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豆豆的“天使”走了

當顫抖的手在醫生出具的證明上簽字的那一刻,我知道是自己親手給豆豆簽發了去天堂的通行證!

十二歲的狗狗,已經到了理論生存的年限,鬍子已經白了一圈,體態臃腫,步履已顯蹣跚,走不了幾分鐘就會趴下歇會兒,在大院裡數十位同伴中,已經被稱為元老。可在我心裡,她仍是那個叼著奶瓶、有著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的小娃娃。

我們的相遇實屬偶然:開車去承德出差,應朋友的請求將她帶給廊坊的另一位朋友,因是周未,想讓她在家陪年幼的兒子玩一天,週一再送走,就這一天,註定了我們今生的緣分。要分別的時候,兒子抱著不撒手,哭得聲音都變了調,心疼兒子,又不能對朋友違約,只好打電話懇請再緩幾天。沒想到朋友慷慨地表示送給兒子了,一下子倒讓我措手不及,當時工作很忙,經常出差,孩子又小,從來沒想到要養什麼小動物。和老公商量半天,才不情不願的,純粹是以給寶貝兒子一個活玩具的心態留下了,因其個子小小的,圓圓的,細細的絨毛呈黑咖啡色,所以起名叫豆豆(咖啡豆),大名包豆豆。

那個叫豆豆的“天使”走了

活玩具畢竟不是玩具,剛剛滿月的豆豆象剛剛滿月的小娃娃,除了每天要用奶瓶喂好幾次奶外,大小便更是沒譜,經常在家裡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現她的排洩物,搞得我們焦頭爛額。奶奶怕小動物,只管孫子不管豆豆,沒辦法,只能把姥姥搬來當救兵,好在當時我們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大,但都在大院裡,和奶奶家相隔很近,於是當時的生活軌跡就變成了這樣:白天,奶奶送孫子去幼兒園,姥姥在家照顧豆豆,我們下班帶豆豆回奶奶家吃飯,晚上安頓好兒子再帶豆豆回自己的家。

姥姥很不願意,說親外孫都沒管過,倒要來管一隻狗,但經不住我和兒子的軟磨硬泡。但剛來時,還是撂下一句話:你當她媽行,別讓她叫我姥姥!話雖這樣說,但幹幼教多年的姥姥還是精心地開始照顧起豆豆的生活起居。每天用奶瓶喂數次奶;從兩個月開始,在牛奶里加雞蛋黃,從四分之一加起,一直到能吃一個整黃;第三個月開始在牛奶裡添加亨氏營養米粉;第四個月開始喝拌了肉泥和菜泥的粥;第五個月開始吃固體食物,每天還要喂一粒鈣片和魚肝油,眼看著小圓球變成大圓球,毛色也漸漸變淺成漂亮的金黃,閃著絲綢般的光。那時,大院裡養狗的人不多,每次帶出去散步都能謀殺很多眼球。不知是姥姥訓練有方還是豆豆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表現得格外矜持,從來不追人,不追其他小狗,安安靜靜地跟在家人身邊,遇見同伴,最多是搖搖尾巴打個招呼,遇見格外喜歡的小夥伴也只是過去聞聞,貼貼鼻子,然後又回到家人身邊。有時遇見個別狂追不捨的小公狗,她就會趴下身子,發出低沉的嗚嗚聲,以示警告。既使深夜聽到動靜,也是警覺地豎起雙耳,從喉嚨裡發出一種低低的嗚咽,提醒家人注意,從不大聲狂叫擾得四鄰不安。以至於鄰居有幾天沒看見都要問:你們豆豆在家嗎?現在大院裡養狗的多了,經常有人會說:當初就是看你家豆豆可愛,才想到要養!

豆豆小時候也是很淘氣的。姥姥帶到五個月時回自己家了。白天一整天沒人,習慣了有人陪的豆豆內心肯定非常難受,所以就把一腔怨氣撒在了家裡的東西上。當時有一套很時髦的實木矮櫃,購買時頗有心疼的感覺,不到三個月,櫃子所有的直角都變成了轉角,能清晰地辨別出一個個小牙印,價值不菲的真皮沙發被掏個大洞,裡面的填充物被搬運到房間的各個角落,餐桌椅的每條腿上都整整齊齊地有一圈啃出來的毛茬,更不用說鞋架上的各種鞋了,以至於有段時間,進家門的第一件事是光著腳,手裡舉著皮鞋,在各個房間尋找不知會變成什麼模樣的託鞋!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下班回來本應立即帶豆豆下樓去花園方便(她已學會控制大小便),但這時來了一個電話,多年的朋友難免話多了些,豆豆憋得不耐煩了,跳到正面對我的床上,眼睛盯著我的臉,蹲在我睡的枕頭上狠狠地尿了一大泡,然後在我驚愕的沒反應過來前“噌”地躲床下去了!於是,扔了朋友的電話,顧不得尋找肇事者,一把扯起枕頭,二把抓起床罩,以防擴大事端,接下來一通狂洗,邊洗邊恨恨地大叫:等著,小混蛋,等我洗完了看怎麼收拾你!沒等洗完,豆豆鑷手鑷腳鑽過來,小爪子在褲腳上撓撓,小臉柔柔地擱在大腿上,眨著一雙亮亮的大眼睛,好像在說:媽媽,我錯了,別生氣了好嗎?我的心一下子變成了水,甩甩手中的泡泡,一把抱起來,貼著她的小臉:對不起,我不應該聊這麼長時間,你憋了一天,一定難受極了,下次保證先帶你出去。

吃飯也是我們曾經有的一場鬥爭。因為方便,也加上知道吃狗糧對她的健康有好處,所以一直想培養豆豆吃狗糧,但因小時候姥姥變著花樣給做吃的,所以對口味單一的狗糧一直不待見,開始當零食還能吃幾粒,後來可能發現了我的企圖,索性再也不吃一口了,換過所有的牌子,各種的口味,甚至用擀麵棍輾成細渣,再拌入其他食物,還是聞聞,不吃。最長一連三天,餓得眼睛都沒神了,走路直打晃,還是扛著。最終還是我敗下陣來,肉沫豆腐拌米飯,小傢伙連吃兩碗,舔得小碗光光的,渣渣都不剩!從此以後,我吃什麼,豆豆吃什麼,以至於最後,豆豆要先聞聞我的飯,再去聞聞她的飯,如果認為一樣,埋頭便吃,如果認為不一樣,就端坐在旁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你,直到看得你心虛,看得你不忍心不給她,於是,桌上桌下,吃個不亦樂乎!當她覺得你不再給了(怕撐著),就會坐到另一個人身邊,用同樣的戰術俘虜下一個人。

豆豆和嬌慣的小孩子比,口味不算太刁,飲食也很簡單:早晨一小杯牛奶(一定要是三元的,從小喝慣了),一隻煮雞蛋,除了冬天,每天下午要喝一點兒酸奶,晚上基本上是家人吃什麼她就吃什麼,實在沒有她可吃的就用兩根火腿腸代替,(當然只認雙匯王中王),狂愛玉米和白薯,有這兩樣可以連肉都不要。除了草莓和西瓜,別的水果從來不吃,零食只要是兒子吃的都喜歡,最愛的是瓜子了,而且必須是一粒粒現磕的。於是經常有這樣的晚上,抱豆豆偎在沙發裡,肉滾滾的身子軟軟的,暖暖的,磕一粒瓜子,不等從嘴裡吐出來,小爪子就上來恨不得掰開你的嘴去搶,那時的兒子已經比我都高了,一旁幫腔:“媽媽你能不能快點嗑,別讓豆豆急成這樣!”

那時,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看我這兩個孩子擠坐在沙發上,兒子的眼睛盯著電視,豆豆的眼睛盯著他手裡的零食,兒子左手往自己嘴裡送,右手往豆豆嘴裡送,兩張小嘴吃得津津有味,咔咔有聲,沫沫四濺!

寫到這裡,眼淚禁不住奪眶,現在手邊就有一袋瓜子,但卻再沒有了美好的心情!

我是很貪玩的,從兒子三歲起,每年和老公利用休假帶他到全國各地名勝遊玩。自從有了豆豆,全家人再也沒有一起出遊過。只有一次例外:開車帶豆豆回承德。但豆豆已經不認她的老家和親媽了,因為賓館不讓豆豆住,只好把她留在朋友家,可這一夜她就沒讓人家踏實過,一次次跳到床上,咬著手指,叼著衣服走到大門口,讓人家開門,要不就坐在門口用變了調的聲音狂叫不止。一直鬧到後半夜,不勝其擾的朋友終於忍受不了了打電話叫我連夜把她接回。老公陪豆豆在車裡睡了半夜,小丫頭鬧累了,枕著老公大腿呼嚕山響,老公人高腿長,怎樣都舒展不開,好歹熬到天亮,發誓今後寧可呆在家裡,再也不帶豆豆出來。於是,每年的假期,只有我一人帶兒子周遊山南海北,一次去香格里拉,居然一個團只有我和兒子,加上一個導遊、一個司機及一輛豐田麵包車。

記得有一年,和兒子的機票已定好,但老公出差未能及時回來,本想送姥姥家,正好有一個狂熱喜歡豆豆的朋友自告奮勇,要當代理媽媽,並想母借女貴賺回頭率。那時小面還在北京街頭滿大街跑,這個朋友特意打了一輛夏利來接,睡覺的小床、洗澡的香波、小毯子、小衣服(包括一件小雨衣)、飯盆、水碗、一大紙盒三元奶、一大排草莓酸奶,各種膨化零食,林林總總好幾大包,看得司機師傅目瞪口呆。隨後的幾天,不懼高昂的漫遊費、長話費,一天數次詢問近況,朋友也是極盡討好之能事,而豆豆除前兩天躲床下不吃不喝外,慢慢地也開始和她親近了。一週以後,下了飛機直接去接她,見了面,豆豆一頭紮在懷裡,小腦袋蹭啊蹭的,蹭了一胸的不知是眼淚還是鼻涕還是口水,小爪子死死抓住衣服再也不鬆開。朋友說了一句:豆豆,在阿姨家再呆幾天好嗎?豆豆扭過頭來,憤怒地從嘴裡喊出了一串串我這輩子都沒聽過能從狗狗嘴裡所能發出的嗚裡哇啦的聲音,而且從那以後,也再沒聽豆豆說過。朋友傻了,我愣了。事後,朋友說當時豆豆肯定是急眼了,怕我再丟下她走,如果翻譯成人的語言應該是:你閉嘴!我要和媽媽回家!你別攔著,要不我跟你玩命!

奶奶家新分了大房子,要我們搬過去一起住,兒子提的條件是:讓豆豆去住我就去。爺爺奶奶不能見不著孫子,那是他們的命根子。為了孫子,不喜歡小動物的奶奶居然答應了,只是提出不讓豆豆進她的臥室。可是半年不到,豆豆不知用什麼方法贏得了奶奶的歡心,不僅進了奶奶的臥室,還上了奶奶的床,我們都上班上學的時候,豆豆整日跟在奶奶身後,象個小跟屁蟲,以至於有一會兒沒聽見動靜,奶奶就要問:豆豆呢?

豆豆很粘人,尤其粘我。每天下班回家剛走到電梯口,就能聽到她在防盜門裡面著急的嗚嗚聲,拿鑰匙的動作稍慢一點,小爪子就開始拚命地撓,一旦進門,兩條小後腿直立起來,兩隻小手抱著腿就不放了,大大的眼睛充滿了歡欣,肥肥的小屁股扭啊扭啊,把尾巴搖成一朵盛開的大菊花,這個時候,在外面有多少煩惱統統全忘了,對這樣一個精靈般的小生命,你的心中只有溫馨,只有柔情。如果這時還沒有人來得及帶她出去方便,她就會在我換完衣服後,急切地咬著褲角或託鞋往門口走,如果出去過了,就會在行完熱情的歡迎儀式後,安靜地跟在身後,進廚房,她會靜靜地趴在門口,看我忙忙碌碌,用眼神、表情回應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時不時地還可以討一口好吃的;如果在廁所,也會前腿搭上方凳,扭臉看我讓把她抱上去,坐定之後臉對臉地忽扇著大眼睛,然後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迅速用粉嫩粉嫩的小舌頭舔舔我的臉、鼻子或嘴。吃完晚飯的那段時間是她最快樂的時候,只要看我一放下飯碗,立刻一路小跑著把她的玩具娃娃叨過來放在我的手上,讓我扔遠她去狂追,再扔再追,或者假意和她搶,她會用兩隻小手按著,胖胖的身子壓在上面,和我對峙,直到氣喘噓噓,跑不動為止。另一個樂此不疲的項目是捉迷藏,通常是我先躲在一個角落,壓低嗓音叫“豆豆,來找媽媽”,於是,就聽見她急促的腳步聲,嗒嗒嗒、嗒嗒嗒地在各個房間響起,由遠而近,由近而遠,如果找到了,就搖著尾巴發出得意的“嗚嗚”聲,如果實在找不到,就會站在客廳中央發出短促的“汪汪、汪汪”。她還會耍小聰明,趁我要去藏身的時候偷偷跟在後面,等我回頭的時候又假裝規規矩矩地等在原地,甚至眼睛都不往這邊看,裝模作樣令人忍俊不禁。玩夠了,玩累了,就該賴在沙發上討零食了。

豆豆很聰明,日常的語言基本都能聽懂。如果沒吃飽,她會叨著小飯盆顛兒顛兒地找人來要。她會通過我的穿戴判斷出是什麼日子,如果是上班,她就會乖乖地趴在門檻上,滿眼的無奈,輕輕地搖搖尾巴示意再見;如果我早晨沒有急急忙忙,沒有描眉畫眼,而且一身的家常裝束,她會知道這是休息日,於是一整天像看賊似的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只要剛有出門的意思,她就興奮的往大門口跑,邊跑邊回頭看,因為不忍心讓她掃興,經常是原本沒計劃帶她出去也會臨時改變主意,哪怕只是下樓取報紙、賣廢品,也會帶她到樓下的空地玩幾分鐘。我們在花園裡常做的遊戲是:找一棵粗粗的大樹,我在前面繞著樹跑,她跟在後面轉著圈追,追著追著她會突然轉身向反方向跑,於是和我撞個面對面,這時她會搖著尾巴,一臉的得意。有時我也會故意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藏起來,她會馬上沿原路挨個樹後去找,沒有,就會到路邊的小商店去尋找,再沒有,就會找一個不礙事的路邊一屁股坐下不動了,東張西望,任誰叫也不理,她知道我一定會來找的,怕跑遠了和我錯過。這時我就會從藏身處出來叫她的名字,然後蹲下,伸出雙臂,看她飛奔過來撲進我的懷裡。

那個叫豆豆的“天使”走了

豆豆會勸架,但從不偏袒任何一方。每當和老公爭執起來,尤其是晚上調門一高,她就會走到房門口,抬起小爪子使勁拍,要出去。這時總會有一人宣佈休戰,“別吵了,看嚇著豆豆了。”於是天下太平,豆豆也會回到小窩繼續打她的呼嚕。

豆豆的膽子很小,小到令人懷疑她的真實身份。記得在半歲左右,一天早晨去花園,路上有保安出操,人家響亮的“一、二、三、四”聲音未落,只見豆豆“嗖”的一下轉過身一溜煙地跑沒影了,我在後面連追帶喊,人家連頭都不帶回的。沿著來路,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暗暗擔心,怕跑丟了。一直找到樓下也沒見到,帶著幾乎絕望的心情回家搬援兵,上到四樓,驚訝地看到那個小小的、圓圓的身體蜷縮在家門口,瑟瑟地抖個不停。從花園到家,足有五百米的距離,中間要過三個路口,小傢伙是憑什麼找到回家的路的,而且還找對了樓門,還爬對了樓層!至於在花園的草地上,被剛出生的、毛絨絨的小雞小鴨追得到處跑的狼狽樣更是讓我顏面盡失,無地自容。豆豆也愛看熱鬧,聽到哪裡狗聲鼎沸也要急急地跑過去看個究竟,但到了地方,卻怯生生地躲在我的身後,只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如果我轉個方向,她也會隨之轉個方向,繼續躲在身後觀看。這兩年春節燃放煙花爆竹開禁,可害苦了她,窗外五彩繽紛,呯砰之聲整夜不停,看豆豆這屋跑那屋躥,沒處躲沒處藏的,恨不得一頭扎進被子裡,蒙上耳朵才好。有時抱她站在窗口,讓她欣賞色彩斑瀾的夜空,她卻用小爪子死死抓住你的衣服,小臉拚命向後扭,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所以我的朋友們來家裡,總會問這樣的問題:人家農村養狗是為了看家護院的,如果你們家要進壞人了,豆豆會不會躲得比你還快?每當這時,我就會轉問豆豆,小人家一副不屑一理的樣子,找她的娃娃玩去了。

我們的日子就這樣平凡而快樂地過著,一年又一年,兒子長大了,小學畢業了,考上高中了,個子越過我,超過他爸爸了。豆豆也由一個活潑淘氣的小丫頭出落成穩重大方,儀態端莊的大姑娘,慕名求親者眾多,因她的毛色在京吧中很少見,懂行的人說她是正宗的金吧,(其實她就是一隻土狗,也一樣是我們的寶貝)有人抱著從俄羅斯高價購買的小狗來相親,甚至還有的拿著金項鍊來求婚。我和老公很民主,覺得只要是豆豆自己喜歡,我們不反對。但出乎意料,這麼多年,豆豆居然一個男朋友也沒看上,即使在她的生理週期,也沒有哪個小夥子俘獲了她的芳心,所以我們一直沒有去給她做絕育手術,心疼她去挨那一刀,卻也給以後的悲劇埋下了種子!

其實小狗在一、兩個月時是很脆弱的,染上任何一種病毒都有夭折的危險。因為姥姥照顧得好,豆豆從小身體就非常棒,連感冒著涼拉肚子都沒得過,除了定期去打防疫針,從沒去過醫院。有一天,散步回來的豆豆歪在門邊,表情痛苦,不讓摸也不讓抱,嘴裡不時地低聲呻吟。以為是在外面紮了東西,用小毯子一裹直奔動物醫院,接診的是一位很年輕的大夫,問問症狀,在身上各處按按,很明確地說是腰椎間盤突出,吩咐連打一週的針,配合針灸及按摩,否則會造成後肢癱瘓,大小便失禁。一向健康的豆豆突然得了這種嚇人的病,從心裡無法接受,於是懷疑醫生的診斷。次日,請假帶豆豆去了更遠更著名的農大動物醫院,找專家診斷還是一樣的結果。同時也知道了更多的信息:腰椎間盤突出症是京吧的常見病,可能同品種的遺傳缺陷有關。平常如果經常直立,爬樓梯,跳上竄下,很容易患上此病,而且只要得上,就無法痊癒,只能靠注射緩解,慢慢等疼痛消失。自責,只有深深的自責。因為喜歡看她立著兩隻小腿作輯,所以就頻頻地用食物逗她表演,因為自己想減肥,所以就帶著她上下跑樓梯,因為寵她,所以就像舉小孩一樣高高把她舉起盪來盪去,一切的一切,因為我的無知,我的懶惰,不肯花時間瞭解養育常識,所以給豆豆帶來終生的病痛。看著豆豆懂事地蜷縮在她的小窩裡,不吃不喝,默默承受著痛苦,心真的碎了,看著不會說話的孩子,祈禱上天把所有的病痛都留給我,只讓快樂、健康伴著他們。

第一次發病,豆豆三歲,以後又發作了三次,靠著及時的治療和精心的護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但不敢掉以輕心,因為醫生明確這種病發作一次會比一次嚴重,直至癱瘓。為了以防萬一,在網上看到美國有為殘疾小動物特製的輪椅,特別請國外朋友幫忙予以留意。千小心,萬小心,沒想到豆豆最終卻是毀在了沒有意料到的地方。

豆豆很胖,從肩膀到屁股幾乎成快接近正方形的直角,沒有一點過渡,沒有一點腰身,胖得在大院裡聞名遐邇,胖得每年到醫院打防疫針時都被大夫告誡要減肥,所以有一天洗澡時發現她的肚皮下有兩個小疙瘩,當時第一反應是脂肪瘤,沒有太多在意。慢慢地,長得有鵪鶉蛋大小了,到醫院,大夫說是乳腺腫瘤,直接安排了手術,並告訴我如果小狗不生育,就應該及早做絕育,否則,年紀大了很容易出現此類婦科疾病。問大夫能治好嗎?回答如果不復發就沒事,一旦復發就沒治了。當時不覺得害怕,豆豆身體這麼好,精神這麼好,肯定不會有問題的!還讓大夫索性連絕育一塊做了,反正要麻醉一次,亡羊補牢嘛!為了彌補對豆豆的歉疚,選擇了價格高昂的乙醚吸入式麻醉。手術很順利,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抱出來的豆豆裹著雪白的紗布,在背上打成漂亮的蝴蝶結,麻醉勁還沒過去,身子不能動,但小腦袋使勁轉向我,大眼睛流露出委曲、痛苦的神情。24小時以後,豆豆就蹣跚著開始活動了,她著急地慢慢挪著,嘴裡不停地哼哼,時不時地看著我,一下子反應過來,趕緊抱到樓下,在草地上痛痛快快地尿了,才有了釋然的樣子。豆豆實在是太懂事了,懂事得令人心疼。不到一週,豆豆恢復了往日的活潑,家裡也重新歡歌笑語,我們以為劫難過去了,生活還是那樣美好,那樣陽光燦爛。這是去年十一期間!

噩夢來得太快了,快得讓我來不及反應。剛過完春節,發現豆豆的肚子裡又長出了包塊,而且不止一個,生長的速度相當快,每天似乎都在變大。當時,心都涼了。沒等到今年的五一長假,找到農大動物醫院有名的教授,老先生認認真真地進行了全面的檢查,告訴我確實是復發了,在詢問豆豆的年齡後,他建議放棄治療,認為已經沒有手術的價值了。“不,不放棄!”,不顧旁人在場,不顧尊嚴掃地,流著眼淚歇斯底里的對老教授大嚷。終於,教授妥協了,安排了他最得意的學生操刀,並特意囑咐一定要細心,把所有能看到能找到的腫塊都切除乾淨。這次用了將近兩個小時,切除了大大小小五個腫物。

豆豆很堅強,除了夜裡疼得實在忍不住低低呻吟幾聲外,全天就那樣安靜地躺在她的小窩裡,偶爾艱難地翻個身,這次的創口多,恢復慢,為了不在家裡大小便,她忍著不吃不喝,怎樣哄都不張嘴,最後急得我買來注射器強行往她嘴裡灌牛奶,灌葡萄糖水。不敢抱她,怕弄疼了傷口,晚上拿個墊子坐在地板上,撫摸著她的小腦袋,輕輕地和她說著話,從心裡祈禱著奇蹟能夠出現。

可是生活就是生活,殘酷得容不得你去選擇!第二次手術過了沒到兩個月,可惡的腫物又出現了,而且來勢洶猛,比上次還多,長得還快。眼角開始長出一層白膜,經常流出濃狀的分泌物。到醫院開出最好的消炎藥,連續滴了十天,剛有所好轉,又發現小鼻子周圍掛滿了血性的泡泡,沒過幾天,已可以清晰地看見鼻腔被贅生物堵滿,不時地漾出鮮血,由於呼吸不暢,可憐的豆豆只能張開嘴巴,不停地喘氣。因為難受,那幾天豆豆幾乎沒有睡過一會兒安穩覺,她變得格外的依戀人,用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向每個人發出求助的目光。(寫到這裡,不爭氣的眼淚順著臉龐一串串地往下淌)

在醫院,大夫搖頭,說國內從來沒有做過狗狗的鼻腔手術,目前只有兩種辦法:一是掛氧氣瓶吸氧,外加註射消炎藥延緩生命,再有就是實施安樂死,讓她在沒有痛苦的沉睡中一覺不醒!

人有時很偉大,能造飛船上天,能建潛艇入海,人有的時候也很無能,對著幾乎肉眼都看不到的病毒卻束手無策。

我有選擇嗎?我能選擇嗎?一邊是看她在病痛的折磨下慢慢窒息生命,一邊是一針下去,十二年的緣分嘎然而止,從此一陰一陽,一生一死兩相望!

男人畢竟是理性思考,在我已經迷失心智,只是下意識地緊抱著豆豆哭得泣不成聲的時候,他紅著眼睛做出了正確但也是殘酷的決定。

再讓她到外面玩一會兒吧!聰明的豆豆似乎也預感到了不祥,依偎在腳邊不肯走開,再讓她喝口水吧,再給她點一次眼藥吧,再給她梳一次毛毛吧,再給她……,就是想盡量拖延時間,就是想能跟她再多呆一會兒,再多一會兒。終於,醫生開始催了,老公把我擁進車裡不讓出來,他知道如果我在場,很有可能會在最後一刻抱著豆豆奪路而逃!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大腦一片空白。等老公出來的時候,手裡託著一個被淡藍色的單子裹得嚴嚴的布包,他輕輕地把它放在後座上,輕輕地說:“放心吧,她很安靜,一點痛苦都沒有,大夫很好,看咱們沒帶東西還找了單子把她包起來。”我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向後看一眼,那個東西跟我無關,那不是我的豆豆,我的豆豆是個金髮小姑娘,她也從來沒有藍色的衣服,她不會自己躺在汽車後座上,每次都是坐在駕駛副座上,伸長脖子張望著窗外的景色。所以那個藍色包裹不是她,肯定不是她!

老公又說:“大夫說可以放在這裡由他們處理,我沒同意,我想你也不會同意。我們帶她回家吧,葬在她天天去玩的花園裡好嗎?”點頭,不說話,任憑淚水飛揚。

老公上樓去收拾豆豆的東西,終於忍不住,撲向後座,一把抱起那淡藍的包裹,一聲“豆豆”未落,已近嚎啕。突然,分明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象是懷裡那個仍暖暖的,軟軟的身軀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可是再叫、再搖,卻再也沒有了動靜。於是我知道了,這是豆豆留了最後一口氣等到來和我告別!

透過薄薄的單子,我能摸到她圓圓的小臉,胖胖的小手、小腳,她蓬蓬鬆鬆的大尾巴,在混雜著醫用酒精的味道中有她常用的、淡淡的洗髮水的清香,可是不敢把單子掀開,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她用那雙亮亮的大眼睛向我發出質問:媽媽,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盛夏的黃昏,老公在花園找了一個有街燈的角落給豆豆修建著最後的居所,揮汗如雨。老公喜歡狗,但絕不是豆豆這種千嬌百媚的小傢伙,威猛、嚴肅的黑背才是他的最愛。豆豆來家很長時間以後才開始慢慢接受她,然後,漸漸地越來越寵她,到最後每天早晚帶豆豆的散步就成了他的專利。他會在吃排骨的時候把所有的脆骨都給豆豆留下來;他能耐心地咬下雞骨頭的關節給她因為怕小刺扎破豆豆的喉嚨;如果吃餃子他一定會囑咐我單給豆豆包 因為他和兒子只認茴香而豆豆不喜歡;如果我出差而他晚上有應酬,不會開車的他會打車先回家帶豆豆方便完,給她做好飯再走;甚至還和鄰居幾個家有狗狗的男士結成小團體,時不時地相約出去小酌一番,頗為家有狗女而自豪。

他挖得很認真,很仔細,稍微大些的石塊也要用手挪到一邊,怕壓在豆豆身上不舒服,他挖得很深,這樣豆豆就可以安安靜靜地睡覺,不會被打雷聲、爆竹聲嚇到。我則等在車裡,抱著她,喃喃地叮囑著:豆豆,別怕,這裡是你天天來玩的地方,每天爸爸媽媽上下班,哥哥上下學都要經過,我們還能天天見面;這裡有燈,夜裡不會很黑的;你的眼睛還沒有全好,要記得按時點藥;天熱,要多喝水,要學會照顧好自己……

用小毯子包好她仍帶著餘溫的身體,放在她睡了十二年的小床裡,周圍堆滿了她的玩具娃娃和各種款式的四季衣服,還有幾雙漂亮的小皮鞋、小襪子,她的小飯盆,小水碗,愛吃的零食,還有一張全家的合影。最後,老公用她的大浴巾將這一切嚴嚴實實地蓋好,輕輕放下去,訣別的時候來了,但我已經沒有眼淚,只是覺得心很痛,很空。

兒子打球回家,聽爸爸說了經過,一頭衝進自己的房間,摔在床上,扯過枕巾矇住臉,許久,許久,沒有聲音,也沒有動靜。

家裡靜極了,當天晚上轉播亞洲盃足球賽實況,中國對伊朗,酷愛足球而且每次看球時都不消停的父子倆把電視調成了靜音,沒有喧譁,沒有歡呼,也沒有表情。

我,下樓,雙腿不自由主地走向花園,走向豆豆長眠的地方。

人有輪迴,這麼有靈氣的孩子也一定會重生的!只是,我的寶貝,到下世輪迴時,你還願意做我們的孩子嗎?豆豆,希望你能託生成一個人類的小姑娘,有著長長的金髮,有著大大的、亮亮的黑眼睛,還會有一副脆脆的好嗓子,能把今生沒說出的話都說出來,你一定會有一個英俊的男朋友,會生很多象你一樣聰明可愛的小娃娃,會有很多很多玩具,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花裙子,當然,一定還會有一個象我這樣疼你愛你的媽媽,一個寵你,嬌你的爸爸,一個陪你一起玩,一起長大的哥哥,一個溫馨的家。

我們有工作,有朋友,有各種娛樂,有漫長的一生,而你只有我們!上帝只給了你十二年的生命,你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我們,甚至生命!你是天使,是愛的精靈!

淚眼婆娑中,看那一堆新土上有一根亮亮的東西,拾起,竟是那淡藍單子上的繫帶,可是記得明明裹在豆豆身上啊,怎麼會落在這裡?眼前又飛來一隻白色的影子,圍著土堆飄啊飄的,久久沒有離去,是蛾子嗎?我想應該是一隻小蝴蝶吧。冥冥中,是豆豆在告訴我,她已經掙脫了束縛,變成蝴蝶飛到天堂去了。

我相信一定是這樣的!

寫於2007年7月15日,完成於2007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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