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玩搖滾也能做銀鐲,大山裡這個銀匠抖音成名後教會了我們什麼?

潘仕學的父親一度不希望他成為跟老一輩人一樣的銀匠,因為做這行“太苦”,顧客稀少,總是要背上五六十斤的行囊在貴州大山裡走上幾天幾夜,才能在鄰近的村莊打上一套銀飾嫁妝,討點收入。

在他的設想中,潘仕學應該平平安安長大,然後當個公務員。但潘仕學“不是個孝順的兒子”,輾轉多年,他還是宿命般地也成了一名銀匠,像父親一樣。

不同的是,潘仕學再也不用翻山越嶺尋找生意,短視頻代替了那條漫長的出山之路。在抖音上,潘仕學將自己命名為“貴州麻料春富銀匠”,鍛打、修型、鏨刻、打磨,他只管像往常一樣在自己的工坊裡鑽研鍛造著一副苗族銀鐲,山外的訂單便會向他飛來。

能玩搖滾也能做銀鐲,大山裡這個銀匠抖音成名後教會了我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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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仕學老家在貴州省雷山縣麻料村,村子坐落在深山之中,黑瓦紅牆的苗寨像梯田一樣在山坡上排列。秀美的景色並沒能給村民們帶來富裕的生活。山地農田少,但苗族喜銀,“無銀無花不成姑娘,有衣無銀不成盛裝”,手巧的麻料村人便以四處打銀為生。

麻料村80%以上的人都是銀匠,潘仕學的爺爺和父輩也不例外。

他還記得,小時候父親出門前都要挑上五個箱子,裡頭放著打銀飾用的錘子、刻刀,加起來有五六十斤重。父親要揹著它們在貴州的大山裡走幾天幾夜的山路,到鄰近的村落挨家挨戶地詢問是否有人需要打一套銀飾嫁妝。問到了,就在主人家住下,等兩三個月以後嫁妝打完了再離開。每次出門,潘父總要幾個月甚至半年之後才能回到家。

潘仕學是在敲打銀飾的聲音中長大的,從小,他就經常蹲在父輩的身邊,看他們做銀飾。“那個時候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好奇。“潘仕學說。


他喜歡的是音樂,尤其是搖滾和民謠。潘仕學省吃儉用買了許多黑豹樂隊、崔健、許巍的磁帶和CD。高二的時候,他還組建了學校裡第一支樂隊,帶著樂隊裡的貝斯手、吉他手和鼓手,參加過縣裡的文藝活動,登臺演出過。

但現實撐不起他想成為音樂家的“野心”。潘家有兄妹五個,父親外出打銀,收入微薄,梯田裡的糧食,根本不夠家裡七口人吃,更別提拿出上音樂學院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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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料村和周圍的苗寨一樣,是遠近聞名的貧困村。1997年,麻料村第一次有了電。潘仕學回憶,通電那天,每家每戶把能開的燈全都打開,全村人幾乎整夜無眠。2000年麻料村終於通車,週末不用上學的時候,村子裡的小孩,最願意做的事情就是走兩個小時的山路去看車——那時村裡能通車幾乎是每個村民的夢。

那條路帶來了文明,也帶來了衝擊。機械化生產流行之後,需要手工打銀的人越來越少,村裡的青壯年就都放棄了手藝。

那條路,也成了潘仕學走出去的出路。他像大多數年輕村民一樣,遠離家鄉,外出打工。麻料村慢慢成了“空心村”,鍛造銀飾的手藝也漸漸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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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苗族銀飾鍛造技藝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2009年,麻料村被評為“中國銀飾之鄉”,這個經歷了數百年發展的“銀匠村”終於要迎來新生,潘仕學也重新找到了機會。

離鄉之後,他輾轉各地打工,他在廣東深圳給瓷碗貼過印花,在東莞的電子廠加工過芯片。在溫州鞋廠,他負責把地上散落的皮鞋內裡皮料一張張撿起來,捆成一捆。每天他從早上八點一直幹到凌晨,可每個月到手的工資只有一千八百元。

這一次,回鄉時身上沒有任何積蓄,“什麼都不會”的潘仕學沒能聽從父親不要做銀匠的囑咐,第一次開始真正學習製作銀飾。他帶著家裡給的一千塊錢,去給在凱里市的堂哥當學徒。

手工鍛造銀飾,是個需要耐得住性子的手藝活兒。每件銀飾,都必須經歷從熔銀、焊接、塑模、壓、刻、鏤、鎏等繁複工序,最後成品。做學徒時,他時常低頭拿著錘子,一點點地鑿刻花紋,單單一朵小花就要用上一個多小時。潘仕學剛開始做,手藝還很生疏,底氣也不足,所以報出的價格很低,但他因此得以吸引到了一些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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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父親因病離世,年邁的母親堅持要獨自回到村子生活。春節回家探親,他再次見到了那個闊別多年的“銀匠村”,村子的常駐人口,都是像母親一樣的老人,儘管生活條件越來越好,可是留下的人卻越來越少,兒時村裡那悅耳的銀飾敲打聲,也早已難再現。


潘仕學心疼母親,便將自己的工作坊搬回了村子。他將老宅子進行了改建,開辦“春富銀飾工坊”,和村子其他返鄉的年輕人想著法兒地招攬顧客,發展麻料村的銀飾旅遊產業。

去年10月,潘仕學註冊了自己的抖音賬號,想通過這樣方法讓更多人瞭解手工銀飾鍛造這種苗族非遺記憶。起初,他始終不得要領,拍出來的視頻也點贊寥寥,很快便沒了心思。今年3月,抖音文旅扶貧項目“山裡DOU是好風光”落地雷山後,潘仕學再次看到希望。他重新開始琢磨短視頻拍攝,像當年成為銀匠學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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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料銀飾技藝發展至今,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傳承先祖留下來的傳統手工藝,以製作銀項圈、銀帽、銀梳等苗族盛裝附屬品為主,潘仕學的父親當年做的就是這類傳統飾品,一整套嫁妝做下來,重量要幾十斤。

另一種則是以手鐲、戒指、項鍊、掛件、茶具等為主的創新型工藝。如今,潘仕學做的基本都是這類生活化的飾品,並且常年致力於紋案上的創新。銀飾上的圖案靈感,有的來自他自家院裡的四葉草,有的來自山間的蝴蝶。更多的,還是他的抖音賬號裡的粉絲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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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潘仕學收到一隻來自河南的包裹,裡面是隻斷了的銀鐲。有人發來抖音私信說,心愛的手鐲斷了,能不能幫忙修復。手鐲背後是一段逝去的感情,潘仕學將修復過程也拍成視頻,一位粉絲留言“修復的也是一份愛。”

除了收穫認可,潘仕學還收到了來自天南海北的5萬元訂單,更先後有60多名遊客通過視頻,慕名前來手工坊來體驗銀飾製作。他再也不需要像父親一樣,走上幾天幾夜的山路去尋找客戶了。

在創世史詩《苗族古歌》中,記載的關於苗族先民運金運銀、打柱撐天、鑄日造月的傳說,大抵是迄今見到的苗族最早涉及銀飾的口碑資料。 但當下傳承這門非遺手藝,更需要的還是人。

去年,全村人籌資並申請扶貧資金,將村裡廢棄的小學改造成銀飾加工坊、銀飾刺繡傳習館。現在,潘仕學手下有兩個貧困戶徒弟在幫忙,都是村子裡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他們像潘仕學當年一樣,外出打過工,可迫於生計,還是選擇了回到家鄉。這樣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如今,村子裡已經有14家銀匠工作室。

在大山深處,潘仕學從小住到大的老宅裡,熟悉的敲打聲又開始響起。但大家都知道,一切已經不一樣了。

能玩搖滾也能做銀鐲,大山裡這個銀匠抖音成名後教會了我們什麼?

潘仕學心底還藏著一個心願,就是能夠復原已經失傳多年"八仙過海"紋樣。

這個紋樣通常裝飾在一兩歲的兒童帽子上,他小時候有過一頂,可已經很多年沒見到過了。這些年,潘仕學一直憑藉著兒時的印象畫草圖,但始終不得要領,他找到村中的老人們詢問,老人們紛紛表示這個工藝十分複雜,現在村中可能還有一頂帽子,卻也不知道究竟在哪。

老人們不理解潘仕學為何放棄外邊的工作,回到村裡整天“玩手機”,更不理解他為何要做這頂帽子。手藝早已失傳,帽子樣式也複雜耗時,最重要的是,即便做出來也不一定有人買。現在的苗族孩子,已經沒人會戴這種傳統的帽子了。

可潘仕學想給自己的兒子做一頂。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六歲,一個三歲。平日裡敲敲打打的時候,兒子們就像自己小時候一樣,蹲在一旁看。他希望有朝一日,兒子也能成為一名銀匠,將這門古老的手藝傳承下去。

"不僅要學手藝,更要學守藝,把一種生活過出自己的滋味,才是人生的真諦。"潘仕學說。他覺得自己不光是個手藝人,更是個“守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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