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網課是“清流”,上網課就一定變“泥石流”嗎?

在眼下的全民“網課潮”中,中山大學中文系日前通知各年級學生: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而不能正常到校期間,不跟風開網課,鼓勵本科生、研究生們在家閱讀與寫作。此舉於2月17日經羊城晚報報道後引發廣泛關注。教育部日前亦有明確規定,不提倡、不鼓勵、不支持大規模的網課。

開設網課是否適合人文學科?疫情時期的網課熱潮是否會加速當下教育方式的轉型發展?就此,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檸接受羊城晚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人文學科可以不跟風開網課,靠個人自覺學習,但這並不適合每一個人。而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楊早則認為,網課熱反而證明線下交流必不可少。

不上网课是“清流”,上网课就一定变“泥石流”吗?

<figcaption>製圖/湛曉茸/<figcaption>

中大中文系:不開網課,鼓勵居家閱讀寫作

2月13日,中山大學中文系通過郵件、微信公眾號及微信群等多個渠道向每一位本科生、研究生髮送“關於疫情期間學習安排的建議”的信件。信件中稱,按目前廣東省教育廳的安排,廣東省各高等學校2月底暫不開學,因此同學們返校學習的時間仍不能確定,此後一段時間(估計為30天左右)仍是居家學習時間。中文系長期實行“全程導師制”,學習過程中若遇到問題,同學們可隨時與自己的指導老師溝通。

為不辜負寶貴的學習時光,也為與開學後快節奏的教學安排相銜接,中文系向同學們提出了三點學習建議:將寫作類學習計劃向前調整,完成“大一作文”、“大二書評”、“大三學年論文”、“大四畢業論文”;集中落實“中山大學中文系推薦閱讀書目”。其中,大一同學側重100種文學經典書目的閱讀,大三、大四同學側重50種理論經典的閱讀,大二同學兼顧文學經典與理論經典;根據本學期課程表,利用網絡資源,如bilibili網站上的北大、清華、復旦等免費人文社科公開課視頻合集,預習、學習相關課程。

相關負責人向記者表示,向學生髮送這份學習建議和要求,是未雨綢繆地提醒學生,疫情期間待在家裡,學業不可荒廢。該負責人認為,人文學科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解決自己跟自己面對的自然世界、文學世界、人文世界的關係。“人文學科中的閱讀、思考、寫作是可以獨立進行的,彼此之間的合作關係相對來說比較少,讓同學們通過自我閱讀思考的方式進入到課程學習,相對於以前的課堂教學可能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著名文學評論家、中大中文系教授謝有順則認為,把“全民網課”改為“全民閱讀”,大家就不會手忙腳亂了,哪個家庭都能找出幾本書,但並非每個家庭都有網絡和電腦的。

北方高校同行:一次自我淨化和精神洗禮的契機

與在家上網課相比,不少同學青睞於在疫情隔離時期集中精力讀書寫作,中大中文系的措施贏得了同學們的支持。中大中文系大三學生張子康向記者表示:“延遲開學期間,系裡鼓勵本科生獨立思考、自主預習,這既有利於我們鍛鍊學術能力,發現學習興趣點,也是為了與開學後的教學安排相銜接,可謂一舉多得。國家遭此災難,我們在關注疫情的同時,也應為自己充電蓄力。”該同學收到系內學習要求和建議後,向幾位專業課老師諮詢了下學期課程內容,利用電子資源提前學習;通過微信讀書、喜馬拉雅等看書、聽書,聯繫導師並彙報學年論文的進度。

關於人文學科在特殊時期是否開設網課,也因中大此舉引發高校同行的討論。不少北方高校的青年教師紛紛轉帖,其中一位南開大學中文系青年教師轉發並評道:“這樣挺好,閒暇與放鬆,是文學最好的滋養。”

該教師表示,這次疫情對教育模式的衝擊挺大,身邊的老師對網課評價不一。她認為,本來人文學科就是邊緣,在網課大潮中可能會再度邊緣化,人文學科的老師們需要有定力,堅持人文關懷和核心價值,同時也得對教學設計進行更新迭代,以學生更喜歡的方式來傳達。“各個學科性質不同,在線上課的必要性和適用性也不一樣,不宜一刀切。理科的課程,需要老師演示公示,畫圖,演算,做實驗等,適合網上直播。文科特別是文學學科,閱讀,思考和寫作是主要的學習活動,在線上課的話,以老師和同學的互動討論為適合。”

中大中文系不跟風開網課的措施經羊城晚報報道後引發廣泛關注。武漢華中師範大學文學院教師楊朝清撰文表示,朋友圈裡有好幾位文學院的老師轉發了這條新聞,表達了嫉妒羨慕的態度。“不同的教師,在教育信息化的能力和偏好上會存在著差異,並且,受疫情影響,上網環境與心情也與以往大不相同。此外,有的老師滯留在鄉村老家,上網課面臨著諸多限制;而有的遠程教學軟件操作起來不便利,也會給老師們帶來不好的體驗,最終會影響到上網課的質量。”

楊朝清認為,基礎教育階段的中小學生,面臨著較大的教育競爭,開設網課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與之相比,大學的學業考核更加彈性、寬鬆,為“不上網課”提供了基礎。在移動互聯網時代,“不上網課”並不意味著老師們可以當“甩手掌櫃”。對於大學老師而言,他們有更多時間靈活自主地通過課堂群對學生們進行指點與引導。提倡在家閱讀寫作,本質上為大學生們提供了一次自我淨化和精神洗禮的契機,有助於大學生重新發現和認識自我與這個世界。

【訪談一】張檸:人文學科靠個人自覺,課堂教育也有必要

短時間不上網課不影響學業進度

羊城晚報:中大中文系日前向學生髮出學習建議和要求,不開設網課,鼓勵在家閱讀與寫作。您如何評價此舉?

張檸:我覺得中山大學中文系的這種方式也是可以的。我們平時把大量的時間用在課堂上,可能把學生的閱讀時間擠掉了,其實這也有它自身的問題。在這麼一個特殊時期,留出一點時間讓他們補閱讀的課,把該讀的讀一讀,我覺得也是可以的。

但是,這種方式未必能夠保證所有學生都按要求的來,要是採取放羊的方式,大家都在家裡打遊戲了,這也是很有可能的。所以說,在學校的時候,教育有一定的強制性,到了點,人必須坐在教堂裡面。這也是課堂教育的好處之一,我們並不能保證百分百的學生都有自我閱讀的自覺性,可能有20%的人能夠用這種方法,也可能另外20%的人不想受到這種教育的限制,對於剩下的大部分的人來說,可能給他們講什麼,他們會比較被動地接受。因此,課堂教育還是有必要性的,人文學科可以靠個人自覺,但並不適合每一個人。

羊城晚報:當下網課熱,是否和行政規定、學習進度需要有關?

張檸:在特殊時期開設網課,作為教師我也能理解。學校需要一種凝聚力,大學的同學、老師在一起,通過上課的方式凝聚在一起。因此放假也有它的一個限度,如果時間過長了,大家就散掉了。所以通過這種網課的方式,重新讓學生有一種歸屬感,就像在學校裡的這樣一種感覺,重新讓他覺得是開學了。這可能是行政管理人員想得比較多的方面。而對於學業進度而言,短時間內不上網課放在家裡讀書,也沒有多大損失。

部分老師可能有高科技恐懼症

羊城晚報:您所知道的其他高校的情況是怎樣的?

張檸:其他高校的情況我不清楚,我們學校還是按照正常的上課時間進行網課教授。下週一,即2月24日起,我們就按照教務處所安排的課程時間點,在線進行授課。我們可以採取各種各樣的方式,不管是微信群、QQ群還是一些教育機構提供的平臺,都得必須在線。另外一個情況是,在線授課提供給學生的方式還是多樣的,學生可以在網課的現場,也可以通過重看錄像、重聽錄音的方式回頭補課。

羊城晚報:不少高校教師對網課評價不一,您怎麼看?

張檸:有人贊成,有人反對。高校的老師也是多種多樣的,大部分老師還是和這個時代比較接近的,而有一部分老師可能有高科技恐懼症,甚至一些老師連微信也沒有,不用微信。他們可能對這種在線教授的各個方面都不大習慣,還是習慣比較傳統的點對點、人對人的教學方式。我想對我來說沒什麼,我直接在QQ群裡面就可以開始講,學生願意看錄像視頻,我覺得都可以。

不上网课是“清流”,上网课就一定变“泥石流”吗?

立志研究光聽老師講課沒有用

羊城晚報:作為中文系教授,您如何看待個人寫作、閱讀、思考與課堂的關係?

張檸:課堂講授的是一些基礎的內容。比如我所在的文學系,中國文學史可能一般在學校裡一個學年教授完就能掌握,基本掌握上要點。要是隻靠自學,要花上更多的時間和功夫。當然我們也不排除有一些人是天才,可以通過自己的方式去掌握。但課堂教育除了強制性,也有一個省時間的特點。課堂上可以在短時間內把一個人要花上好幾年都不一定能夠掌握的知識傳授下去。

所以我覺得基礎課堂教育是比較重要的一種方式,在我們這種師範大學,特別強調基礎教育,要聽老師怎麼講,才可以去跟你未來的學生去講。那麼寫作研究就是另外一個層次了,一般來說我們討論這個問題要到了大三大四以後。如果學生立志研究,讀研究生讀博士,那就還得靠他自己去讀,光聽老師講課是沒有用的。

羊城晚報:在高校各專業中,人文學科學生課時較少,自由時間多。這和人文學科的學科特點有怎樣的關係?

張檸:當然是有關係的。人文學科的一大特點是閱讀量比較大。比如說文學,閱讀的內容是沒有底的。唐代文學文學史講完了,也只是掌握一個綱要性的東西,往後還得花多長時間去讀。比如唐詩,一般讀選本就可以了,但作為研究者,不能只讀選本,沒有讀過全集,怎麼研究唐代的文學家?所以,人文學科希望學生在學校在掌握了基礎知識、基本方法之後,要花大量的時間和力氣去閱讀,所以做人文學科的人,終生都在閱讀,終生都在讀書,像我們都快退休了,還在補課還在讀,所以它是一個比較特殊的領域,裡面它涉及的面閱讀量太大,材料太多。

理工科比較適合網課

羊城晚報:有高校教師認為,這次疫情時期的網課熱加速了各個階段教育方式的轉變。您是否認同?

張檸:隨著科技越來越發達,傳統的教育方式肯定要發生一些變化。比如我們現在在課堂上課,就和傳統的課堂不一樣。過去,老師要是博聞強識型,大腦裡裝滿了知識,隨口就能說出來,學生會對你很佩服。而現在他們不一定佩服你了,因為他們每一個人在上課的時候,面前就擺著手機和電腦,他們隨時都可以把你要說的例子搜索出來,你要是說錯了,他們還會糾正你。所以靠博聞強識的方式傳授知識,在今天已經不行了。要是老師在課堂上講出來的內容,是學生在搜索上按回車鍵搜不到,學生才會覺得老師牛。因此這個時代對老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了,對老師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其他形式的教學方式也可能越來越多,比如在線遠程課堂,等等。但是我覺得面對面的教育仍然是不可替代的,要不然,名牌大學這個概念就沒有意義了。大家都可以不在北大清華讀書,直接看視頻就可以了。但是讀過大學的人都知道,在校園裡讀書,和老師面對面地交流,和自己去看視頻,完全是不一樣。老師授課,綜合了即時性的演講,表情、動作、眼神以及各種肢體語言,甚至一個老師的氣場,尤其是人文學科的老師,也是傳遞好的大學人文內容的重要環節,它都是屬於大學內容的一部分。這種內容不僅僅是白紙黑字的、圖書館裡的那種知識。所以,我同意教學方式的多樣性,但面對面的教育方式不可替代。

羊城晚報:在不少視頻網站都有各大高校或培訓機構的網課視頻。您如何評價網課這種形式?

張檸:一般來說,網課適合一部分人,比如說北大的羅新老師講歷史特別好,沒有條件到北大聽課的人,就可以通過網課形式聽他的課。但我覺得網課也就是聽聽而已,並不是像讀一個學位那樣深入,如果是要了解一點信息,我覺得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搞過網課,你就知道它實際上一套套程式化的東西,並不能讓一個老師面對聽眾自由發揮。比如說,它會要求每十五分鐘要有一個知識點,這對於講授文學而言,這樣一種機械化程式化的設置是不成的。我個人很反感。人文學科的老師在講授的時候,對於某個問題特別有感覺,可能會放開講得多一些,課堂上有一個比較自由的節奏在裡面。所以網課我覺得還是門外漢,或者是外行的人去聽個熱鬧還是可以的。

羊城晚報:與人文學科對比,網課形式是否適合理工科?

張檸:對,數學也好,物理也好,他們確實是有知識點的。他們的知識體系,也是由這些知識點和模塊構成的。可能社會科學裡的某些學科也能這麼做,但人文學科的學習,學生可以通過某個點了解其他知識、其他領域,觸類旁通,老師在講授的時候,實際上也是一個不均衡的節奏。所以你用網課的那種模塊式的設置,就很難。你在網上聽你也聽不到這種感覺。我覺得,與人文學科對比,理工科還是適合網課的。

【訪談二】楊早:網課熱反而證明線下交流必不可少

羊城晚報:作為曾經的中文系學生,您如何看待個人寫作、閱讀、思考與課堂的關係?

楊早:僅就人文學科而言,前三者跟課堂並沒有直接的邏輯關係,能不能成才,上不上課並非關鍵。

羊城晚報:人文學科學生課時較少,自由時間多。這和人文學科的學科特點有怎樣的關係?

楊早:王瑤先生說過一句話:“人文學科是平的。”我理解這意思是人文學科的方法不難掌握,難的是走到別人沒有走到的路上去,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遜於師,共同研討,互相啟發最重要。

楊早:對於嚷嚷了很久的網課“推動教育變革”來說,或許是一種不得不然的嘗試吧。不過,考核機制不變,我不相信會帶來本質性的變化。

不上网课是“清流”,上网课就一定变“泥石流”吗?

羊城晚報:您如何看待這種特殊時期的網課熱?

楊早:就我看到的信息來說,網課熱反而向我們證明了線下交流的必不可少,也通過實踐,將兩者的利弊都能有一個比較全面的展現。比較中立的結論是:探討如何線上線下結合的教育方式,應該是將來教育的趨勢。

羊城晚報:間接授課與直接授課之間的區別在哪裡?

楊早:首先是空間感,以及帶來的儀式感。這跟到電影院去看電影是一樣的。在家看電影,太容易被打斷,容易分心,更不利於深入地沉浸式感受。其次是互動性。我也上過網課,網課的互動是很難的,不是技術的問題,而且雙方專注度不對等,除非網課“直播”化。最後當然是成本投入。成本也是柄雙刃劍,一方面肯定是直接授課成本高,另一方面成本高也會讓人更珍惜一點。

羊城晚報:您如何評價網課這種形式?

楊早:網課可以讓得不到的人得到資源的分享,其存在有非常大的意義。但網課不能替代線下授課,尤其是小規模的席明納,這一點我也確信。

羊城晚報:網課形式是否適合人文學科?

楊早:人文學科更適合讀書-交流-分享,更適合體會當下的真實。其實在一個信息過剩的時代,講知識的意義越來越小,學習思維方式才是學習的真正目標,網課不網課,都是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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