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薺菜餃子


「散文」薺菜餃子


薺菜能包餃子,這是我沒有想到的;薺菜能登堂入室成為飯店裡的招牌主食,這是山西餃子館老闆沒有想到的。

談到薺菜,十九年前那碗薺菜餃子,如同一部黑白影片,穿越時空隧道,慢慢播映在腦海,薺菜的清香,蝦仁的潤滑,陳醋的酸爽,也慢慢在唇齒間甦醒。

2000年。北京。冬日。傍晚。大雪初晴。城隍廟飯店。

我們一行三人,排隊就餐。掃過菜單,薺菜餃子赫然入眼。服務員熱情介紹,"餡大皮薄,一咬,滿嘴流油。好吃的很!"

好,就它了!

三個晚歸的“大學生”靜靜期待那份售價不菲的薺菜餃子。

那讓我們垂涎欲滴的薺菜餃子終於上桌了。極富中國特色的藍花瓷碗裡,端端正正躺在五個餃子,雪白的餃子,清亮的紅湯,碧綠的香菜,濃郁的香味,都在靜靜詮釋著餃子的貴族身價。早已飢腸轆轆的我們,顧不得欣賞那色、香、味俱佳的美食 ,顧不得淑女形象,抓起筷子,開始吃飯。薺菜略澀,入口微苦;蝦仁圓潤,咀嚼有質感,於是,肉的厚重菜的清香,在唇齒間形成渾然一體的美味佳餚。

可惜,還沒來得及品出更多滋味 五個餃子已經下肚。剎那間,豬八戒吃人生果的畫面湧入腦海,人生果的珍貴、豬八戒的性急,一如眼前的薺菜餃子與餓極了的我們。餃子的美味著實難忘,以致此後幾天,大家常常提起。有朋友說"等我領到獎金,一次吃五碗。"

「散文」薺菜餃子


薺菜是上不了檯面的。我的家鄉晉南小城,包餃子的餡料是固定的,即使薺菜茂盛的春天,也不會用它作為餡料。晉南是麥子的故鄉,招待賓客、犒勞家人,最常見的就是餃子。而無論哪個季節吃餃子,都會嚴格遵循約定俗成的規矩,按照時間、節氣,選擇此時最佳的時令蔬菜做成餃子餡。可以說,晉南吃餃子也有約定俗成的講究。春節必定是羊肉胡蘿蔔、豬肉蓮菜、豬肉白菜,且肉少菜多。如若肉多菜少,當家長輩準會說"過日子要細水長流,買這麼多肉得花多少錢呢!怎麼能這樣糟蹋光景呢!"此時,忙碌的兒媳婦一準趕緊陪著小心,解釋著"孩子在長身體,要營養營養;大人辛苦了一年,要犒賞犒賞;再說了,您老人家年齡大了,也需要補補身子。"這最後一句話,一準兒要放到最後才說。看到那老者臉色和緩了,那謙謙媳婦兒趕緊再說"趁熱,您嚐嚐,鹹淡咋樣?"直到擺足威風的老人,拿起筷子看準那個似乎包了福錢的餃子,伸出手去,那些迫不及待的孩子,這才紛紛開吃。

那邊站了許久的兒媳婦,也悄然舒口氣,轉身走到灶邊,繼續忙碌。

陽春三月,餃子一定是韭菜雞蛋。在春天的日光裡,碧綠的韭菜,曬足了太陽,喝足了雨水,一天一個樣生長著。遠遠望去,一排排、一列列,齊刷刷如同接受檢閱的士兵。這時,家家戶戶彷彿約好似的,都吃餃子,於是,滿村滿院就傳出韭菜炒雞蛋的香味,濃郁而誘人口腹。

真的,搜遍記憶寶庫,也沒找到北方人用薺菜包餃子的記載。用薺菜做餃子,大約不是北方人的首創。北方是餃子的故鄉兼發祥地,能做餃子餡兒的菜蔬多如牛毛,晉南人至少會數出一百零八種不同餡料的餃子,之所以說一百零八種,是仿照梁山好漢一百單八將設定。素餡的如韭菜雞蛋,白菜雞蛋,豆腐絲香菜,西紅柿雞蛋,香椿芽雞蛋,地皮菜雞蛋,粉絲茴子白等;肉餡有豬肉大蔥,羊肉胡蘿蔔,蓮菜豬肉,牛肉大蔥,蝦仁韭菜,豬肉韭菜,三鮮餡,豬肉豆角,豬肉茶葉等。太多了,但凡是菜,晉南主婦就能做出花樣翻新的餃子。還真是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就連生長在田間地頭不起眼的灰灰菜、掃帚苗,主婦們也能做成餡兒,包成人人愛吃的餃子。但飯桌上從來沒見過薺菜餃子的身影。想來是它太不起眼了吧。

薺菜不做餃子,可許多北方鄉下人卻個個挖過薺菜。春天,一場風后,一場雨後,山坡上,菜園邊,麥田裡,就有野菜、野草、野花的身影了,只要你勤快,提個小籃子,拿個小鏟子,到田間到地頭,就會挖到許多可以食用的野菜,薺菜便是其中之一。

薺菜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是因為它長相不好還是口感不好,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古到今,薺菜只在窮人的飯碗裡,只在普通人家的飯桌上。真的,至今還沒聽到哪位達官貴人或者富商巨賈吃過薺菜。

薺菜出身也算高貴。《詩經》時代,詩人稱它“其甘如薺”,《爾雅翼》說:“薺之為菜最甘”,因此,薺菜成了春天人家飯桌上常見的菜餚,也成了“浙東人春天常吃的野菜,鄉間不必說,就是城裡只要有後園的人家都可以隨時採食,婦女小兒各拿一把剪刀一隻‘苗籃’,蹲在地上搜尋,是一種有趣味的遊戲的工作”,周作人這樣用詩意的文字,介紹家鄉毫不起眼的野菜——薺菜。在他筆下,重要的不是薺菜能吃,而是採挖薺菜非常有趣,能給人帶來快樂。

「散文」薺菜餃子


薺菜是野菜,身份尷尬。它從詩經走來,穿越幾千年歷史,卻始終保持著本性:底層位置,野菜身份。 其實,位置也好身份也罷,多是後人賦予其上的人類喜好,薺菜從不為位置低微而自卑,也不為後來居上而自喜。這一如它的長相,樸實、不張揚。幾千年來從不為外因改變模樣。

如果推算一下,我們便知,吃薺菜的習俗延續了幾千年之久。那株不起眼的野菜,經了主婦的巧手、兒童的小手,成為餐桌上一道美味佳餚;經了作家的妙手,成了詩詞歌賦裡極具田園特色的美文佳作。

薺菜,那株不起眼的野菜,歷經千年之久,跨越時空,一路蹣跚著走到今人的飯桌上、書桌上,成為滿足人們口腹之慾的物質食糧,成為人們瞭解傳統文化的精神食糧。

真的,薺菜能做餃子,這讓我喜憂參半。喜的是今人已經不拘泥老禮,敢於大膽創新,卑微如薺菜者,也登上了大雅之堂;憂的是,除草劑、農藥的使用,在解除繁重勞動的同時,也讓薺菜的身影漸漸消失了。

唯一可以寬慰的是,薺菜,仍是詩經時代的薺菜,不以人們喜歡而喜,不以即將消失而憂,就那樣活成自己的模樣,活成詩經時代的模樣。

薺菜,只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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