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新冠肺炎四類人員集中隔離,為何這麼難?

為防止居家隔離造成交叉感染,從根本上控制感染源,武漢開始對確診、疑似、發熱及密切接觸者進行集中收治和隔離。

具體執行中,勸服人員前往隔離點的工作很難。他們期待:能夠對患者進行治療,或者形成一條入院檢測和就醫的綠色通道。

武漢目前為新冠肺炎患者開放了8000多張床位,隨著火神山、雷神山、更多定點醫院開放,近期可以過萬。

另外準備建11個“方艙醫院”,提供床位上萬張,收治輕症患者。

集中收治和隔離、阻斷傳染源的難題,看到了解決的希望。

武漢新冠肺炎四類人員集中隔離,為何這麼難?

△ 2月3日,隔離酒店門口,疑似患者詢問工作人員目前隔離情況。吳靖攝。


2月3日下午,武漢的一家四星級酒店門口,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戴著口罩氣喘吁吁地在講電話。門口幾位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遠遠地看著她,不敢上前。


“你應該把我送到醫院去做治療,你丟我到這裡,讓我等死嗎?”她拎著一堆換洗衣物和CT片,站在酒店門口的馬路邊,朝電話那頭的社區工作人員低聲怒吼,“我這麼重的病人就把我拖這裡觀察?到時候晚上要吸氧了,啥都沒有,那就等死了是不是?”

她是通過核酸試劑檢測後的“雙陽”確診患者,說完幾句話後,她的嗓子感到不適,立即擺擺手,示意周圍的人走遠些。隨即咳了好一會兒,有些喘不過氣。她在等丈夫接她回家。

這是武漢市要求對新冠肺炎確診、疑似、發熱及密切接觸者“四類人員”集中收治和隔離政策下達執行的第二天。


此前,這四類人員都是讓社區工作人員監督他們“居家隔離”。但短短兩週內,武漢本地新冠肺炎的確診人數已超過8000,加上疑似病例,早已過萬,顯示出居家隔離難以阻斷感染源。


家庭內部隔離和防護措施不足,往往是一個家庭內部的多個成員被感染。社區工作人員不堪重負,加之工作人員口罩、防護服等物資嚴重不足,上門排查的任務難以完成。電話排查阻擋不了一些疑似患者和確診患者依舊從家中外出,形成巨大的交叉感染隱患。

為防止居家隔離難以避免的交叉感染,從根本上控制住感染源,2月2日,武漢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要求各區,從即日起,對涉及新冠肺炎的“四類人”採取集中收治、隔離措施:對確診患者無條件集中收治,儘快安排床位;對疑似患者集中隔離,徵用一批民營醫院,配備必要生活、消毒、醫療設施,最快時間安排檢測;對發熱患者集中隔離觀察;對密切接觸者集中隔離。


至此,各社區有了具體執行的明確規範,但即便如此,勸服四類人員從家中轉移到隔離點的工作依然艱難。確診病人希望轉移到醫院進行入院治療,其它三類病人要麼擔心隔離點的隔離條件有限,再次形成交叉感染;要麼不放心留在家中的家人。

短短几天內臨時徵用酒店的隔離點,標準各不相同。有的只隔離密切接觸人群;有的將確診人群、高度疑似人群和密切接觸人群安置在一個隔離點的不同樓層;有的配備少數醫護人員,為輕症患者配備藥物;有的沒有配備醫護人員和藥物。


但幾乎所有類型的患者,對隔離點都有一個共同的期待:能夠對患者進行治療,或者形成一條入院檢查和就醫的綠色通道。


要滿足這樣的期待,需要更多的床位。

患者和家屬們的擔憂


2月3日下午,上述女士所在的街道派車送她來到了這家酒店,她一開始感到興奮,興奮感取代了入院遙遙無期的絕望。對她來說,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膽地擔心丈夫被感染,這是這個家裡始終埋著的一顆隱形炸彈。

辦理入住時,她把疑惑統統拋給了酒店前臺,對方答覆她,沒有藥物,沒有吸氧機,沒有醫療設備,有幾個醫生和體溫計,來這裡是隔離觀察,不是治療——這和社區工作人員告訴她的“隔離點有醫護人員和醫療措施”不一樣。

此時,湧入酒店的人越來越多,公安的車和街道的車一趟一趟接人過來,門口排起了長隊,有確診患者,也有疑似患者,他們在被隔離在這家賓館的不同樓層,5層是疑似患者,10到11層是確診患者。160個左右的床位,在短短兩天內已經快滿了。

和這位女士一樣的是,幾個確診患者從隔離點裡緩慢地走出來,門口的工作人員能夠阻擋想要進去探視的家屬和記者,但不敢阻擋這些喘氣費力、步履緩慢的患者,無奈地看他們一個個走出來。確診患者們,即使是隻需要隔離觀察、住院意義不大的輕症患者,他們希望的還是能住上醫院,得到治療,而不是被隔離在這裡。

2月2號上午,社區工作人員給張騰電話,讓他上報父母的姓名,勸服他將父母送往隔離點,他們已做CT高度疑似冠狀肺炎,但尚未做核酸檢測。


半個多小時的勸服過程中,張騰一直在追問,隔離的人能不能做核酸檢測?如果確診是陽性,能否安排住院?工作人員不是太肯定地承諾,“隔離點就是做核酸檢測的地方”,但需要將隔離人員名單上報給醫院的兩三天後,他的父母才能做核酸檢測。


工作人員說可以將他的父母上報成“危重症病人”,這種情況下,也可以居家隔離,但做“核酸檢測的時間會快一點”。


張騰瞭解到,目前在醫院等待做核酸檢測的時間和社區工作人員承諾集中隔離人群做檢測的時間相差無幾。比如,武漢市第七醫院是2-3天,武漢市中南醫院是3-4天。並且,當聽說隔離點沒有醫護人員,不能打針吃藥後,反覆權衡之下,張騰回絕了社區的要求。


就在當晚8點,張騰此前聯繫的武昌醫院發來信息,告訴他第二天早上,家屬可以去做核酸檢測了。


當晚,在他反覆要求下,社區派了一輛車送他父母去醫院提前排隊。他用共享單車推著食物、被子走了一個多小時,送到徹夜排隊的父母那裡,第二天一早,他雙肺感染的媽媽做了核酸檢測,結果還沒出來,而單肺感染的父親達不到做核酸檢測的標準,就沒做。


與此同時,社區依舊打電話勸去隔離點,考慮到隔離點還有沒有藥和醫護人員,張騰最終還是拒絕了。


武漢新冠肺炎四類人員集中隔離,為何這麼難?

△ 疑似和確診患者在隔離酒店排隊辦理入住。吳靖攝。

社區的難題

四類人群都要實行不同程度的隔離,對武漢這2000多個社區來說,挑戰並不小。這就考驗不同社區在此前十幾天裡,對四類人群的跟蹤是否及時和到位。判定該患者是輕症還是重症,送入不同的隔離場所,以及如何勸說患者同意隔離,都是社區工作者需要琢磨的。

政策發佈後,原則上只給社區工作者一天時間勸服居民。實施過程並不順利,一些社區工作者吃了不少閉門羹,因各區域隔離標準都不相同,再次引發部分患者不滿。

據八點健聞了解,很多社區一下子沒法那麼快將四類人群快速隔離,有的街道乾脆就不按病情輕重程度來分,凡是確診的,都上報街道等待入院;凡是疑似的和密切接觸者,都被隔離到酒店。有的街道,四類人群數量龐大,顧不上疑似的和發熱病人,先把確診的和密切接觸者做了隔離。有的社區,確診患者安排不上住院的,乾脆也被隔離到酒店。

政策發佈當晚,某社區書記王雲(化名)臨時被叫去街道管理部門開會。2月2日夜裡12點之前,要把所有確診病人“清零”,即上報給街道管理者,街道開入院接收單,並把所有確診病人全部轉到醫院。而與這些確診患者的密切接觸者,則要被隔離到附近酒店,隔離14天。但並未提及疑似患者和發熱居民該如何安排。

“這是因為真的顧不過來了”。王雲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發熱居民到底有多少。社區工作者防護服並不充裕,此前都以帶電話代替上門排查,她無法確定,居民是否會隱瞞發熱史。

此外,街道管理者對“密切接觸者”做了一個明確定義:和確診患者同吃同住,或同乘一輛車,或在一個辦公室工作的人,確診患者一定是經過核酸檢測的雙陽患者。

開會完後,王雲和同事挨個兒給每個確診患者家屬打電話,勸說她們第二天就收拾好,去附近酒店隔離,酒店是街道安排的,免費入住。第二天一早,再次打電話過去,所有確診患者家屬全都拒絕了,理由是不放心患者在家,社區先安排上家人入院再說。而社區附近的定點醫院,早已人滿為患,一床難求,社區工作者無法對他們入院與否做出任何承諾。

拖到2月3日,王雲社區的確診患者人數蹭蹭蹭往上漲,但還是沒有密切接觸者被說服去酒店隔離。

這是一個極其現實的問題,確診患者入院治療的問題不解決,密切接觸的家人接受集中隔離絕非易事。至於隔離酒店人員配備問題,據央視新聞報道,在漢陽區的某個隔離點,目前是24個密切接觸者配一名醫生和護士。


武漢新冠肺炎四類人員集中隔離,為何這麼難?

△警車送疑似患者來隔離酒店。吳靖攝。


各顯神通勸服不同類型的人群

有的社區從高度疑似患者入手,打算先隔離這類等待核酸試劑檢測的人。

2月4日上午,礄口區某社區的汪琴接到了來自父母所在社區工作人員的電話,對方告訴她,如果父母同意去酒店隔離,很快就能安排上核酸試劑檢測,不用去醫院排隊,一旦確診,就有機會住院。

汪琴的父親1月25日出現了發熱,為了防止被傳染,汪琴帶著女兒回了武漢的另一個家,父母單獨在家裡隔離。父親28日做了CT檢查,是高度疑似,拿了藥回家吃,但之後一直反覆發燒。2月2日,再次去醫院檢查CT,肺部感染比上次更嚴重,但始終排不上核酸試劑檢測,這意味著離入院還要等上好久。這期間,母親也感染上了肺炎。

“要麼就在家,要麼就去酒店隔離,統一安排核酸試劑檢測,但具體什麼時候,我不清楚”。對方直截了當。

汪琴權衡再三,還是決定放棄去隔離酒店,那裡無法提供藥物以及打針等治療措施,而父親每隔一天就要上醫院打一次針。

另一個家住礄口區的高度疑似患者,2月2日下午被臨時接到了隔離酒店,但到了之後才發現,隔離酒店還沒有備好退燒藥等常用治療藥物。

有的社區意識到,一開始勸說高度疑似患者隔離並不容易,涉及到吃藥打針等後續服務難以實現的現實困境。社區工作人員乾脆轉變了策略,勸說較為容易隔離的一批人——密切接觸者。

家住漢陽區的張陽,其父母都是高度疑似患者。2月2日早上,社區來了電話,說疑似患者要集中隔離,防止擴散,問張陽是否願意,張陽答應了,認為這是一個好事,切斷傳染源,父母吃住也有保障。

當天晚上,社區再次打來,讓立刻收拾行李,開車把父母送到隔離酒店,丟下一句話,進去了就不能隨便出來了。

張陽突然反應過來,父母還要做複查,怎麼安排?父母病情如果突然加重,有沒有呼吸支持設備?父母還要續藥,怎麼辦?社區的人被問住了,回覆是,不知道。最後,張陽拒絕了。

但到了第二天,情況發生變化。張陽父親拿到了核酸檢測試劑的結果,是陽性,從疑似患者變成確診患者。此時,社區的策略也臨時做了調整:不再勸說張陽的父母,而是勸說他本人去隔離——從高度疑似人群轉移到密切接觸者。

社區工作人員以盡力為張陽父親安排醫院床位為條件,張陽心動了。2月3日下午,張陽決定去隔離。

傍晚,他被街道安排的車接到了酒店,辦理入住時,前臺拉他進了“XX密接人員觀察點”的群,兩天內,群裡很快加了60多人。

酒店房間是一人一間,群主叮囑,沒有特殊情況不得出門,甚至連出房間門也不行。一日三餐會按時送到門口,戴口罩開門拿餐。

但是,隔離酒店是臨時被徵用,酒店沒有一個服務員,目前都是隻有4名醫護人員兼職做服務員,“之前開價5000元做7天,都找不到人來!”群主在群裡說,“所以我們只能提供最最基本的生活服務”。

接下來的14天裡,張陽將在這個20平方米的空間裡活動,每天量2次體溫。如果發現發熱,酒店會安排綠色通道送去發熱門診。

“如果說我父母情況非常糟糕,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敢來,但起碼他們目前還能自理”。他現在唯一的期待是,社區能實現承諾,給父親安排床位。

火神山、雷神山、方艙醫院,更多床位是解決問題的希望

床位,正是擺在面前的難題。


一位早在1月23日拿到武漢市第五醫院住院名額的患者,十幾天快過去了,依舊沒有住上院。

江漢區某一社區有十個確診患者,因醫院床位緊張,街道一個也沒能安排他們入院。

其中有一個患者,通過自己排隊住院的方式,治癒了;其餘三個患者,用各自的關係申請住院。

一個居民的公公婆婆在診斷為高度疑似冠狀病毒肺炎患者之後,最終沒有住進醫院,於1月29日,31日先後去世,期間她無數次打電話給街道,街道讓他們自己打120。公婆去世後,他們夫妻成為密切接觸家屬,沉浸於失去親人悲痛中的他們,因為對街道和社區的不信任,對集中隔離非常牴觸。

一位社區工作人員談到:“現在核酸檢測比以前容易,一些醫院的門診開通了檢測渠道,但患者確診之後,依舊沒有床位。”


昨天,擁有1000張床位的火神山醫院已接收了第一批病人,今天,雷神山醫院也將完工,1600張床位即將開放,而武漢定點醫院也正在分批開放,近期新增2000多床位。

據武漢衛健委發佈的數據,截至2020年2月3日23:00,武漢市28家定點醫院共開放床位8199張,其中包括火神山第一批接收的50張。

另外,2月3日,武漢緊急在洪山體育館、武漢客廳、武漢國際會展中心建“方艙醫院”,新增3400張床位,可收治輕症病人,並保持重症轉診通道。


“方艙醫院”是解放軍野戰機動醫療系統的一種,由若干可以移動的模塊建成,這些模塊可以是真正的房屋,也可以是帳篷等可以臨時搭建的處所。在特殊情況中,它發揮了急救醫院的作用。先後參加過汶川地震、青海玉樹地震等緊急醫療救援任務。


4日晚新華社又發佈消息,武漢“方艙醫院”擴容至11家,接診床位增至萬餘張。


四類人員集中收治和隔離、切斷傳染源的難題,看到了解決的希望。


吳靖 王晨 吳曄婷|撰稿

八點健聞微信訂閱號:HealthInsight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