戰場”有多“慘烈”?

堆積如山的課業,才是共同的青春記憶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悄悄好感隔壁班的男孩女孩,只能循環播放“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假裝已經告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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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試過”是多少人的眼淚。愛,是伸出去又縮回的手 / 《晴天》

內心戲再多一點的,反覆默唸“不打擾是我的溫柔”,再配上腦海裡自導自演的MV,紀念苦澀的青春。“我給你全部的自由”還沒唱完,居然已經過去整整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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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不出去的溫柔,和身不由己的年少時光 / 《溫柔》

洋氣一點的new boy,選在學校文藝演出、各類藝術節上,抱著吉他哼一句“Hey Jude”,整個班都能投來崇拜的目光。

華語樂壇的黃金時代,小到校園裡,唱一首《七里香》就能成為文藝晚會最受歡迎的明星;大到整個娛樂圈,放眼望去,最紅的都是歌手。

2006年,百度根據貼吧指數給出的十大男女藝人榜單中,男女的前八名幾乎都被歌手、或者有著歌手身份的多棲明星(如劉德華、謝霆鋒等)佔據。

即使撇開當年選秀節目帶來的爆炸熱度,榜上的非選秀明星中,男女歌手的上榜數量和熱度排名也都超過了演員。

反觀2017年百度沸點根據搜索數據評出的“十大人氣尖叫明星”,已經找不到一個單純以音樂作品立足的歌手了。

2020年初,微博的實時超話榜單前十中,簡介中填了“歌手”的有三位,分別是

蔡徐坤、華晨宇和張藝興。

而最熱門的職業是偶像團體成員,前十名裡佔了六位;可見唱跳rap的發展前景,比老土的歌手好得多。

20年前的華語樂壇,“戰場”有多“慘烈”?

舞臺上的蔡徐坤

唱跳偶像不僅佔領了超話排名,甚至已經攻陷了歌手群體的大本營。

QQ音樂2019年第三季度的付費專輯榜中,前三的專輯分別來自蔡徐坤、R1SE和電視劇《陳情令》,周杰倫和五月天主唱阿信的《說好不哭》排在第四。

同一季度,QQ音樂的上榜歌曲最多來自電視劇OST,其次是“偶像新星”和“網絡新秀”,這三者加起來,佔了全部的四分之三。“實力唱將”排在三者之後。

影視圈都自稱進入寒冬了,歌壇大概舉家搬遷南極中山站吧。

如果說“偶像新星”對歌手的勝利,體現的是後者影響力的整體沒落,那麼攻佔了短視頻平臺的“網絡新秀”和“網紅歌”,反映的則是音樂本身的尷尬處境。

在短視頻平臺上,關鍵還是視頻帶來的視覺刺激。音樂更多地是一個用來烘托氣氛的道具,常常只截取一首歌中最有記憶點的部分,加強洗腦效果,促進短視頻傳播。

於是,就有了“我們一起學喵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得到了“我想要帶你去浪漫的土耳其,然後一起去東京和巴黎”。

在《范特西》的豆瓣評論區,有網友回憶起自己高中時,每次麻木地爬著宿舍樓梯,廣播站都會準時放送《簡單愛》。

那個時候,“永遠聽不懂歌詞,只是覺得心臟是一顆金黃色的蛋,在那些莫名其妙的輕快節奏中碎裂,孵出一片毛茸茸的新鮮的快樂。”

20年前的華語樂壇,“戰場”有多“慘烈”?

“愛能不能夠永遠單純沒有悲哀?”事實證明,不能 / 《簡單愛》

伴隨著“想這樣沒擔憂,唱著歌一直走”的旋律,多少人的青春歲月,就是這樣在夕陽下、在課間和操場,在考卷間掙扎的間隙、在想牽又不敢牽的手中,沒來由地結出珍貴又纖細的快樂。

當今天的人們打開火箭少女的新歌《要嗨森》,聽到的是“要嗨森,要嗨森,明年就YJJC”……

不知道心裡會有怎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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