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經典著作《荀子》全文·註釋·譯文 (非十二子篇)


國學經典著作《荀子》全文·註釋·譯文 (非十二子篇)

《荀子》是戰國末年著名唯物主義思想家荀況的著作。該書旨在總結當時學術界的百家爭鳴和自己的學術思想,反映唯物主義自然觀、認識論思想以及荀況的倫理、政治和經濟思想。

荀子非十二子

【原文】


假〔1〕今之世,飾邪說,文奸言,以梟亂〔2〕天下,矞宇嵬瑣〔3〕,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

【註解】


〔1〕假:借。
〔2〕梟亂:擾亂。梟,通"撓"。
〔3〕矞(jué)宇:譎詭。矞,通"譎",詭詐。宇,通"銙",詭詐。嵬(wéi):怪癖,奸詐。瑣:細小,卑鄙。

【譯文】


藉著今天這混亂之世,文飾奸言邪說,用來擾亂天下,詭詐邪惡,瑣屑怪異,使天下人心智混亂,不知何為是何為非,何為治何為亂,這樣的人大有人在。

【原文】


縱情性〔1〕,安恣睢〔2〕,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治〔3〕;然而其持之有故〔4〕,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它囂、魏牟也〔5〕。

【註解】


〔1〕情性:指人的好利惡害、好逸惡勞的天性。
〔2〕安:指心中無所愧疚的樣子。恣睢:任意胡為。
〔3〕合文通治:合於禮義,達到國家的治理。
〔4〕故:所以然之理,即有根據。或曰故實,也可通。
〔5〕它囂:人名,其生平事蹟無考。魏牟:戰國時人,與莊子同時。

【譯文】


放縱自己邪惡的天性,肆意胡為而無所愧疚,行為如同禽獸,不足以符合禮義而達到國家的治理,然而卻說得有根有據,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迷惑愚昧的老百姓,它囂、魏牟就是這樣的人。

【原文】


忍情性,綦蹊利陽〔1〕,苟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2〕;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史鰌也〔3〕。


【註解】


〔1〕綦(qí):極。蹊(xī):深的意思。利陽(qí):超凡獨立。利,通"離"。陽,立,踮起腳。
〔2〕大分:君臣上下之名分。
〔3〕陳仲:名定,又名田仲、陳仲子,戰國齊國貴族,認為哥哥擁有的是不義之財,所以離開兄長,隱居長白山,靠編草鞋為生。史鰌(qiū):又名史魚,春秋時衛國大夫,曾多次勸諫衛靈公任用賢人,沒有被採納,臨死時,囑咐兒子不要將自己的屍體入棺,進行"尸諫"。衛靈公知道後,對他大加讚揚,由此獲得了敢諫的美名。荀子認為陳仲故作清高,史魚則有盜名之嫌,所以對其進行批判。

【譯文】


強忍著自己的慾望和天性,用心極其深沉,行為極其孤僻,一心只想顯示出和別人不一樣,不能夠與大眾和諧相處、遵守等級名分;然而卻說得有根有據,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迷惑愚昧的老百姓,陳仲、史鰌就是這樣的人。

【原文】


不知壹天下、建國家之權稱〔1〕,上〔2〕功用、大儉約,而僈〔3〕差等,曾不足以容辨異、縣〔4〕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墨翟、宋鴹也〔5〕。


【註解】


〔1〕壹:統一。權稱:指準則。這裡指禮。
〔2〕上:同"尚",崇尚。
〔3〕僈(màn):輕視。
〔4〕縣:同"懸"。
〔5〕墨翟:墨子,戰國魯國人。墨家創始人。宋鴹:戰國宋國人。

【譯文】


不知道統一天下、建立禮制的重要性,崇尚實用,過分強調節約,而輕視等級秩序,以至於不能區分上下之別、君臣之異,然而卻說得有根有據,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迷惑愚昧的老百姓,墨翟、宋鴹就是這樣的人。

【原文】


尚法而無法,下修而好作〔1〕,上則取聽於上,下則取從於俗,終日言成文典〔2〕,反紃察〔3〕之,則倜然〔4〕無所歸宿,不可以經國〔5〕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慎到、田駢也〔6〕。

【註解】


〔1〕下修:與"尚法"對文,不尚賢之意。修,賢能,修能。荀子書中每用來稱君子之志意德行。好作:指不遵守先王禮制,自作主張。
〔2〕文典:法律條文。
〔3〕紃(xún)察:循省審查。紃,通"循"。
〔4〕倜然:遠離的樣子。
〔5〕經國:治理國家。
〔6〕慎到:戰國趙國人,早期法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田駢:戰國齊國人,道家代表人物之一。

【譯文】


崇尚法制而不以禮法為法,輕視賢能而好自作主張,上面君王聽取他,下面社會上的人也順從他,整日講述著法律條文,等到循省審查研究,卻脫離實際而沒有著落,不能夠用來治理國家、確定名分;然而卻說得有根有據,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迷惑愚昧的老百姓,慎到、田駢就是這樣的人。

【原文】


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1〕辭,甚察而不急,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2〕。


【註解】


〔1〕琦:通"奇"。
〔2〕惠施:戰國宋國人,名家的代表人物。鄧析:春秋鄭國人,刑名學家。

【譯文】


不效法先王,誹毀禮義,卻喜好鑽研奇談怪論,玩弄奇怪的文辭,說得十分入微卻沒有什麼實際用處,說得頭頭是道卻沒有什麼用處,做的事很多卻沒有什麼功效,不能作為治國的綱領;然而卻說得有根有據,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迷惑愚昧的老百姓,惠施、鄧析就是這樣的人。

【原文】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然而猶材劇〔1〕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2〕,謂之五行〔3〕,甚僻違〔4〕而無類,幽隱〔5〕而無說,閉約〔6〕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7〕:此真先君子〔8〕之言也。子思唱〔9〕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10〕儒,嚾嚾然〔11〕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游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

【註解】


〔1〕材劇:才多。劇,繁多。
〔2〕案:按照。往舊:古代。造說:臆造一種邪說。
〔3〕五行:意思不明。一說即五常,仁、義、禮、智、信。
〔4〕僻違:邪僻。
〔5〕幽隱:隱晦。
〔6〕閉約:隱晦。
〔7〕案:語助詞。其:指子思、孟子。祗(zhī)敬:恭敬。
〔8〕先君子:指孔子。
〔9〕唱:通"倡",倡導。
〔10〕溝猶瞀(mào):溝瞀,愚昧無知。猶,語助詞,或以為衍字。
〔11〕嚾嚾(huān)然:形容喧吵的樣子。

【譯文】


粗略地效法先王,而不知百王相傳,自有其要領,然而卻做出才能很多,志向很大,博聞多見的樣子。依從古老的觀念來臆造學說,稱之為五行,這些學說十分邪僻而沒有綱要,隱晦而不成學說,晦澀而不可理解。他們修飾自己的言辭,並且十分抬高自己的學說,說:這是孔子的學說啊。前有子思提倡,後有孟軻附和,世俗一般愚蠢的人吵吵鬧鬧爭先學習,卻根本不知道它的錯誤,於是接受並傳承它,以為孔子、子游的學說因為他們這些人的努力才被後世推崇。這是子思、孟軻的罪過。

【原文】


若夫總方略〔1〕,齊言行,壹統類,而群天下之英傑,而告之以大古〔2〕,教之以至順〔3〕,奧窔〔4〕之間,簟席〔5〕之上,斂然〔6〕聖王之文章具焉,佛然〔7〕平世之俗起焉,六說者〔8〕不能入也,十二子〔9〕者不能親也,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10〕乎諸侯,莫不願以為臣,是聖人之不得勢者也,仲尼、子弓是也。

【註解】


〔1〕總:總括,統領。方略:道,道術。
〔2〕大古:指古代帝王的業績。
〔3〕順:循,循其理。
〔4〕奧窔(yǎo):屋子的西南角叫奧,東南角叫窔。
〔5〕簟(diàn)席:用竹做成的席子。
〔6〕斂然:聚集的樣子。
〔7〕佛(bó)然:勃然興起的樣子。
〔8〕六說者:指魏牟、墨子、孟子、田駢、鄧析、史鱔等六家學說。
〔9〕十二子:指以上所提到的十二人。
〔10〕況:增益,超過。

【譯文】


至於總括治國的方針,統一人們的言行,統一治事的綱紀,進而聚集天下的英傑,告知上古先王的禮法,教之以遵循禮法之道,就連一室之內,居處之私,聖王的文飾禮儀都會聚集在那裡,社會安定的禮儀也勃然興起,魏牟、墨子等人的學說不能進入,十二子的學說也不能靠近,即使窮得沒有立足之地,王公貴卿也不能與他爭名,當了一國的大夫,一個君主不能將其佔為己有,一個國家也不能將其單獨容納,他的盛名可以超過諸侯,沒有一個國君不想以他為臣,這就是沒有得到權勢的聖人,仲尼、子弓就是這樣的人。

【原文】


一天下,財〔1〕萬物,長養人民,兼利天下,通達之屬〔2〕,莫不從服,六說者立息,十二子者遷化,則聖人之得勢者,舜、禹是也。

【註解】


〔1〕財:通"裁",管理,利用。
〔2〕通達之屬:舟車所到,人跡所通的地方。這裡指天下。

【譯文】


統一天下,利用萬物,養育人民,使整個天下都得到好處,天下之人,沒有不向往服從的,魏牟、墨子等人的學說會立刻消失,十二子的學說也會受到影響而漸漸改變,這就是得到勢位的聖人,舜、禹就是這樣的人。

【原文】


今夫仁人也,將何務哉〔1〕?上則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子弓之義,以務息十二子之說。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2〕矣。

【註解】


〔1〕將何務哉:打算怎麼做呢?
〔2〕著:顯著,彰顯。

【譯文】


當今那些仁人,該怎樣努力去做呢?上則效法舜、禹的制度,下則效法仲尼、子弓的禮義,一定要消滅十二子的學說,這樣的話天下的禍害就會消除,仁人的事情也就完成了,聖王的業跡也就得到了彰顯。

【原文】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貴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言而當,知也;默而當,亦知也。故知默猶知言也。故多言而類〔1〕,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2〕然,雖辯,小人也。故勞力而不當民務,謂之奸事;勞知而不律先王,謂之奸心;辯說譬諭、齊給便利〔3〕而不順禮義,謂之奸說。此三奸者,聖王之所禁也。知而險,賊而神,為詐而巧,言無用而辯,辯不急而察,治之大殃也。行闢〔4〕而堅,飾非而好,玩奸而澤〔5〕,言辯而逆〔6〕,古之大禁也。知而無法,勇而無憚,察辯而操僻,淫大〔7〕而用乏,好奸而與〔8〕眾,利足而迷,負石而墜〔9〕,是天下之所棄也。

【註解】


〔1〕類:統類。在荀子書中常指禮義。
〔2〕流湎:沉溺。
〔3〕齊給便利:迅速便捷。
〔4〕闢:邪僻。
〔5〕澤:潤澤。這裡指巧為潤色,使人不知其奸。
〔6〕逆:指悖於理。
〔7〕淫大:奢侈浪費。大,同"太"。
〔8〕與:黨羽,指拉幫結夥。


〔9〕"利足"兩句:意頗難解,一說,前句指走捷徑而陷入窘境,後句指力小任重,位高而跌。

【譯文】


相信應該相信的,是誠信;懷疑應該懷疑的,也是誠信。尊崇賢人,是仁;鄙視不肖之徒,也是仁。說話得體,是智慧的;不說話也得體,也是智慧的。所以懂得沉默與懂得說話是一樣的。說話很多,但都合於禮義,這是聖人;說話很少,但合於法則,這是君子;說話很多但不合禮法,卻沉溺其中,即使說得頭頭是道,這是小人。所以費力而對百姓的事情沒有幫助,這叫奸事;勞心費腦,而不合於先王的法制,這叫奸心;辯說比喻,口才敏捷,但不遵循禮義,這叫奸說。這三奸,是聖王所禁止的。智巧而險詐,陰賊而詭秘難測,用心詭詐而巧言辯說,言論沒有什麼用處卻說得頭頭是道,辯說不合於實用卻分析得很細微,這是治理國家的最大災禍。行為邪僻而頑固不化,掩飾過錯而十分巧妙,玩弄權術而十分圓滑,說得貌似有理卻違反常理,這是上古之人最要禁止的。聰明而不守法度,勇猛而無所忌憚,考察事物很精細而所操之術卻很邪惡,奢侈浪費而導致財物匱乏,喜歡幹壞事而黨羽眾多,食圖便利而陷入迷途,竊取重位而跌入深淵,這是天下人都厭惡的人。

【原文】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貴不以驕人,聰明聖知不以窮人〔1〕,齊給速通〔2〕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德。遇君則修臣下之義,遇鄉〔3〕則修長幼之義,遇長則修子弟之義,遇友則修禮節辭讓之義,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寬容之義。無不愛也,無不敬也,無與人爭也,恢然如天地之苞萬物〔4〕,如是則賢者貴之,不肖者親之。如是而不服者,則可謂訞怪〔5〕狡猾之人矣,雖則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詩》雲:"匪上帝不時,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6〕"。此之謂也。

【註解】


〔1〕窮人:使人難堪。
〔2〕齊給速通:口才流利,反應敏捷。
〔3〕鄉:鄉人,鄉親。
〔4〕恢然:廣大的樣子。苞:通"包"。
〔5〕訞(yāo)怪:妖邪,怪異。訞,同"妖"。
〔6〕"匪上帝"六句:此處引詩見《詩經·大雅·蕩》。匪,不。時,通"是"。舊,指先王之道。老成人,指像伊尹、伊陟之類的人。典刑,指各種法度和事例。大命,國家的命運。傾,倒。


【譯文】


使天下人都心悅誠服的辦法:身份地位高而不傲視別人,聰明聖智而不逼人至困境,才能敏捷而不與人爭先,剛毅勇猛而不傷害他人;不知道就虛心求教,不會的就認真去學,有能力而懂得謙讓,然後就能成就聖賢之德了。對待君主,就慎重地按照臣下之義務去做;對待鄉人;就按照長幼的秩序去做;對待長者;就按照弟子恭敬的禮義去做;對待朋友;就慎重地按照禮節辭讓之義去做;遇到地位低、年紀輕的人;就應該本著教導、寬容的原則去做。與人相處,沒有不仁愛的,沒有不恭敬的,不與他人相爭,心胸如同天地包容萬物那樣廣大。如此,賢能的人就會尊崇他,不肖之人也會親近他。像這樣如果還有人不順服,那就可以說是妖怪狡詐之人了,雖然是一家人,對其處以刑罰,也是應該的。《詩經》上說:"不是上帝的過錯,是因為紂王不遵守先王之道。即使沒有伊尹、伊陟這樣老成的人,也還是有先王的典則和刑法可以效法。但是殷紂王連這些都不聽,所以導致了國家的滅亡"。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原文】


古之所謂仕士〔1〕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樂可貴〔2〕者也,樂分施者也,遠罪過者也,務事理者也,羞獨富者也。今之所謂仕士者,汙漫〔3〕者也,賊亂者也,恣睢者也,貪利者也,觸抵者也,無禮義而唯權勢之嗜者也。古之所謂處士〔4〕者,德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5〕。今之所謂處士者,無能而云能者也,無知而云知者也,利心無足而佯無慾者也,行偽險穢而強高言謹愨者也〔6〕,以不俗為俗,離縱而陽訾者也〔7〕。

【註解】


〔1〕仕士:做官的人。與下文"處士"對文。
〔2〕樂可貴:指注重道德。
〔3〕汙漫:欺騙,詭詐。
〔4〕處士:隱士。
〔5〕箸是:宣揚正確的主張。箸,通"著",顯揚。
〔6〕行偽險穢:行為陰險骯髒。謹愨:謹慎誠實。
〔7〕縱:同"蹤",車跡。陽訾(qízī):顯示自己與眾不同。陽,抬起腳後跟。訾,通"恣"。

【譯文】


古代所說的做官的人,是老實忠厚的人,團結群眾的人,注重道德的人,樂於施惠的人,遠離罪過的人,研究事物道理追求合道的人,以自己獨富為羞恥的人。而當今這些做官的人,是欺騙詭詐的人,為非作歹、傷害他人的人,放縱性情胡為的人,貪圖利益的人,觸犯法令的人,不在乎禮義而只追求權勢的人。古代所說的隱士,是道德高超的人,修身自潔、行為端正的人,自安於命而不妄求的人,宣揚正確主張的人。而當今所謂的隱士,沒有能力而自誇有能力,無知而自以為有知,貪得無厭而假裝沒有慾望,行為陰險骯髒而硬要把自己說成老實忠厚,作離俗之狀以自標清高,這是故作自己與眾不同的人。

【原文】


士君子之所能不能為〔1〕: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為可信,而不能使人必信己;能為可用,而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恥不修〔2〕,不恥見汙;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3〕,夫是之謂誠君子。《詩》雲:"溫溫恭人,維德之基〔4〕"。此之謂也。

【註解】


〔1〕能不能為:能做的和不能做的。
〔2〕不修:道德不修。修,善。
〔3〕傾側:傾斜。這裡指動搖。
〔4〕"溫溫"兩句:此處引詩見《詩經·大雅·抑》。

【譯文】


士君子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有:君子能做到道德高尚,但不必一定要別人尊敬自己;能做到講信用,但不必一定要別人相信自己;能做到任用賢能,但不必一定要別人任用自己。所以君子以道德不修為恥,而不以被人汙衊為恥;以不講信義為恥,而不以不被人信任為恥;以沒有能力為恥,而不以沒有得到任用為恥。所以不被浮名所誘惑,不被誹謗所嚇倒,行為做事遵循著道的規範,嚴肅地端正自己的言行,不為外物所動搖,這樣的人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君子。《詩經》說:"多麼寬厚謙恭的人啊,這是道德的基礎"。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原文】


士君子之容:其冠進〔1〕,其衣逢〔2〕,其容良〔3〕,儼然〔4〕,壯〔5〕然,祺然〔6〕,跍然〔7〕,恢恢然,廣廣然〔8〕,昭昭然,蕩蕩然〔9〕,是父兄之容也。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愨,儉然〔10〕,恀然〔11〕,輔然〔12〕,端然,訾然洞然〔13〕,綴綴然〔14〕,瞀瞀然〔15〕,是子弟之容也。

【註解】


〔1〕進:通"峻",高。
〔2〕逢:寬大。
?譻?訛良:溫和。
〔4〕儼然:莊重的樣子。
〔5〕壯:通"莊",嚴肅而不可侵犯的樣子。
〔6〕祺然:安詳的樣子。
〔7〕跍(sì)然:寬舒的樣子。
〔8〕恢恢然、廣廣然:指氣度開闊的樣子。
〔9〕昭昭然、蕩蕩然:明朗、坦率的樣子。
〔10〕儉然:自謙的樣子。
〔11〕恀(shì)然:依恃尊長的樣子。
〔12〕輔然:親近的樣子。
〔13〕訾然:柔順的樣子。訾,通"孳"。洞然:恭敬的樣子。
〔14〕綴綴然:不背離的樣子。


〔15〕瞀瞀(mào)然:不敢正視的樣子。

【譯文】


士君子的儀容應該是這樣的:帽子高,衣服寬大,容顏平和溫善;莊重、嚴肅、安詳、寬舒、氣度恢弘、明朗坦率,這是父兄的儀容。帽子高,衣服寬大,容色小心謹慎;謙虛、依恃、親切、正直、柔順、恭敬、不背亂、遇到長者時不正視,這是子弟的儀容。

【原文】


吾語汝學者之嵬容〔1〕:其冠俛〔2〕,其纓禁緩〔3〕,其容簡連〔4〕;填填然〔5〕,狄狄然〔6〕,莫莫然〔7〕,瞡瞡然〔8〕;瞿瞿然〔9〕,儘儘然〔10〕,盱盱然〔11〕;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瞑瞑然〔12;禮節之中則疾疾然〔13〕,訾訾然〔14〕;勞苦事業之中則儢儢然〔15〕,離離然〔16〕,偷儒〔17〕而罔,無廉恥而忍謑訽〔18〕,是學者之嵬也。

【註解】


〔1〕嵬容:怪異之容。
〔2〕俛:同"俯"。
〔3〕纓:帽帶。禁:通"衿",腰帶。緩:松。
〔4〕簡連:傲慢的樣子。
〔5〕填填然:自我滿足的樣子。


〔6〕狄狄然:跳躍的樣子。
〔7〕莫莫然:沉默寡言的樣子。
〔8〕瞡瞡(ɡuī)然:見識淺短的樣子。
〔9〕瞿瞿然:驚慌失措的樣子。
〔10〕儘儘然:消沉沮喪的樣子。
〔11〕盱盱(xū)然:直目瞪眼的樣子。
〔12〕瞞瞞然、瞑瞑然:沉醉迷亂的樣子。
〔13〕疾疾然:憎惡的樣子。
〔14〕訾訾然:罵罵咧咧的樣子。
〔15〕儢儢然:怠慢的樣子。
〔16〕離離然:不親自去做的樣子。
〔17〕偷儒:偷懶而怯懦的樣子。儒,懦弱。
〔18〕謑訽(xǐɡòu):辱罵,謾罵。

【譯文】


我告訴你們讀書人的醜態:帽子低斜,帽帶和腰帶系得鬆鬆垮垮,態度傲慢;滿意自得,上竄下跳;沉默寡言,見識短淺;遇到事情就驚慌失措,常常是一副消沉沮喪的樣子,看人的時候直目瞪眼;酒食聲色中,則沉醉迷亂;禮節之中,總是一副憤憤不平、罵罵咧咧的樣子;做事情的時候則怠慢拖延,什麼都不願意親自動手,懶惰膽怯而不怕被人指責,沒有廉恥而能夠忍受汙辱和謾罵,這是學者中的怪類。

【原文】


弟佗〔1〕其冠,祌禫〔2〕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3〕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4〕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5〕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6〕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7〕之賤儒也。

【註解】


〔1〕弟佗:頹唐。
〔2〕祌禫(dàn):通"沖淡"。
〔3〕子張氏:姓顓孫,名師,字子張,孔子的門徒。
〔4〕嗛(qiàn)然:不足的樣子。嗛,通"歉"。
〔5〕子夏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的門徒。
〔6〕耆:通"嗜"。
〔7〕子游氏:姓言,名偃,字子游,孔子的門徒。

【譯文】


帽子戴得歪歪斜斜,說話平淡無味,裝出一副禹、舜走路的樣子,這就是子張氏這樣的賤儒。衣冠整齊,神情嚴肅,不滿足而嘴上卻不說,這就是子夏氏這樣的賤儒。苟且懶惰而又膽小怕事,沒有廉恥而好吃懶做,還非要說君子本來就不應該幹活,這就是子游氏這樣的賤儒。

【原文】


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侵,宗原應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後聖人也。

【譯文】


而那些真正的君子則不是這樣的。安逸而不懶惰,勞作而不懈怠,遵守著根本原則來應對各種情況的變化,各方面都做得恰當,這樣才能成為聖人。

【評析】


這是一篇考量春秋戰國諸子得失的文字,與《莊子·天下》篇近似,是我們研究先秦諸子學說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獻。
文章主要評述了道、墨、名、法及儒家各流派的思想學說。其所說的十二子是指它囂、魏牟、陳仲、史鰌、墨翟、宋鴹、慎到、田駢、惠施、鄧析、子思、孟軻。
荀子認為這十二家所鼓吹的都是些欺惑愚眾的學說,他依據"禮"的標準,對這幾家思想都進行了尖銳的批判和否定,而獨獨推尊以禮義為宗旨的仲尼、子弓的學說,認為這是"總方略,齊言行,壹統類"的最高法則。


文章後半部對古今之仕士、古今之處士進行了對比描述,對當時社會的知識分子,也即荀子所謂的"賤儒"的種種醜態進行了辛辣的諷刺。文筆酣暢淋漓,描述頗為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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