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車如風，記憶被切割成碎片
我的手機卻經常黑屏。那些行走或
坐立的老人、婦女、學生、甚至
兒童，每人懷裡抱著一部手機
像抱著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道，那些二維碼裡
究竟隱藏了多少金幣、香水
和鴉片。一些過去低頭走路的人
現在仍然，低著頭
有事沒事就刷一刷，存在也是
一種幸福。多少親情、友誼
和方言，食指一點就沒了。有些
像霧，又有些像霾
人過中年，我也有輕微的驚恐
一部劣質手機，不知道
哪一刻，突然死機
高鐵上
慾望往往會先於理想抵達。比如
這列從西到東的K8218高鐵
窗外幻燈一樣翻頁的農田、小河
柳樹、牛羊以及田間耕作的人
他們稔孰的背影、服飾、動作和
眼神，哪一位更像我的親人
我突然有些遲鈍。思維被
330公里時速，遠遠甩在身後
從秦川到中原，如響箭射出
那些山川、河流，彷彿
出自同一位畫師之手。身體
在輕微搖晃，我不介意
記憶如風。有時也會逆轉
我可以一夜抵達，版圖上任意
一片河山。此刻呼嘯而過的漢字
每一粒肯定都有終點。故鄉
與異鄉的對峙，結局可能是平手
有些名詞最後僅剩下傳說
大慈寺問佛
細密的誦經聲，霧嵐一樣
追著寺內香火，迴旋、瀰漫
然後坐在雲端上。寺內幾株千年
古柏，結滿了籽實，有些落在
寺內，有些落到寺外。相信
它們都能發芽，獲取正果
幾朵閒雲，從唐朝趕來，掛在松樹
枝上，在鐘聲裡盪來盪去。菩薩
端坐蓮花之上，烏鴉與和尚們一齊
誦經，所有生靈都會獲得福報
那位在水塘邊放生的婦人，正在
把我的往生超度。院內有蝴蝶飛翔
落在一枚叫慈悲的詞上
冬已逝。春天剛從菩提樹上睜開
眼晴。陽光從樹隙間穿過來
落在一位女子哭聲上，她手上
的籤文，讓我窺見前世的惡
一隻鷹在寺廟上空盤旋，我不知道
它還有啥沒有放下
我彎曲的一生，也有難言的罪過
需要懺悔，在慈悲的菩薩面前
詩人老肖說，人生無常
伺後又說，唉
當我
進入回憶通道，有季節溫寒從
我體內掠過。一棵樹正在秋風裡
風化，如謝頂妻子的嘮叨
身體裡故人，如黑洞裡繩索
從血管裡伸出，捆住我
嚴刑拷打，誰聽到夜鳥在哭
也多次欲返回從前。可是
我的父母、妻子、兒女和親人
又朝何處安放，我不忍心
昨夜，我夢入一條逼仄的衚衕
牆上有字，如天書
讓人無法辨認
在杜甫故居
初春，筆架山下的棗樹正在揚花
一位叫子美的7歲少年，用詩歌把
一隻鳳凰送上藍天。現在，讓時光
後退1306年，去鞏義拜會一位
寫詩的前輩。那些古槐、磚瓦和院牆
發出幽遠光芒，把大唐照亮
詩人匆匆奔赴長安的腳步，恰巧
趕上一場戰亂，潦草的江山讓
詩歌不得不退守草堂。在《三吏》
《三別》石刻前，詩人的靈魂讓我
無地自容。狹隘、近視、虛榮
這些詞，讓我瞬間有了作古之心
一座讓人仰望的山，今生已無力
攀登。在杜甫故里，唯有提起心中
十萬敬仰和虔誠，暢開胸襟，讓那些
箭鏃一樣紛飛的詩眼，把我擊穿
洛河無言，悄悄把一些青銅、絕句
和麥芒，日夜搬運給黃河
古城的月光
今夜，我低下身子，在月光下沿著
斑駁城牆，返回590年前那場攻城之役
努爾哈赤的慾望之火，被袁崇煥
一盆冷水，潑滅於城下。紅衣大炮的
吼聲，讓一座古城長滿獠牙
戊戌初夏，我從長安乘高鐵而來
苦於沒有路徑，進入一位儒將胸襟
尋一條固城之策。當年清軍10萬
鐵騎，被寧遠城扼住咽喉。想不到
鐵桶般江山，卻於口水裡坍塌
覺華島上，有那些千年菩提
日夜睜著眼睛。佛坐在高處，他
洞悉了一切，他啥都不說。寧遠
驛站裡，一群文人，坐在月色下說古
偶有語言響箭，破城而出
允許
如果時光會在歲月長河中死去
請允許，魚蝦抓緊水裡最後一根
稻草。在躲閃的白色鱗片上
濾出水草，和微弱月光
一隻流浪狗在人間失明，請允許
他改變行走方式，選擇盲道
也允許一隻老鼠，被風雨追打時
選擇一萬種方式逃生
請允許。幾隻小羊在霧霾裡迷路
幾個鄉下螞蟻闖一次紅燈。請允許
一棵幼樹冬天掛果，幾個農民工
在別人屋簷下，彎曲成道具
現在請允許我，一個多餘的人
在世俗裡，拒絕，或順從
失憶
日夜提速的風，像大棚裡
性急的蔬菜，慌張的收不住腳步
城市裡速生的森林，讓一群
螞蟻迷路。植物佔據屋頂
群獸返回家中
語言在遷徙中同化，動物毛髮
生長在人類身上。整形的人
被身份徵和親人拋棄，一隻老鼠
在假想中變成大象。批量人造美女
使塵世一夜進入《聊齋》
這驟變的氣侯裡，我經常
遭遇大腦短路。一個手機
抖音，晃花了我的眼睛
情人節
2月14日。我手捧一束玫瑰
卻不知送給誰。清晨
我打開大門，和所有窗戶
沒有一隻鳥飛來喚我
多年前，我也擁有過
燦爛的花期，萬花叢中
我一眼就能找到屬於
我的那一朵
如今，時光老去，我手上
花朵正在凋謝、枯萎。把她
放在發黃的照片前，便有
花蕾初綻的動靜，瀰漫開來
延伸漫長的更年期
夜晚。鏡子裡有美人從前世
出來，喚我。面若桃花
補路
彎曲的、凹凸的、平坦的、傾斜的路
那些石頭路、土路和水路。還有天上的路
地下的路，陽間的路，陰曹的路，沒有終點
有岔道、有荊棘、有陷阱、有哭聲、笑聲
和粗重的喘息聲、呻吟聲。沒有紅綠燈
更像一條條繩索，捆著你、牽著慾望行走
前面的倒下了，後邊的繼續走
動物走，植物也在走，它們都是些草民
千百年來，有些人世代就是走路的命
路塌了，摔死的也大多是一些螞蟻
1924年冬天，魯迅先生徘徊在民國的街道上
內心長滿了野草。那是另外一條路
作者簡介:姜華，筆名江南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旬陽縣作家協會主席。出版詩集《生命密碼》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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