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虎”之死調查:職業足球為何凋零在足球之鄉?

新華社廣州2月14日電 (記者王浩明) 位於廣東省梅州市梅縣區的中甲俱樂部廣東華南虎13日晚正式宣佈解散。

梅縣是中國的足球之鄉,這裡足球氛圍濃厚,歷史上曾經培育出了李惠堂、曾雪麟、池明華和王惠良等國腳。2020年的春天,職業足球卻在這裡以一種讓人唏噓的方式告別。

靴子落地

13日晚,廣東華南虎俱樂部官方微信推送中的告別海報飽含離愁別緒—— “時日有序,聚散有時。天涯未遠,歲月無虞。感謝有你,江湖再見”,留給了人們一個不甘的背影。

“华南虎”之死调查:职业足球为何凋零在足球之乡?

“華南虎”的解散,是懸著的靴子最終落下。早在2019年底,就有消息稱這傢俱樂部因資金問題無法堅持,可能會退出職業足壇。

俱樂部管理人員告訴記者,“華南虎”欠了球員半年、大概三千多萬的工資。2019賽季結束後,俱樂部的投資人和工作人員一直在努力,希望能夠保住俱樂部。

然而,中國足協在2月4日的一紙公告讓這傢俱樂部的命運實際上已經蓋棺定論。這份《2019年俱樂部全額支付教練員、運動員、工作人員工資獎金確認表》進行公示的通知顯示,上海申鑫、廣東華南虎、四川隆發3家上個賽季的中甲俱樂部,與南京沙葉、福建天信、大連千兆、銀川賀蘭山、延邊北國、吉林百嘉6家上賽季的中乙俱樂部,在2月3日下午5點的截止時間之前未能提交“確認表”。

“华南虎”之死调查:职业足球为何凋零在足球之乡?

中國足協官網截圖

由於提交工資獎金確認表是獲得准入資格的剛性要求,這也基本上宣告了包括“華南虎”在內的九傢俱樂部告別職業足壇。

俱樂部副總經理王騫告訴記者,直到足協公示他們還沒有放棄,而是仍然做著最後的努力,一方面與足協溝通,希望獲得寬限的時間,另一方面給球員做工作,希望球員先在確認表上簽字,讓球隊保住中甲資格。

但截至13日晚,“華南虎”一直沒有等來足協“特赦”的消息,且仍有多名球員未在確認表上簽字,俱樂部決定就此宣佈解散。

欠薪之問

對於中國足球來說,欠薪是一個老問題,甚至是一個始終伴隨中國職業足球的魔咒。職業化初期聯賽不規範,有很多投資人惡意欠薪,球員是弱勢群體,討薪無門,甚至鬧到罷賽、上訪。此後中國足協嚴厲打擊欠薪行為,近年來出臺的“工資獎金確認表”制度要求俱樂部在下一個賽季開始前提交所有球員、教練和工作人員簽字的工資和獎金確認表,若不能如期上交,俱樂部將被取消准入資格,被稱為對付欠薪的“大殺器”。

記者調查瞭解到,這兩年隨著職業足球投資門檻越來越高,而不少投資人普遍面臨著主業下滑、現金流吃緊的情況,欠薪又開始死灰復燃,到2019賽季,欠薪問題已經大面積波及中甲和中乙俱樂部。

“华南虎”之死调查:职业足球为何凋零在足球之乡?

其實,2020年中國足協對於中甲中乙俱樂部工資獎金確認表的提交日期原定為1月15日,由於很多俱樂部無法提交,兩次延後至2月。但最終仍有九個俱樂部未能提交,在兩次“緩刑”後被宣判“死刑”。

記者從多方瞭解到,不止一個已經提交確認表的俱樂部存在欠薪問題,有俱樂部成功說服了球員在確認表上簽字,承諾在此後解決拖欠的工資,暫時度過了危機。

“我們工資發不出來是真沒錢,不是惡意欠薪,特別可惜。有些俱樂部可能給球員做工作比較到位,我們最後幾個球員還是不籤,就這樣解散了。如果今年能繼續踢的話,我是有信心工資能發的,也許能有更大的投資人進來。”王騫說。

包括王騫在內的不少業內人士向記者反映,雖然足協對欠薪的“零容忍”是為了保護球員,規範俱樂部運營,但在目前的經濟形勢下,欠薪就直接取消准入過於“簡單粗暴”,可根據實際情況採取“罰分”“降級”等措施,給俱樂部一個緩衝的機會。

也有球員表示,俱樂部在這個時間解散是兩敗俱傷,自己面臨的境況就是無球可踢,如果找不到下家,甚至會就此結束自己的足球生涯。

“如果足協的規定讓俱樂部破產,讓球員退役,這還是一個好規定嗎?”這名球員發出疑問。

轉瞬興衰

俱樂部管理人員表示,其實“華南虎”在2019年初就已經陷入困難,投資人多方籌措資金,但仍然無法填補缺口,俱樂部也一度謀求轉讓,但由於種種原因也未能達成。

工商信息顯示,廣東華南虎足球俱樂部有限公司的唯一股東是梅州市集一建設有限公司,該公司的股東是佔比90%的自然人劉水和佔比10%的李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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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劉水正是2011年在深交所創業板上市的深圳鐵漢生態環境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多名圈內人士曾經告訴記者,作為從梅縣走出的企業家,劉水有著比較重的家鄉情結和足球情結。2015年,劉水收購了尚在中乙的梅縣客傢俱樂部,2017年,俱樂部衝上了中甲並更名為梅縣鐵漢隊。

2018賽季,剛剛升入中甲的鐵漢投入巨大,希望能夠在職業足壇有所作為,梅縣還承辦了當年的中甲開幕式,劉水在家鄉梅州的聲望也達到了頂點。

彼時,鐵漢雄心勃勃,戰略是以俱樂部為足球產業佈局基點,打造出具有鐵漢生態特色的足球產業IP;同時,通過發揮鐵漢生態自有產業資源優勢,構建足球產業可持續發展的生態產業鏈。

“华南虎”之死调查:职业足球为何凋零在足球之乡?

其興也勃勃,其衰也匆匆。僅僅一年後,上市公司鐵漢生態陷入困境,該公司2019年年度業績預告顯示,預計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虧損8.84-8.9億元,相比之下,2018年度公司的盈利達到了3.04億元。該公司的股價也從2017年10月的最高點跌去了超過70%。

在2018年1月加盟俱樂部任副總經理的王騫表示,鐵漢在2018年中甲一個賽季的預算就達到了三個億,而2019年在上市公司鉅虧、股價暴跌的情況下,俱樂部投資人很難拿出足夠的資金來繼續給俱樂部輸血。

“2018年,老闆覺得沒有這個錢不能保級,那時候老闆也有錢。但當資金預算出現問題,再降下來就難了,其實我們已經降了很多了,2019年也就七八千萬,但現在七八千萬也拿不出來。”王騫說。

他透露,2019年,主業遇到經營困難的劉水仍在想方設法為俱樂部籌集資金,甚至抵押了物業借錢給球隊輸血,但仍無法彌補。

在絕境中,俱樂部也曾謀求轉讓。2020年1月3日,深圳聯合產權交易所發佈廣東華南虎俱樂部100%股權轉讓公告,掛牌價格1.8億元。公告顯示,截止到2019年11月30日,廣東華南虎俱樂部負債總額為2.5億,2019年淨利潤為-2267.8萬元。

據瞭解,曾經有佛山企業與俱樂部接觸洽談轉讓事宜,但由於佛山當地一直沒有出臺鼓勵職業足球落戶的具體扶持細則政策,該企業最終打了退堂鼓。

“後發先至”

讓人感嘆的是,梅州是中國足球之鄉,曾經培育出曾雪麟、蔡錦標、葉細權、謝育新、王惠良、郭億軍、池明華等一大批國腳。據不完全統計,梅州先後為各級國家隊、職業足球俱樂部輸送超過300多名優秀足球運動員,而梅州經常參加足球比賽和活動的人口占到梅州全市550萬人口的40%,足球人口位居國內前列。

而梅州在政策層面對足球發展的支持可謂不遺餘力,先後出臺了《梅州市振興“足球之鄉”十年規劃》《梅州市關於加快發展足球運動的實施意見》《梅州市足球綜合改革方案》《足球文化產業佈局策劃方案》和《梅州市振興足球三年行動計劃》等文件。

“华南虎”之死调查:职业足球为何凋零在足球之乡?

業內人士認為,雖然梅州的足球氛圍好,政府支持,但最根本的人口和經濟基礎都無法支撐一家大的職業足球俱樂部。資本湧入時來勢洶洶,潮水退卻時卻留下一地雞毛。

恆大、國安和上港這樣的俱樂部的運營邏輯,在小城市的小俱樂部身上並不成立,突然間資本湧入,可能會打亂這個俱樂部的發展步驟,最終會害了它。

公開數據顯示,梅縣區2018年的GDP約190億元,常住人口50萬有餘。這樣的經濟體量和人口支撐鐵漢當初設想的宏大足球產業戰略顯然並不現實。

王騫說,前兩年中國的職業足球過熱,很多投資人進來,顯得急功近利,違背了職業足球要從一點一滴良性發展、不能長期虧損的基本規律。

“如果有老闆做好長期虧損的思想準備是可以的,我們老闆做好了這種準備,但誰也料不到他自己的資金狀況出問題了。”他說。

“华南虎”之死调查:职业足球为何凋零在足球之乡?

此前王騫曾經在延邊富德俱樂部任總經理助理和副總經理。延邊和“華南虎”這兩個俱樂部,都消逝在資本的進出之間,對此,他不無遺憾。

“延邊、梅縣就算沒有資本進來,當地的土老闆都能運營,還能有收入,這也是為中國足球作貢獻了。俱樂部幫助當地校園足球的水平提高,以後慢慢這批孩子長大了也許就在俱樂部效力,最差他們也是懂足球的人,是我們的球迷,我們哪怕一年培訓100個,10年就有1000個是我們的忠實粉絲。那我們粉絲經濟的基礎就建立起來了。”王騫說。

“職業足球不能後發先至,不能省略中間的過程。不像我們現在的手機、互聯網產業,直接跳過很多中間步驟發展到世界領先。職業足球必須一步一個腳印。”

“國外俱樂部是怎麼發展起來的?先從一塊場地開始,慢慢有教練、有青訓,培養出運動員就有收入了,用自己的隊員組隊,降低運營成本,工資不用這麼高,這樣組隊一級一級往上打。而中國老闆直接來了先買個一線隊,打職業聯賽,過程中再補充訓練基地、青訓教練,花銷巨大,後期產出還沒有,一線隊已經撐不下去了。”他說。

簽發: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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