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兩年前,因為長生疫苗事件,媒體上幾件關於疫苗的新聞沸沸揚揚。當時,軍旅作家、《解放軍報》原副總編江永紅和大多數普通讀者一樣,對疫苗並不太瞭解,一系列問題浮現在眼前:中國的疫苗從何而來?研製和生產疫苗的是什麼人?我國的疫苗水平究竟如何?真像有些人說的那麼不堪嗎?為了解答自己的問題,他開始查閱資料,發現公開出版的相關書籍非常之少,而網上能找到的東西,要麼不可輕信,要麼是艱深難懂的專業論文。

於是,江永紅在一個微信群裡發了這個問題:“第一題,請說出三位當代中國名醫”、“第二題,請說出三位我國疫苗專家的名字”。如他所預料的一樣, 前一個問題大家基本都能回答上來,後一個問題所有人都交了白卷。

新聞的熱度很容易過去,但江永紅的耐心比熱點更持久。就在新聞事件逐漸降溫前後,江永紅得知中國疫苗其實已經走過百年曆程,我國消滅天花、消除脊髓灰質炎和控制其他傳染病都是國產疫苗的功勞。 於是,他“腦子一熱”,決心寫一部中國百年疫苗的書。

《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中國著名生物醫學科學家(左起)伍連德、湯飛凡、謝毓晉

說幹就開幹了。具有多年新聞工作經驗的江永紅採訪了一大批疫苗研製領域老專家、研究了老學者的珍貴口述史料,並得到中國生物技術集團黨委的全力支持。兩年時間,他完成了紀實文學作品《中國疫苗百年紀實》,以組織抗疫,利用和研製疫苗為重點,通過一系列故事向讀者講述了中國百年抗疫歷程。

這或許不是一本針對當下的書,如書名所言,書中的時間段是100年,從清末我國第一次現代醫學意義上的防疫戰——哈爾濱抗擊鼠疫,到毛澤東親自掛帥打響的新中國防疫第一戰——撲滅察哈爾鼠疫,以及周恩來親自提議建立北京生物製品研究所研究腦炎,創建中國生物製品國家隊——“六大生研所”;從計劃免疫國家行動舉國消滅天花、消除脊髓灰質炎,到中國如何甩掉“乙肝大國”的帽子,成為世界疫苗大國;從中國公共衛生事業和中國現代醫學先驅、中華醫學會創始人伍連德,到首位犧牲在防疫一線的科學家俞樹棻。此外,還有新中國生物製品事業奠基人、“世界衣原體之父”湯飛凡,分離出天花病毒、為我國預防和消滅天花做出了卓越貢獻的齊長慶,在廢棄廁所裡堅持科技攻關的武漢生研所總技師謝毓晉,中國卡介苗鼻祖王良,“糖丸爺爺”們顧方舟、聞仲權、董德祥,等等。

《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中國著名生物醫學科學家(左起)齊長慶、顧方舟

同時,這或許又是一本和當下有關的書。因為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這個春節不同尋常:疫情與防疫、奉獻和堅守構成這個春節的共同記憶。也正是在非常時期, 1月30日,人民出版社特別提前推出了《中國疫苗百年紀實》電子書,目前已在學習強國、中國移動、掌閱、亞馬遜及人民出版社讀書會等多家著名數字平臺同步上線,免費供公眾閱讀。

6日,江永紅接受了北京青年報記者的線上採訪。這位出生於漢江平原的作家在採訪中表示,面對疫情需要有信心、有耐心。互聯網時代,情緒是快消品。在特殊的時期,信心是必需品;而持久的耐心與恆心則是奢侈品。我們期待決戰疫情勝利的號角,同時也期待每一位讀者多一些靜心的閱讀與思考。

很多人關心疫苗質量,卻不知不覺被大V和“公知”帶跑了

北青報:著手準備之前,您在微信群發起了問卷小調查。為什麼想到提出這些問題、調查結果又說明了什麼?

江永紅:疫苗事件被炒得沸沸揚揚的當時,我發現自己對疫苗知之甚少,對疫苗的研製者更是一無所知。從而想到,那些在微博微信上口誅筆伐、慷慨陳詞的人是不是和我一樣的“疫苗盲”?畢竟,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調查結果說明,網上參與議論的人絕大多數是所謂“吃瓜群眾”。出於一片關心疫苗質量的好心,卻不知不覺地跟著大V和“公知”跑了。當時,我國還只有一本非公開發表的《中國生物製品發展史略》,傳播不夠,於是覺得用紀實文學體裁寫一部真實反映中國疫苗的書很有必要。

《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1911年,哈爾濱鼠疫爆發,停業的客棧、學校等被用來當作防疫的辦公室、消毒室和病房

北青報:花相當長的時間、用相當的耐心和一本書的體量回答一個短時間就降溫的熱點問題。在這本書完成之後,您的想法會和之前有什麼不一樣呢?

江永紅:寫這部書與當時疫苗負面新聞的討論有關,但我寫這部書不是為了參加論戰。當我一頭鑽進中國疫苗的百年曆史之中後,很快就被中國疫苗科學家和工程師們為國為民的奉獻精神所感動,為他們取得的成就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後所取得的偉大成就而驕傲。覺得那些肆意貶損中國疫苗的言論,或失之片面,或罔顧事實。除了一些別有用心者之外,大多是鸚鵡學舌,人云亦云。無知是妄說賴以生存的土壤,而對疫苗及其研發生產的傳播不夠包括科普不夠,是造成在這方面無知的原因。寫作本書前,對網上的一些議論我還比較茫然,對個別過激言論還有點憤憤然。真正開始寫作後,心中有了底,反而變得格外冷靜了,一心想著要寫好這本書,要為疫苗科學家和工程師點贊立傳,要用事實來以正視聽。

《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江永紅

中國的疫苗已經處於世界“第一方陣”

北青報:看到這樣的論調,“中國從來就不是疫苗發達國家,我們的防疫水平也還處在初級階段。”您的感受是什麼?

江永紅:這句話是比較片面的。中國其實是古典疫苗的故鄉,早在北宋真宗時期(公元998-1022年)中國就有了種痘術,英國鄉村醫生琴納1796年發明牛痘苗也是受了中國種痘術的啟發。但是古典疫苗與中醫一樣是憑經驗支撐的,在以現代微生物學為基礎而產生傳統疫苗(以區別於基因工程疫苗)之後,中國的確落後了。中國的傳統疫苗不過才100年的歷史,是在1919年北洋政府成立中央防疫處之後才製作的。從1919年到改革開放之前,中國的疫苗總體上還處在跟蹤仿製階段,但改革開放至今,中國的疫苗已經處於世界“第一方陣”。不僅因為數量多、品種全,還可以說世界上有的,中國基本上都有。

說“基本上”,是因為個別品種暫時還沒有,但也有我們有別人沒有的,有領跑世界的,如中國生物李秀玲團隊研發的EV71疫苗,是隻有中國兒童才有的福祉;有與世界先進水平並跑的,如輪狀病毒疫苗,是與美國同時上市的;還有不少疫苗雖然不是最早誕生在中國,卻被世界公認為最好的,如地鼠腎乙腦活疫苗、地鼠腎狂犬病活疫苗等,前者出口量佔產量的三分之二,後者被世界狂犬病大會譽為“無以倫比”。所以如果現在還動輒說中國疫苗如何如何落後,就不符合實際了;說中國還處在初級階段就更是無知妄說了。

《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江永紅在一線採訪

為研發流行性出血熱,科學家在荒郊野外住了六年

為寫此書,我做了大量的採訪,我的感受基本都寫在最後一章《對愛與責任的詮釋》中。我將之概括為:驅魔滅疫的“上醫”精神,以身試藥的精神,甘坐冷板凳的精神,願做綠葉襯紅花的精神,鳳凰涅槃的精神等。很難說那件事讓我感受最深,只知道採訪一直在感動之中。這裡我只說一個故事:流行性出血熱曾經是不治之症,其中的A型(姬鼠型)死亡率為5%-30%,比這次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死亡率要高得多。為弄清其病原和分離出病毒,原蘭州生物製品研究所研究員孫柱臣幾次深入疫區——陝西省周至縣、長安縣(現已併入西安市)進行防疫和調研,為提高工作效率,乾脆將研究室搬到了長安縣的鄉下。他與助手整夜整夜地守在田野的鼠洞外觀察,終於摸清了黑線姬鼠的活動規律和流行性出血熱的傳播途徑,並且在黑線姬鼠身上成功分離出病毒。就在分離病毒的過程中他不慎被一隻小鼠咬了手指,從而感染了出血熱。他自知這是一種不治之症,預感到了犧牲的危險,趕回蘭州家裡——因為愛人一直想要一件罩衣,布買了,但沒有時間做。為滿足愛人的這一願望,也為給她留下一點念想,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帶病用一天時間做成了一件像模像樣的罩衣。第二天他一上班就感到支持不住,讓研究所衛生室的醫生送他到省傳染病醫院,並交代說:“此病無藥可治,如出現休克,應立即給我注射升壓藥。”住院次日,醫生來查房為他翻身,他一下就休克了,經過一天一夜地搶救,才保住了性命。出院時醫生交代最起碼全休三個月,但他休息了不到十天,就把他的研究室從長安縣的農村搬到永登縣一個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因出血熱病毒不得進城市),研發疫苗。就這樣,前後在外研究六年,終於研製出當時世界上只有中國獨有的流行性出血熱亞單位純化滅活疫苗。從此,出血熱這一不治之症有了防治辦法。1997年,這一成果獲全國科技進步一等獎。我們的疫苗科學家大都是像孫柱臣這樣的人——不說別的,只說中國的疫苗在上臨床試驗之前,首先以身試藥的多是研發的牽頭人和他的團隊成員。這就是以身試藥的精神。

《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1960年春天,周恩來總理在顧方舟陪同下視察位於雲南的醫學生物學研究所

新中國防疫史證明,我國已經消滅和控制住了所有的傳統傳染病

北青報:正值此次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疫情期,有什麼想和讀者朋友們講的話?

江永紅:聯繫當前疫情,我想說兩句話。第一句是要有信心,第二句是要有耐心。首先一定要有戰勝疫情的信心。我說的信心不是憑空來的,是從一部新中國的防疫史中得出的結論。疫情不是今天才有的。據國家衛健委的權威發佈:從1978-2014年,全國麻疹、百日咳、白喉、脊髓灰質炎、結核、破傷風等主要傳染病的發病率和死亡率降幅達99%以上。我國消滅天花的時間點是1961年,而世界衛生組織宣佈全球消滅天花是在1979年,我國整整提前了18年。我國從1994年始再無本土脊髓灰質炎病例,比世衛組織預定的2000年消除“脊灰”的目標提前了6年。再如,曾經令人聞之色變的流行性腦膜炎,至2017年,全國發病人數已低於200例。我國曾經是“乙肝大國”,在實施乙肝疫苗接種以前,全國有6.9億人曾感染過乙肝病毒,每年因乙肝病毒感染引起的相關疾病死亡人數約有27萬人。1992年以來,通過預防,全國約9000萬人免受乙肝病毒的感染,5歲以下兒童乙肝病毒攜帶率從9.7%降至2014年的0.3%,兒童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減少了3000萬人。2012年5月,世衛組織證實我國實現了將5歲以下兒童慢性乙肝病毒感染率降至2%以下的目標。“乙肝大國”帽子被摘掉了。

《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能夠戰勝疫病,是綜合因素作用的結果,但最大的優勢是制度優勢。回想解放初期,很多幹部僅把不餓死人作為工作標準,而把病死人看成是自然災害而不以為然。毛澤東主席嚴厲批評這種傾向,要求“今後必須把衛生、防疫和一般醫療工作看作一項重大的政治任務,極力發展這項工作”。在百廢待興、財政極其困難的情況下,國家撥鉅款先後新成立或完善了專門研究疫苗等防疫製品的全國六大生物製品研究所和檢定所,並在縣以上行政單位建立了專事預防疾病的防疫站(疾控中心前身)。從此我國的防疫工作走上了正規化制度化軌道,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

新中國防疫史證明,我國已經消滅和控制住了所有的傳統傳染病,也有能力戰勝新的傳染病,17年前我們戰勝了SARS,這一次,可以說集中了全國優秀的醫學、微生物學家,以及免疫防疫、醫療、醫藥包括疫苗研製的科技力量,遏制疫情是有把握的。

有決心還要有耐心,就是稍安勿躁。我們可以在比較短的時間內遏制一種傳染病,但要控制它、消滅它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我們現在做的工作實際上是遏制,就是讓它停下來,讓新發病例降到零,使已發病例康復。遏制是第一步,最終目標是要控制它、預防它,那就得靠疫苗。而疫苗的研製有其自身的規律,不是短時間內能完成的。無論是研製傳統疫苗,還是研製基因工程疫苗,都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分離出野病毒和完成基因測序,就具備研製疫苗的前提,但這只是第一步而已。所以須要耐心。

《解放軍報》原副總編談中國抗疫百年往事:為研製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科學家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住了六年

江永紅

江永紅,軍旅作家、《解放軍報》原副總編,。第二屆範長江新聞獎獲得者,作品三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著有長篇報告文學《軍營升起的群星》、《看不見的迴歸線》、《名將解甲》等。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北青深一度】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首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