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小考

在“日本汉语水平考试HSK事务局”支援湖北高校的物资上,有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八个字,如下图所示。这八个字,竟然又引起了一些国人自我鄙薄的自黑高潮。而有人将其与“武汉加油”有意对立起来,则是居心不良或者心怀叵测了。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小考

日本汉语水平考试HSK事务局支援湖北高校物资上的诗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这句诗,其实是一句佛家的“偈语”,源于中日历史上佛教交流的典故,据传出自日本相国长屋王笔下。全文如下:

山川异域,

风月同天。

寄诸佛子,

共结来缘。


一、明确记载

这首偈子诗,载于《全唐诗》第732卷,诗题为“绣袈裟衣缘”,署名为“长屋”。长屋,(684?—729),日本天武天皇之孙,高市皇子之长子。历任中纳言、大纳言。养老五年(717),任右大臣,柄执朝政。神龟六年(729),“长屋王之变”后自杀。《全唐诗》仅存其诗1首。


二、最早出处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句话的最早出处,见鉴真弟子思讬所写的《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远承昔有日本长屋王子,敬信心重,造一千领袈裟,附向本唐,供养众僧。其袈裟缘上绣四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

遗憾的是,这部书已经失传;幸运的是,佚文仍保留了一些,其中就包括“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句。

据传,长屋执政期间,曾托日本遣唐使赠袈裟千件于唐朝高僧大德,上绣韵语四句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扬州高僧鉴真大师看到袈裟后起意,遂发愿东渡传法。鉴真法师在日本广演律藏,受教者众多。在日本国号为“大和尚”,是传戒律的始祖。故可知书名《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中的“大和上”,即今之所谓“大和尚”。


三、日本撰述

其后,日本人真人元开根据思讬所写的《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这部书,撰写了《唐大和上东征传》,这部书今天仍能看到。该书虽然做了修改,但这句话还在:

闻日本国长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来施此国大德众僧。其袈裟缘上绣着四句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

事迹见真人元开著、汪向荣校注本、梁明院校注本《唐大和上东征传》。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小考

《唐大和上东征传》

这句话又见于《宋高僧传·唐扬州大云寺鉴真传》。


四、国内史迹

在扬州大明寺鉴真纪念堂前有一块石碑,即《古大明寺唐鉴真和尚遗址碑记》,立于1922年,碑文系当时的日本东方文化学院院长、文学博士常盘大定所拟,碑额上写着“山川异域,风月一天”八个字,乃时任江苏省省长、前清举人韩国钧所书。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小考

扬州大明寺鉴真纪念堂前石刻:“山川异域,风月一天”。(一,同也,同一。)

在鉴真堂纪念堂内所悬挂的对联中,也有这句话: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小考

鉴真纪念堂内对联

在《东征传绘卷》(唐招提寺藏)第一卷第五段叙文中,也有这样一首偈子(图片来自展览图录):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小考

《东征传绘卷》(唐招提寺藏)第一卷第五段叙文中,记录有这样一首偈子。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小考

上海墨厂制中国书画墨:唐招提寺长老孝顺所题字“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五、诗句艺术

抛开中日文化交流的历史不谈,单从形式上看,“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两句偈语,对仗其实是很工整的:

“域”即“地”,“地”对“天”,“山、川”对“风、月”,“异”对“同”。

山与川,布列于地,山不可移,川不可连。

风与月,流转于天,星月轮转,世人共见。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意喻心意相通者,则“天涯若比邻”。


六、世代影响

在历代文人墨客中,“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所表达的意念与意境屡被化用,已成佳话。

唐代王勃《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以及北宋苏轼《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皆有异曲同工之妙,共同表达了虽然远隔万水千山,却心意相连的美好愿望。

晚唐时,韦庄《送日本国僧敬龙归》也化用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一个佛家典故,诗曰:“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此去与师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诗句“一船明月一帆风”,字面上似乎是说一路陪伴敬龙归国的,只有明月与清风,但实际上是诗人是说我们心气相通,“千里共婵娟”。诗词意境也应该是从“风月同天”化用得来的。

在明清的一些诗中,这句话则被直接套用,成为中日在交流中、尤其是佛教交流沟通中屡被引用的经典,如清末近现代初诗人、高僧巨赞的《风月同天法运长二首(赠日本僧人)》的两首诗:“风月同天法运长,闲邪存正耀辉光。年高九秩心犹壮,过海东来遗德芳。”“风月同天法运长,圆融真谷境生光。天台立本情无隔,一树花开两地芳。”

在日本鹤舞市政府支援大连的物资上的诗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摘自唐代诗人王昌龄的送别诗《送柴侍御》,用来表达虽异地相隔,但“云雨相同、明月共睹”的感情和宽慰;其实也应该是化用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一样的意境,同样的感情。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小考

日本鹤舞市政府驰援大连捐赠物资上的诗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七、源远流长

时至今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句话,已经跨越了历史与国别。后人著书立说,书法艺术创作,常爱使用这句话,由此可见,这句话早已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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