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開年的電影院，異常慘淡。
受疫情影響，原本好片雲集的2月也一片沉寂。
幸運的是，在影院之外，仍然有眾多口碑佳作不斷出現。
前段時間，在Netflix上線的這部電影，就是近期最值得觀看的華語片——
陽光普照
A Sun
導演: 鍾孟宏
編劇：張耀升 / 鍾孟宏
主演：陳以文 / 柯淑勤 / 巫建和 / 劉冠廷 / 許光漢
首播: 2019-11-01(中國臺灣)
片長：155分鐘
用“年度必看”來形容這部電影，可以說是毫不為過。
在去年的金馬獎上，《陽光普照》獲得12項提名，載譽無數。
最終，它摘得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在內的5個大獎，成為本屆金馬的最大贏家。
陳以文獲影帝
導演鍾孟宏，熟悉臺灣電影的朋友一定不會陌生。
他視楊德昌為偶像，在多數臺灣影評人眼中，其作品裡也確有楊德昌的遺風。
作為“臺灣社會手術刀”的接班人，鍾孟宏的作品以細膩而敏銳的敘事語言見長。
透過一個個底層人物和家庭的肌理，去展現和揭露整個社會的問題與傷疤。
從處女作《醫生》，到後來的《第四張畫》，以及黑色喜劇《一路順風》等等皆是如此。
《第四張畫》劇照
當然，內地觀眾們更熟悉的作品，應該是由鍾孟宏擔任攝影的《大佛普拉斯》。
他化名中島長雄操刀此片拍攝，其獨特的異色攝影，為此片賦予了最好的表達方式。
最終，他也憑藉此片榮獲了金馬的“最佳攝影獎”。
《大佛普拉斯》劇照
巧的是，為《大佛普拉斯》擔任配樂的林生詳，也在《陽光普照》裡與鍾孟宏實現了再次合作。
只不過，這個聽起來暖意融融的片名背後，講述的卻是一個讓人窒息的故事。
電影剛開始，伴隨著舒緩的輕音樂，卻出現了最具感官刺激的一場戲。
菜頭（劉冠廷 飾）為了幫兄弟阿和（巫建和 飾）報仇，在一個雨夜提刀上門。
隨著手起刀落，仇人黑輪（張立東 飾）的整個右手掌被徹底砍斷，鮮血噴湧。
黑輪從此變成了殘疾人，但阿和與菜頭的日子也不好過。
因為故意傷害的罪名，兩人都被送進了監獄。
電影以這起血腥粗暴的案件為引，幫觀眾撕開了一道口子，帶領我們深入走進主角阿和的家庭。
誠如電影的海報所呈現，阿和出生成長於一個普通的四口之家。
父親是駕校教練，也是這個家裡的“掌權人”與“話事者”。
母親在風月場所做化妝師，在家中扮演慈母與“調和劑”的角色。
而家中的兩個兄弟，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弟弟阿和成績差，沒本事，還總是打架惹麻煩。
哥哥阿豪（許光漢 飾）長相好，成績優異，待人體貼，正在為考取第一志願的醫學院而復讀。
無論在親友還是同學心中，他都是近乎完美的存在。
尤其是弟弟鋃鐺入獄後，阿豪更是成為了家人最大的期望。
然而，在一個普通的夜晚，這個家庭卻出現了驚天鉅變——
阿豪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選擇跳樓自殺，結束了自己的年輕生命。
這場突如其來的悲劇，讓這個原本就被陰翳圍繞的家庭，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混沌之中。
父母要如何面對接連“失去”兩個兒子的悲痛？阿和出獄後又將何去何從？
接下來的劇情，在此不過多劇透，大家可以去電影裡細細感受。
這樣一個黯淡、壓抑的悲慘故事，卻起了一個生機勃勃的片名。
而對於陽光普照四個字，相信大家都有不同的解讀。
飾演父親一角的陳以文的理解是：父愛就像陽光與陰影，一體兩面。
有陽光照耀之處，必定伴隨著因陽光無法穿透而產生的陰影。
在片中，陽光與陰影的對立關係，被安放在了成鮮明對照的兄弟二人身上。
正如電影英文譯名“A Sun”的諧音“A Son”一樣，父親心中向來只承認大兒子阿豪的存在，對阿和既漠不關心也閉口不談。
一個有趣的設定是，兄弟二人從未以正臉的形式在片中同框。
僅有的一次在監獄的對話，也只是以一正面一背面的方式出現。
當阿和出獄後，哥哥阿豪也已經離開人世，這更加凸顯了二人的對立關係。
而在這種畸形的兄弟對立之下，折射出的是這個充滿父權意識形態的家庭里根深蒂固的弊病。
看完《陽光普照》之後，相信大家都會把它和另外兩部華語片做類比。
第一部是去年在金雞獎斬獲最佳編劇、提名最佳故事片的《地久天長》。
二者都以失子為線索，在悽愴的故事中道出中國家庭的悲劇。
但不同之處在於，《地久天長》的視角宏大，它旨在呈現那個特殊背景和特殊政策下，整個時代的癥結。
而《陽光普照》則細膩入微，它想探討的是父權意識形態的威權結構下，中國傳統家庭的悲劇根源。
其實不僅僅是兄弟二人的對立關係，這一家四口在整部電影裡，都從未出現過同框的畫面。
其中矛盾最大的雙方，無疑是父親與二兒子阿和。
從片中的細節可以略見一斑——
當阿和犯事，妻子打電話來求援時，父親只希望把這個兒子“關到老，關到死”。
法庭之上，父親甚至主動提出申請：“希望法官多判幾年，關裡面讓他多吃點教訓。”
他坦言與阿和沒有話可以說，雖為父子卻形同陌路。
兩人之間的溝通與對話，竟然要通過其他家庭成員的從中連接來實現——
電影前半部分是當“黏合劑”的母親，後半部分是給父親“託夢”的阿豪。
如此赤裸的諷刺，揭露出家庭成員間冷漠、疏離的實質，抨擊了父權意識形態下被扭曲的代際關係。
追根溯源，父親這個固執執拗、脾氣暴躁的角色，已然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導火索。
第二部會拿來做類比的電影，是剛才提到的《大佛普拉斯》。
《大佛》中有一句經典臺詞：
“雖然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遠無法探索別人內心的宇宙。”
《大佛普拉斯》劇照
無獨有偶，導演在提及《陽光普照》的創作初衷時也說道：
“我們永遠沒辦法看出人的內心，縱使親近如父母，卻也是沒辦法完全瞭解孩子。”
最好的佐證，就是阿豪的突然自殺。
沒有人會想到他會自殺，也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身為阿豪的父母，他們腦海中的疑惑，更是比外人多了一萬倍。
實際上，在電影的前半部分，已經為這個轉折埋下了一些伏筆。
當阿豪和喜歡的女孩去公園約會時，他曾說到，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
這個世界
最公平的是太陽
不論維度高低
每個地方一整年中
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
但是，也正是這個最公平的太陽，讓他找不到陰影，無法喘氣。
他在生前的最後一條短信中寫道：
（我）找不到一個有陰影的地方可以躲
沒有暗處 只有陽光
24小時從不間斷
明亮溫暖 陽光普照
出身於一個算不上太平的家庭裡，從小到大，每個人都對他報以最大的期待。
然而也正是這些期待，在經年累月裡逐漸堆積，成為了壓垮他的稻草。
他就像一個永不停歇，給身邊的人帶去明亮溫暖的太陽。
但身邊的人卻忽視了，他其實也在一直在燃燒自己。
正如他所述的那個故事中，被困在缸中的司馬光一樣。
選擇砸缸，選擇結束生命，才是另一種意義上，真正能讓自己獲得救贖的方式。
片中還有一個明顯的隱喻，那就是車。
縱觀這幾個主要角色的人生，都和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父親是駕校教練；阿和出獄後從事洗車的工作；以及阿和與母親外出遊玩的腳踏車等等。
關於車對人生的隱喻，在此前的電影中並不少見——
《十七歲的單車》結尾，農村少年阿貴扛起變形的單車，獨自走在茫茫人海。
《萬箭穿心》結尾，李寶莉踹了一腳拋錨的汽車，罵了句髒話，然後繼續推著車前行。
《十七歲的單車》
《萬箭穿心》
同樣，在《陽光普照》的結尾，是“駕駛員”與“乘客”身份互換的母子二人，乘著同一輛自行車在街道上穿行。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稀疏地照在母親的臉上，也照在破舊的自行車上。
這又何嘗不像我們的生活呢？
哪怕破敗不堪，日子總得被推著往前走。
當穿越過陰影的那一刻，終會迎來陽光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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