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產能全球過半,為何還是“一罩難求”?

大概是元旦前後吧,李剛就感受到了口罩需求的微小波動,藥店和醫院的用量都大了。但冬天本就是口罩銷售旺季,加上每年都有流感高峰,李剛當時並未在意。李剛是浙江一家醫療用品公司的管理者,他所在的公司,主要生產各類傷口敷料和護理產品,也生產醫用口罩。

李剛所在的公司,每年春季放假時間都在10天左右,公司很多外地工人,因此,春節前四五天開始,外地工人就陸續走了。1月20日,鍾南山在央視接受採訪公佈武漢新冠肺炎的情況時,李剛所在的工廠剛剛徹底停產。

沒兩天,廠裡就接到了政府的通知,要求復產,李剛他們趕緊把一些本地員工召回來,1月23日重新開工。但召集工人並不容易,一開始,疫情還不嚴重,很多工人都不理解,想在家過年;等到疫情變得越來越嚴重,工人願意返工時,很多地方又封了路,出不來了。雖然招到一些新的工人,但截止目前,這家工廠的口罩產能水平,依然只能勉強達到平時的水平,也就是日產外科口罩近50萬個。

和李剛一樣,仙桃的口罩廠管理者陳力也沒有接收到疫情的信號。仙桃離武漢100多公里,是國內有名的一次性無紡布口罩代工基地,這裡的廠家,大多在1月17日之前就放假了,甚至比往年更早一些,原因是一場大雪後,當地的物流貨運早早停了。

陳力在元旦過後還接到過一批來自某天貓店的大訂單,收貨目的地顯示,這批貨部分是銷往香港的。當時陳力挺奇怪,但也沒想太多,順利交付後就安心放假了。疫情爆發後,陳力一直觀望到1月26日才開工。

和李剛不一樣,陳力的員工大多來自仙桃當地,復工比較容易,他憂慮的是原料儲備少,只夠用幾天,而他的噴絨布原料供應商,老闆和工程師都是武漢人,因為疑似感染,雙雙被隔離在家了,無法開工。和口罩生產商不一樣,原料供應商通常都是接到訂單後才生產,幾乎一點庫存也沒有。

陳力所在的工廠,設備是全自動化的,一線工人30來個,如果滿負荷生產,日產量約在100萬個左右。因此,對陳力來說,原料的短缺甚至比工人更致命。原料短缺,遠在浙江的李剛也感受到了。李剛所在公司主要生產的是醫用外科口罩,看起來簡單,但需要的原材料品種很多,包括無紡布、熔噴布、濾材、耳帶,甚至包裝的紙箱,如今都成了問題。

如果不是趕上春節這個特殊時間,口罩的生產並不是難題。以業內有名的穩健醫療為例,在滿負荷生產的情況下,穩健從2019年12日20到1月26日晚,就向市場供應了口罩1.089億隻,相當於每天的產量達到280多萬隻。

穩健的穩定供應,得益於工廠未曾停工。該公司一名員工告訴我,穩健有很多醫院客戶,大約是2020年的頭幾天,武漢市場就出現了大量需求,開始傾斜性供貨。事實上,根據本刊採訪,武漢各大醫院的發熱門診,在1月10日左右,就出現了爆滿。也正是在1月10日,穩健公司開始動員黃岡的口罩車間春節不休假,加班生產各類口罩,生產線甚至24小時不休息。


1月29日,國家工信部有關負責人介紹,中國的口罩年產量佔全球約50%,最大產能達每天2000多萬隻。但在業內人士看來,中國的口罩實際產能肯定遠大於這個數字。中國紡織品商業協會安全健康防護用品委員會會長雷利民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也認為,隨著工人、原料和物流到位,加上新的產能投入,到2月底,中國的口罩日均產能,有望達到1.8億隻,其中N95口罩約3500萬隻。但他同時認為,目前企業生產狀況極複雜,1.8億產能最後能否達到,還取決於很多外部因素。

高企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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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雷利民說的N95口罩,在中國只是一種口頭說法,通常用來指代醫用防護口罩,部分達到標準的海外口罩、KN型口罩。和N95口罩對應的,是一次性的醫用平面口罩,分兩種,普通醫護口罩和醫用外科口罩。兩者都要求過濾細菌的效果超過95%,但外科口罩在防水和防顆粒方面的檢測標準更高。

通常來說,即使在有資質的廠家,N95的產量也並不高,原因是這種口罩材料密度高,密閉性好,佩戴有規範,一般只在醫院的一些特殊科室使用,都是固定渠道銷售。海軍軍醫大學長征醫院感染科主任醫師繆曉輝也告訴我,“N95一定不是給普通人準備的”。在他看來,普通的健康人群,除了在人群密集場合,並沒有戴口罩的必要,如果一定要戴口罩的話,建議使用一次性外科或護理口罩。


事實上,外科口罩既是目前消耗最大的產品,也是各大廠家的生產重點。但普通外科口罩的生產,涉及到資質和成本問題。來自仙桃的陳力告訴我,他們平時生產的三層一次性口罩,主要供應電子廠、食品廠等工廠車間,用於防飛沫,既外銷,也出口。根據客戶要求,他們採用的是和醫用外科口罩同標準的無紡布、噴絨布和高效濾材,但缺少滅菌環節。

滅菌環節指的是,口罩生產為成品後,要整體打包放入消毒櫃,用環氧乙烷多次滅菌。為了滅菌後含硫類物質能夠揮發出來,新的細菌又無法進入,醫用外科口罩必須使用一種紙塑材料進行特殊包裝,這種外包裝甚至比口罩本身的價格還要高。因此,如果嚴格遵循滅菌標準的話,成本會大幅上升。陳力的客戶中,也有人要求嚴格滅菌,通常會單獨定價。

滅菌後的產品,陳力曾經送去做過檢測,能夠達到醫療標準,但他們最後還是放棄了申請資質,原因是醫療器材售賣的資質壁壘高,他們沒有渠道,只能通過中間代理商接觸醫院,而大多數醫院採用的都是採購制,有嚴格的成本審核制度。在有中間渠道的情況下,本來薄利的廠家,就更難賺錢了。

根據陳力的瞭解,當地很多有醫療資質的廠家,未必在生產產品,而沒有資質的廠家,卻很多都在代工做貼牌,這種行業複雜性也加劇了產能釋放的難度。


作為有資質的公司,李剛的公司在1月27日,向當地銀行緊急貸款2000萬,用以購買設備,擴大產能,主要就是用於生產醫用外科口罩。李剛說,工廠目前已接受政府統一調配,價格與疫情前相當。作為上市公司,他們暫時還不想考慮利潤和擴大產能的成本。

但這一舉動,其它口罩企業很難模仿和跟隨。口罩行業屬於小商品製造,工藝簡單,競爭門檻不高,利潤只有10%左右,其整體產能,是靠眾多中小型工廠聚沙成塔累積起來的,而一些中小型廠家已經開始感到生產困難。

吳皓月是湖北某縣的一家口罩廠商,產品和陳力的工廠相似,成品和醫用外科口罩使用同標準材料,但沒有滅菌,平時偶爾也賣給當地的衛生院。1月20日,當地政府找到一些廠家,洽談口罩調配問題,吳皓月是積極響應者之一。因此,春節期間,他的工廠一天也沒有放假,一直在滿負荷生產,產品都交由政府統一調配。截至目前,還沒人跟他談過價格,他自己也沒談,“他們拿去捐也行,賣也行,(墊資)幾百萬還在可接受範圍內”。

與之相對應的是,吳皓月目前的生產成本是平時的3到5倍,“平時工人100多元一天,現在500元一天都找不到,技術方面的1000元一天都找不到,核心技術方面的,2000元一天都找不到人。”這意味著,吳皓月的工廠每天開支在二三十萬。吳皓月在接到採訪電話後,反覆申明,不想實名出現在新聞裡。他說,自己和工人已經超負荷連續工作10多天了,非常累,壓力非常大,只希望疫情儘快結束。

根據2月2日工信部的公開信息,自1月21日以來,全國口罩產能,目前恢復率為60%,按照工信部此前的數據,這意味著,國內企業現在起碼每天能夠生產口罩1200萬個。

物資統一調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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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口罩產能逐漸恢復,民間募捐團隊則漸漸退出物資調配。2月1日晚,武漢人何圓圓在一個數百人的微信群裡宣佈,停止接受募捐。10天前的1月23日,何園園在朋友圈看到醫院緊缺物資,便順手聯繫了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在常州,認識一家醫療器械公司的老闆,幫忙購買了1萬5千個醫用外科口罩。

這批物資的順利對接讓何園園大喜過望,迅速開通了一個微信群,組織起一個民間團隊,專門為醫院募捐和協調物資。何園園的團隊裡,有人募款,有人找貨,還有人運輸,何園園和另外四個人屬於尋找貨源的小組。

等真到了找貨的時候,何園園才發現,第一次的成功純屬偶然。他們首先查找了具有醫療生產資質的廠家,發現主要集中在江蘇和山東。1月24日、25日兩天,何園園聯繫了數百個山東濟寧的廠家,結果大多數無人接聽,接聽的廠家都說還沒開工,要正月初八才開工,存貨已經清空了。


1月26日左右,何園園瞭解到,濟寧的一些廠家已經開工了,趕緊聯繫,但廠家的普遍反饋是,產品已被當地政府調用了,無法售賣給私人渠道。為了找貨,何園園還添加了很多個微信群,只要看到有人有貨,立馬就聯繫。

最終,她只找到了兩批N95口罩,一批400個,是她朋友從阿聯酋人肉幫她揹回來的。另一批是春節前就向仙桃一個廠家訂購的,本來訂的是3000個,但1月31日真正出貨後,廠家說已經被政府調用了,無法兌現。何園園反覆說服,廠家才想方設法她運出了2000個。

這批N95的口罩15元一個,是疫情爆發前的3倍,考慮到廠家成本上漲,何園園能接受這個價格。事實上,廠家最後願意想辦法運出貨來,是因為何園園拿到了醫院的接收文件,保證最快速度將口罩送達醫院。這也是她能從廠家買到的最後一批貨。何園園後來算了算,為了拿到這兩批貨,她前後跟上百個人打過交道。

相比起來,來自北京的一個企業捐贈團隊收穫更小,這個團隊的採購人員告訴我,從1月24日瞭解到醫院物資告急以後,他們就開始聯絡藥企和廠家,一共聯繫了全國77家口罩廠家,數十家經銷商,但得到的答覆都是,N95口罩已被政府接管,需要優先供給湖北,不對私人和企業出售。這和我採訪的其它原料廠、口罩廠、國家背景的採購團隊,得到的口徑是一致的。

但截止目前,尚沒有公開信息顯示,全國的口罩在政府統一調配下,到底是如何分配和運輸的。就在何園園停止募捐前不久,我在朋友圈裡看到,武漢金銀潭醫院也開始向社會公開募集物資,募集的物資包括醫用外科口罩、N95口罩、普通醫用口罩、醫用防護服、一次性手術衣、防護面罩、防衝擊眼罩和一次性圓帽。

該院的一名醫護人員告訴我,從1月31日起,他們進入一般汙染區時,已經沒有N95口罩可用。作為武漢市最早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定點醫院,金銀潭醫院收治的,通常都是確診重症患者。此前,該院醫護人員告訴我,因為面臨的情況複雜,政府此前一直對他們優先供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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