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出門遠行》:18歲餘華的迷茫青春

十八歲,一個讓人無限迷戀的年齡。它是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也代表肉體上的成熟,每個人在十八歲時都有這個世界上最精緻的面孔,最白皙的皮膚,最靈巧的身段和最旺盛的精力。他們的出現令造物主得意於自己技藝的精湛,大有青出於藍之感,繼而自慚形穢。

在精神的世界中,每個十八歲的少年都佔山為王,他們不瞭解世界的本來面目,憑一股意氣胡衝亂撞,受傷,跌落,妥協,假以時日學會了與世界和平共處,皆大歡喜。

《十八歲出門遠行》:18歲餘華的迷茫青春


十八歲是一個充滿希望也充滿迷茫的年紀,餘華也不例外。

01外部世界的自我呈現

《十八歲出門遠行》是餘華的成名作,最初發表在1987年第1期的《北京文學》上。卡夫卡對餘華創作上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餘華曾在多個場合提到卡夫卡對自己的影響。“在我即將淪為文學迷信的殉葬品時,卡夫卡在川端康成的屠刀下拯救了我,我把這理解成命運的一次恩賜。”“我要感謝卡夫卡,是卡夫卡解放了我的思想。”

這是一部具有強烈現代主義風格的小說,它是一部寓言,篇幅短小卻將青春的迷茫失落描寫得淋漓盡致。

《十八歲出門遠行》:18歲餘華的迷茫青春


小說中有一段“看山看雲”的語段反覆出現,年輕的“我”初次出門闖蕩世界,但是嶄新的、外部的世界不斷地否定、消解“我”原先的內在經驗。

“我”在這條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已經看了很多山和很多雲。所有的山所有的雲,都讓我聯想起了熟悉的人。我就朝著它們呼喚他們的綽號。所以儘管走了一天。可我一點也不累。

如同西緒福斯神話——那個遭受懲罰的神靈,不斷推石頭上山,石頭又因重力不斷掉下,於是循環往復,無有止盡。同樣,在餘華小說中“我”沒命奔跑又次次落空的這一時刻,生活第一次顯示了它的無意義和荒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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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題隨即解決:“我”找到一輛卡車,並且遞了香菸給司機,“我”滿以為這是一種“交換”的達成而“心安理得”,以為既然司機“接過我的煙,他就得讓我坐他的車”,但當“我”搭車的時候,司機卻“用黑乎乎的手推了我一把”並粗暴地讓“我”“滾開”。這雖然是非常失禮的舉動,但其實可視作一種提醒,提醒年輕的“我”:世界並不是按照你熟悉的遊戲規則來運行的,你的內在經驗並不足以應對外在現實。關於“看山看雲”小說這樣寫:

車窗外的一切應該是我熟悉的,那些山那些雲都讓我聯想起來了另一幫熟悉的人來了,於是我又叫喚起另一批綽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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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熟悉的人物名字還命名山水,是將陌生世界納入自我認知的過程。在餘華筆下山水是少年人認知世界的障礙,它以某種不可名狀的恐懼鉗制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打破了他心中的幻象。

少年人為了獲得安全感,在陌生地世界裡加入了主觀意識,使其不那麼可怖。一開始,是“看山不是山”的境界,這是陶淵明人生三境界的倒置。更不是沈從文筆下,用山和雲抒發愛意的詩意畫卷,這是一種魔幻的超現實主義色彩。

02少年人的落敗

“我”搭上了一輛車通往未知的遠方世界。“我”和司機的目的地同樣模糊不清,原文中寫:我不知道汽車要到什麼地方去,他也不知道。反正前面是什麼地方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我們只要汽車在馳著,那就馳過去看吧。可司機卻向“我”大講他的戀愛情況,這種關係上的疏離和話題上的親近,增加了文章的荒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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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向五個騎自行車的人問路時“我”叫他們“老鄉”,“老鄉”卻一言不發,轉而哄搶司機的蘋果。“我”的經驗第一次不管用了,明明剛才“我”就是叫了司機“老鄉”才搭上車的。

我們可以從這裡引申出小說的一個主題:人類經驗的不可憑據。這個主題往悲觀的方面說,人永恆地處於一個“陌生”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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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作家米蘭·昆德拉所言:“我把缺乏經驗看作是人類生存處境的性質之一。人生下來就這麼一次,人永遠無法帶著前世生活的經驗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人走出兒童時代時,不知青年時代是什麼樣子,結婚時不知結了婚是什麼樣子,甚至步入老年時,也還不知道往哪裡走:老人是對老年一無所知的孩子。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大地是缺乏經驗的世界。”

當少年人去與搶蘋果的人搏鬥時,司機的態度太讓人奇怪了,他好像和搶蘋果的人是一夥的。

我朝他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可他根本沒注意我在喊什麼,仍在慢慢地散步。我真想上去揍他一拳,也讓他的鼻子掛起來。我跑過去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他這才轉身看了我起來,我發現他的表情越來越高興,我發現他是在看我的鼻子。

司機看到少年人受傷反而高興起來,他沒有與少年人一起戰鬥,更未嘉獎他,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嘲笑。司機甚至搶走了“我”的揹包,變成了忘恩負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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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老於世故的成年人對於未經世事的年輕人的嘲笑,這是暴力對道德的嘲笑,在民間有更為樸素的說法:好孩子大都沒出息。這句話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尤其被奉為圭皋。

“搶蘋果事件”的意義在於它揭示了世界對年輕人的態度:年輕人面對紛繁複雜的世界,所擁有的只有一股充滿熱血的蠻力,和無關緊要的道德,這隻會讓他們傷得更深。因為,成年人只講利弊,小孩子才分對錯。

03成長與道德的勝利

道德是年輕人獨有的,這是事實。道德往往伴隨著不識時務,意氣用事,粉身碎骨,捨生取義之類的字眼,以至於我時常分不清這是好話還是壞話。

在小說結尾,遍體鱗傷的“我”發現同樣遍體鱗傷的“卡車”——

我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座椅沒被他們撬去,這讓我心裡稍稍有了安慰。我就在駕駛室裡躺了下來。我聞到了一股漏出來的汽油味,那氣味像是我身內流出的血液的氣味。外面風越來越大,但我躺在座椅上開始感到暖和一點了。我感到這汽車雖然遍體鱗傷,可它心窩還是健全的,還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窩也是暖和的。我一直在尋找旅店,沒想到旅店你竟在這裡。

外在世界儘管充斥著荒誕、背叛和暴力,但只要有我們持守“健全”、“暖和”的內在世界,對於年輕的“我”來說,這誠然是一場災難,但是這一痛苦的經歷對於真正的成長來說又是必需的。

《十八歲出門遠行》:18歲餘華的迷茫青春


“我”經過一番正義的搏鬥,最後一無所有,荒誕與不公正是這個世界的真相。餘華為了讓讀者對世界保持信心,將卡車送給了“我”。卡車是“我”的戰利品,這是餘華對道德的褒獎。卡車既是少年人的起點,又是少年人的終點,他心心念唸的想要尋找旅店,沒想到卻早就住在了旅店之中。這場少年人與世界的第一次碰撞,與保羅.科埃略的《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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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結尾寫道:“天色完全黑了,四周什麼都沒有,那時候開始起風了,風很大,山上樹葉搖動時的聲音像是海濤的聲音,這聲音使我恐懼……”

這又迴歸到了“看山是山”的過程。一個人離開了原先的生活環境和“安樂窩”,對過往堅信不疑的經驗和世界觀產生了懷疑,在懷疑的意識當中,孕育出“新的自我”。

這篇小說是餘華在晚報上看到搶蘋果的新聞,據此改寫而成,所以它亦真亦幻,現實生活就是這麼荒誕。它寫出了所有人迷茫的青春,當然,餘華也是所有人之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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