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的新燕
池水中的游魚
屋頂垂落的迎春
《四個春天》是一部以真實家庭生活為背景的紀錄片。本片榮獲第十一屆FIRST青年電影節“最佳紀錄片”獎， 以及2018年臺灣金馬電影節“最佳紀錄長片”和“最佳剪輯”的提名。15歲離家，在異鄉漂泊多年的導演陸慶屹以自己南方小城裡的父母作為主角， 以其獨特的視角，用四年的時光記錄了家中平凡而動人的日常。我喜歡這部電影，不僅僅是被 這個幸福家庭二十年的溫柔變遷以及生機盎然，富有情趣的生活所打動，同時也為每一個家庭成員以平和的心態面對人生的得失起落而動容。
父親
“誰是可愛的人”
影片中的父親曾是一位高中物理老師，面對生活總是充滿樂趣。每到春天，父親便盼望樑上的燕子歸來，還要笑哈哈地招呼母親來看。而燕子離開巢穴遠離家鄉時，則不免要失落一陣。好像這燕子就如同遠方的遊子一般，四處飄蕩；又猶如箏線一般，一邊繫著在天空飄蕩的孩子，一邊連接著牽引的父母，燕子的往來，就好像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感情橋樑。
除此之外，父親還樂於擺弄樂器。“雖然他所有樂器的演奏水平都不高，但他為此陶醉。”導演陸慶屹笑稱。 而在全家歡聚的特殊時刻，父親還會用錄像機記錄一家人的歡聲笑語，並略微笨拙，憨厚地學習剪輯DV，以此來承載家人的笑顏。
“父親是一個溫柔的人，”在導演陸慶屹的《四個春天》散文集中寫道，“父親對歷史沒有興趣，說那些都是寫出來的，沒有真憑實據，也太遙遠；他喜歡科學，看得見摸得著。但奇怪地是，他從不阻攔我媽迷信，儘管家裡為此花掉了不少冤枉錢。有時候聽說哪個村寨出了個超靈的“過陰”—— 能出入陰陽兩界的人，相當於信使加可以帶來一些消息，她就心癢了，想知道過世的親人在陰間過得好不好。不管多遠，她都想去尋訪見識，還得讓我爸陪著。
爸雖然覺得可笑，卻無二話，說走就走，跟著她跋山涉水也毫無怨言。我問他怎麼不把媽拉回科學的路上，爸咧嘴一笑說：“你看她是聽得進別人話的人嗎？管她咯，等折騰煩了，自然會停下來。只要不影響健康，怎麼都行。“導演陸慶屹感嘆過，”我雖覺得爸有放任之嫌，但也從他身上看到了‘無怨無悔’這個詞最真切的含義。這輩子，我從未聽他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最讓人佩服的是，我媽外出前交代哪天要供奉哪位神仙或先人，爸都會一絲不苟地照辦。我媽有位早已過世的刺繡師父蔣婆婆，逢年過節是一定要供的。蔣婆婆生前吃素，供品當然也必須是素食，我爸會認認真真地刷洗盛放供品的鍋碗，一星油花都見不著。甚至燒哪種香，點什麼燭，怎麼燒，怎麼掛，他也毫不馬虎，比我媽在家時還用心。
事後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地說：‘死都死了，哪裡知道那許多，你媽真是……’後面的話雖沒說出口，但我知道是想讚許媽的赤誠之心。我揶揄他說：‘那你還這麼認真。’老爸說：‘這不都答應你媽了嘛……’我想，在我所知的人裡，他是最問心無愧的一個吧。若換作我，怎麼都不可能做到他那樣。”
在電影的一些細小片段之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全家人對母親甚是寵愛。其中有一幕記錄了母親為了喝酒，急急忙忙地扔下了手中的雞腿，用舌頭舔了舔，便用其油膩膩的雙手端起了酒杯，興高采烈地開始喝。
就連工作人員都忍俊不禁地發問導演：“ 家裡的好吃的都是給媽媽的嗎？”陸笑著答曰：“是的是的。”
母親
“被愛著的人兒”
母親是一個活潑愛笑，甚至是有些潑辣味道的女子。她能歌善舞，尤其是當時從蘇聯翻譯過來的流行曲，革命歌曲。她還擅長縫紉，經常給父親補衣納鞋。影片中，我們時常能看見一個景象：母親正專心致志做著家務，突然間就開始翩翩起舞，還不忘嘴裡叨叨兩句歌詞。
而同樣是看到燕子，生性愛熱鬧的母親則會感嘆道，“哉喲，才好看哦。它一多多的來，一群群的來呢，也嘰嘰嘰嘰的，好玩意喂。這樣就顯得鬧熱，如果它不在這裡，等到晚夜，你就去看那樹子，這些麻雀怎麼還不來呀。”
母親喜歡照料植物，樓頂傾洩而下的迎春，噴香撲鼻的花椒花朵，都是母親揹著水箱，日常照料的結果。
母親還拉著父親到天台種菜的地方，找蒲公英，兩個人一起吹光蒲公英球。電影中，最可愛的兩幕莫過於父親說母親的菜譜肥肉太多了，母親舉著菜刀十分冤枉地說，“你來當律師，多少人要死在你的屠刀之下噢。”以及母親和父親登山前合影，母親忘記摘了袖套，隨即叮囑了幾句父親要幫忙做的事情。
生活片段
導演陸慶屹在採訪中說，最困難的是姐姐住院的那一段，當時不敢拍，心裡難受，是母親說，有時間就記錄一點，記下來，一點一點鼓勵我，才有了當時的片片段段。
儘管母親初二就輟學，但她依舊保持著從世間萬物學習的樂趣，並將它們投映到生活的點點滴滴中。譬如在兒子陸慶屹的建議下，母親將自己知道的山歌與民歌編集成冊，或是學習中國古代戲劇文化。雖然母親很早離開學校，但她有著積極的生活態度，追求自己熱愛的事物，以及不斷探索世界的激情。
“漂亮啊。”
“安逸啊。”
“好玩得很。”
影片中父母的生活並不像刻板印象中依賴於子女的留守老人那樣孤獨零落，相反，他們擁有獨立的生活狀態和富足的精神世界。
在春節來臨之際，他們會自己起火用鐵桶燻臘肉，在天井下準備食材，滿心歡喜地一起烹製晚餐。“漂亮啊。”“安逸啊。”“好玩得很。”，是他們時常掛在口中對生活中的讚美。
開春時節，父母還會一起去登山遠足打蕨菜或是採中草藥回家，興致來了還會一起唱起山歌。平日裡，兩人時不時一起拉個二胡，唱只歌，母親有時回想起年輕的舞步，還不忘跳上幾段來和父親嬉語，重憶往日的青春。
父親心血來潮網購了蜂箱，養起了蜜蜂，但卻只敢““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笑哈哈地看著，高興的不行，母親還笑弄其是蜜蜂是初戀情人咧。導演陸慶屹和哥哥陸慶松教母親和父親用微信語音，兩個人被逗得前俯後仰，播放著對方用語音說的話。歲月上的年老並不能阻止或是削弱真正熱愛生活的心，而持有對待生活的熱愛與好奇也是對他人和自己的溫柔。
第三個春天
轉折
姐姐陸慶偉的病逝，給第三個春天帶來了轉折。影片中沒有刻意渲染悲傷的氣氛，但從每一位家庭成員中的行為舉止之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在平靜之下的巨大悲慟。
生離死別之時爸爸緊閉的雙眼，抽搐而痛苦的面部表情，媽媽轉動的念珠，哥哥沉默的背影，兒子在墓中的呼喚…但鏡頭始終沒有迴避“死亡”這一話題。
導演陸慶屹提到，家中三個孩子，父親母親最寵愛的就是姐姐，姐姐高中高考的時候父親會省錢給姐姐買奶粉；全家一起出遊時，姐姐拿著手機放著音樂揮舞雙手唱著歌，包是爸爸給揹著的；三人離家求學在外，母親會為其準備好可口的飯菜，但只有姐姐是當晚現做好的，新鮮又好吃。而他和哥哥的總是幾天前就做好的，滋味當然遠不如姐姐。
些許其中有姐姐離家最遠，回到家十分難得的緣故，但我們已無從得知了。
父母時常會去姐姐的墳上看看，並種下桃樹，希望在第二年春天來臨之際，慶偉也能看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樣子。
冬天落雪，父母爬山去姐姐的墳上，在墳邊雪地，父親低著頭用登山杖寫著什麼，儘管電影中沒有鏡頭可以清晰地告知，但從依稀的筆劃我們可以認出，用登山杖寫的字，是姐姐的名字：慶偉。
姐姐生前的房間一直保持原樣，父母則堅持打理，時常進去“慶偉”“慶偉”地念叨幾句，吃飯時也會給姐姐備一份碗筷和飯菜，好像姐姐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卻依舊陪伴在家人左右。
雨天，父母為姐姐去掃墓，母親侍弄栽種的蔬菜，父親撐著傘為她遮雨。話語之間，他們回憶起了年輕的時候跳過的舞，“慶偉生前最愛跳舞了。”母親說，他們隨即唱著歌，跳起了散步舞。
畫面中，雨霧隨著歌聲漸漸消散，顯露出清秀的山尖，東邊的天空也逐漸亮堂了起來。
第四個春天
”將目光投向遠方“
隨著第四年春天的緩緩道來，母親和父親從喪女之痛中也逐漸恢復，從而將目光重新投回遠方。父親拿起笛子說：“一年多沒摸啦，都灰完了。” 母親也在停了一年之後，燻起了年年熏製的臘腸。
相互陪伴的人重新撿拾起快樂的片段。一家人看著姐姐以前唱歌的影音，流下了眼淚…也不忘把生活的快樂告知泉下之人，像那在墳上開著得桃花，“好多哦，那時你沒看見，這蓬花漂亮得很……”
死亡不是生活的停止，相反，死亡是另一個階段的開始。所謂“向死而生”，只有跳脫於死亡本生，才能更好地體味到“生”的含義與價值。父親和母親對生死的豁然態度，使得姐姐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於家庭之中，繼續留存在每一位親人的心田。他們並不避諱在生活中提到姐姐，唱歌跳舞種花草，錄像與音樂，這些美好日常瑣碎事物也並不因為姐姐的離去而消逝。
生者以其堅強而溫柔的態度坦然面對人生來去，帶著對生活的熱愛，保留著逝者在心間中的空缺，繼續相互陪伴，走向剩下的歸途。
想起從小與家庭在不同時節有著不同的相處方式，至今路過，也會覺得建築街道帶有人情味。無論是春天去寺廟城牆看櫻花，夏天騎單車繞湖看櫻花，在生活中與自然相處，一家報著好玩的心態，這樣的快樂即使年復一年也依舊令人覺得珍貴。生活帶著funky態度，“這很好玩”，抱有好奇心探索心與世界相處。拋開感人的因素，《四個春天》同時讓觀眾反思了，我們的生活是否無趣，家鄉又是否被遺忘？
影評人木衛二寫道：“《四個春天》是家庭錄像在這個時代、這個國度所能做到的極佳案例。第三個春天的沉默，晦暗與情感凝重，也道出了生之多艱。中國人很少能記住三代以上的親屬，但對於從小陪伴日常成長的親人，一旦割捨道別，難免會有切膚之痛，正如每天春節，歸家的燕子，總能喚醒相似的生命記憶。”
導演陸慶屹在採訪中說道，“曾有人問我，你父母身上那麼多讓人感動的特質，對你影響最大的是什麼？我想了想，回答說，是溫柔。溫柔能帶來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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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者 ：企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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