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味之最:刁子魚


可怕的疫情,讓我不得不打亂計劃,匆匆結束在湖南鄉下陪父母過年的行程,告別親友,大年初三那天狼狽返回北京。後來形勢發展,證實這種作法是英明的,再晚點,返京就更讓人擔驚受怕了。

乘坐的高鐵經過了疫情重災區武漢,雖然武漢只是停靠,沒有上下客了,但回到北京,遵照單位和專家建議,還是宅居在家,自我隔離十四天。因為上了年紀,勤勉成了習慣,平時半天在家伏案寫作;半天在外東奔西跑,拜見各色人等。所以,這次違背生活習慣的隔離宅居,就索然寡味,就像這個年一樣——這個年,是我40多歲人生中,過得最沒年味的一個年了。

臘味之最:刁子魚

足不出戶,打發日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回憶回味過年的各種習俗和美味了——當然,最好能訴諸文字。昨天是自我隔離的第12天,也是傳統元宵節。元宵節在中國的隆重僅次於除夕。元宵節一過,就意味著年味散盡,要收心收性,開始新一年逐夢征程上撒腿奔跑。

往年,即使元宵節過了,年味仍在繼續,今年是什麼都沒有——疫情讓意猶未盡的年味,提前劃上了休止符。那些讓年味散發,並繼續彌留下來的,就是從鄉下帶回的各種各樣的特色花樣小吃,尤其是湖南鄉下五花八門的臘味——往年從鄉下返京,是大包小包,裡面塞滿了各種臘味,放進冰箱,想吃就做,要持續半年時間。今年是除了帶了上百個雞蛋,其他什麼都沒有。

與年邁的父母在村口告別,母親愧疚地說:今年臘魚臘肉還沒好,你們平安就好,疫情好轉了,給你們寄過來。

返京十多天了,母親的話一直縈繞在耳邊——不是盼疫情好轉後,母親給我們做臘味寄臘味,而是她的話,就像吃臘味那樣,那種特別的臘味薰香始終籠罩著我的嗅覺和味覺,久久不肯消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唇齒留香”的最好解釋了。

喜歡創新嘗試,比較貪圖美味的湖南人,愛做各種各樣的臘味,臘肉、臘腸和臘魚是主要成分,也是臘味中不可或缺的。我喜歡吃臘肉、臘腸,臘魚則是最愛。

臘味之最:刁子魚

臘肉以臘豬肉為主,臘腸以臘豬腸為主,比較單一;臘魚則種類豐富,形形色色,以草魚和刁子魚為主。草魚塊頭大,肉質肥厚鬆軟;吊子魚肉緊,有韌勁,有嚼頭。在我看來,臘吊子魚不僅是臘魚味美之最,也是臘菜的美味之最。

做臘味,工序複雜,需要時間。往往年前準備——年前,附近的池塘幹了,水庫幹了,集市上擺放著很多用來買賣的魚類。臘魚從去髒到醃製成功,少則需要十天八天,多則在半個月以上。

往年是初七八離家返京,不急不慢,正好可以帶上。今年是初三就走了,而且是臨時決定,母親一點準備都沒有,家裡的臘味還在醃製之中,都沒搬上柴火灶,開始燻烤。

沒有吃到臘味,才讓人更加懷念,就像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所以才讓人感覺那麼美。

刁子魚是土語,書名叫翹嘴鮊。在我們那兒,還有一個比刁子魚更土的名字,鑽腳鰱。這種魚,身材勻稱修長,腦袋較小,嘴巴微微翹起,十分性感,是魚類中的美人魚。這種外形加上魚類屬性,應該就是書名的由來了。至於為什麼叫刁子魚,我至今想不明白。

臘味之最:刁子魚

這種魚,性子急,膽子小,行動迅捷。它有一個特點,就是遇到動靜,喜歡逃,喜歡躲。小時候,下村頭的池塘洗澡,小夥伴們使勁一鬧騰,刁子魚就慌不擇路了。鬧騰過後,只要你站在水裡不動,兩隻腳踩進泥巴中,刁子魚就會急急忙忙地游過來,鑽進你腳趾間的泥巴里,以為找到了十分安全的避風港。小夥伴們憋住氣,彎下腰去,潛進水裡,順手一抓,刁子魚就在手裡了,活蹦亂跳,身子甩個不停,想擺脫控制。所以,我們鄉下喜歡把它叫作鑽腳鰱——吊子魚的身形與鰱魚有點像,都是扁平狀。利用吊子魚這種傻傻不改的習性,那時候,夏天在池塘洗澡摸魚,個個小夥伴天天都要捉上十多條刁子魚。用稻草從刁子魚腮間穿過,成為長長的一串。夕陽西下,晚霞滿天。爬上岸,拎著長串刁子魚回家,晚上辣椒煮魚的美味就有了。村頭那口常常洗澡的池塘到年底乾塘是沒有刁子魚的影子的,都在夏天被我們捉光了。

新鮮的刁子魚在魚米之鄉的江南,算不上是一道美味的魚類,味道比普通的草魚、鯽魚、鱅魚都要差。可將吊子魚做成臘魚,那就破繭成蝶,味道完成不一樣了。在種類繁多的魚類中,只有愛運動的刁子魚,做成了臘味,魚肉是粗纖維狀的,找個地方下手,用手一撕,細細長長的一條,可以一撕到底,肉裡沒有一根魚刺。這是任何其他臘魚都不具備的,這就是臘刁子魚獨特和美味的地方了。

春夏,食量很好的刁子魚長勢很快,但長到一定規模,就很難再長了。一年的刁子魚,有二指寬,手掌長。兩年的能長到三指寬,很少見到四指寬的刁子魚。三四指寬的刁子魚,是做臘魚的極品,相當難找,比較罕見,一般都是二指寬。當然,做臘味,刁子魚是越大越好。常用的,也就一年的刁子魚,約二指寬——北京地道湘菜館裡的臘刁子魚往往很小,不到二指寬——魚小了,小刺就多了,那種味道要遞減。

臘味之最:刁子魚

做臘刁子魚前要去內臟,刁子魚的內臟很簡單,就是一根直腸和小小的魚膽。在腮鰭下那塊白白的魚腹處,用指甲輕輕一掐,就裂開了一道口子——那個地方很嫩,用手一擠,內臟就出來了。擦上鹽,噴點高濃度米酒,醃製一個晚上,就可以將其像列兵一樣整齊地擺在鐵搭子上,放在柴火灶上燻烘了。

在熏製過程中,要時不時地幫助刁子魚翻身,以保持熏製更均勻。十天八天下來,臘刁子魚就好了。燻得好,刁子魚通體金黃;燻得稍差,略帶黑色。燻好的刁子魚,就可以直接解饞了。小時候,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抓一兩條,塞進口袋裡,找一個別人不易看到的角落,用髒兮兮的手,撕著一條條的臘魚絲,開始嚼起來。

現在有些地方,做臘刁子魚,喜歡掐頭去尾,只留下那段勻稱的身子。這種作法,城裡的食客喜歡,但我不喜歡——我更喜歡那種有頭有尾的臘刁子魚。有頭有尾,味道才是完整的。被別人所不屑的魚腦袋,雖然小,沒有肉,骨頭多,刺多,但嚼起來,那種味道是魚肉所不能替代的。刁子魚腦袋做成臘魚了,骨頭和刺也就烤鬆軟了,容易嚼碎。不知別人如何,我是連魚腦袋都嚼碎了,連骨頭和刺都不吐的。

臘味之最:刁子魚

在中國文化中,過年講究吉祥。一條完整的刁子魚,寓意更有中國特色,意味著年年有餘,討個喜嘴,求個吉利。掐頭去尾後,這種文化味道就肯定蕩然無存了。

臘刁子魚的做法很簡單,是怎麼做怎麼好吃。我最喜歡的做法,就是用剁辣椒,放進飯鍋裡蒸。剁辣椒,尤其是湖南鄉下那種自己醃製的,放了豆鼓的剁辣椒。這種做法,臘味有了,辣味也有了——這兩種味道,都是湘味特色,也是湘味之最,讓人胃口大開,食慾大振。

元宵節那晚,有朋友打電話過來問候。快要結束時,朋友欲言又止。在我鼓勵下,朋友終於鼓起勇氣,問:有臘刁子魚麼?

往年過年,從湖南鄉下返京,我總要給朋友帶上五六條臘刁子魚。儘管那位朋友不是湖南人,也酷愛臘刁子魚。看來,不僅僅是我一個人愛吃臘刁子魚,也不只是湖南人愛吃臘刁子魚,原來愛吃臘刁子魚的同道中人,哪兒都有,臘吊子魚的美味已經成功突破了湖南圈,成為吃貨的至愛。

那位惦記著臘刁子魚的朋友,你也得像我一樣,得等等了。等疫情結束,老母親將臘刁子魚寄過來,我就勻出一份給你,送貨上門——我們也憋得太久,需要外出走動走動,和朋友們一起暢聊,感受生活和世界的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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