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尿毒症患者的艰难“透析”路

“我们现在的需求就是能够做一次透析,做一次至少减轻一下身体的负担,我们现在都不考虑治什么肺炎了。”

口述 | 刘雨(化名)

记者 | 张从志

封城后的“透析”路

2010年,我父亲患上了尿毒症,开始去医院做透析,10年都没有中断。一周三次透析,每次四个小时,隔一天就要去一次医院。做透析的医院是武汉市第二医院,离我们家并不算远,父亲平常都是一个人叫出租车去医院,20分钟就能到。1月23日,武汉“封城”,后来机动车也被禁行,怎么去医院就成了我们最着急的问题。

我们联系了社区用车,但人家只负责送,不负责接。父亲也尝试过自己步行去医院,但走到一半就不行了。他今年61岁,因为常年做透析,身体非常虚弱,不能过多运动,以前偶尔感冒发烧,几乎每次都要住院,有几次很危险,但他挺了过来。

1月28日,到了透析时间。社区找车送我爸去了医院,做完透析后,一个病友骑电动车把他带回了家。那天晚上天冷,风大,回来后我爸就开始头痛发烧,最高烧到了38度。我电话里知道后,当时就紧张起来了。我首先想的是,

一旦发热,透析室不给做透析,以后该怎么办?

疫情下,尿毒症患者的艰难“透析”路

蔡小川 摄

第二天,父亲去社区医院抽血做了检查,查到有细菌和病毒,但症状还不算严重,医生没办法给出确切的诊断,让我们去大医院检查。我家没有车,爸妈也不会开车,交通出行实在太不方便了。我和母亲两头都开始打120和市长热线,太多人打了,一直打不进去,后来打通了,电话那头说前面排了500多号。我越来越紧张,开始逐个给医院打电话,上网看每一条新闻,想找到可以去做透析的医院。

1月30日,又到了透析时间。母亲带父亲去社区医院拍了个胸片,显示肺部有少许感染,社区没有CT,还是建议我们去大医院。我爸头一天还能扶着我妈走到社区医院,第二天就觉得不行了。我妈买了一把轮椅,推着我爸去社区医院。我们想着能在家退烧就尽量不去医院,毕竟医院有交叉感染的风险。但是,降烧药也吃了,体温就是降不下来。

被拒绝的疑似感染者现在也说不清楚到底是28日那天晚上坐电动车回来就感染了,还是后来去医院检查交叉感染的。这几天我们一直在找渠道联系医院,加了很多互助群,看了各种文件,想知道哪些定点医院还有床位,哪家医院可以接收我爸这种发热的透析病人。1月31日,母亲又推着父亲去了稍微近一点的长航医院,拍了CT,结果显示双肺水肿,胸膜有粘连,加上几天没有透析,肺部出现了积水。

医生告诉我们可能是感染新冠病毒了,但医院没有试剂盒,无法确诊,而且也没有病床收留父亲。

那一晚上,我们全家人都在打各种电话求助,第一批七家定点医院都打过了,有的没人接,有的说不具备透析条件,有的说还没改造好,有的说只接收正常的透析病人,还有的说我们没有任何空床位了。

从1月28日开始到现在,透析已经停了5天,断了三次。医生说,透析停的时间长了,身体会积水过多,毒素排不掉。我爸现在食欲特别差,发烧以后就没怎么进食,吃了东西容易反胃,之前给他吃降烧药都吐出来了,每天只能喝点糖水。父亲发烧后,喉咙特别干,特别想喝水。但因为好几天没有透析,身体已经开始水肿,我们又不敢让他多喝水。我爸说,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了。他拿手机接电话的力气都没了,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后面我甚至不敢给他打电话了,只跟我妈联系。我妈告诉我,爸爸去做检查的时候,拿病历的手抖得特别厉害,翻一张纸都很费力。我真的特别担心。我们现在的需求就是能够做一次透析,做一次至少减轻一下身体的负担,我们现在都不考虑治什么肺炎了。一线生机

2月1日下午,我妈又打了120,等了4个小时,救护车终于到了。他们去武汉市第二医院拍了个CT, CT显示双肺出现磨玻璃影,都被感染了。他们听那里透析室的医生说普爱医院古田院区可以收发热的透析病人,我爸妈非常振奋,说终于有希望了。

那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但他们等不及了,我妈让我查导航路线,说要推着爸爸走过去,武汉冬天外面非常冷,外面马路上空无一人,推轮椅要走两个多小时,我生怕出什么事。但我妈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推着轮椅出去了,走了好一段路后碰到了一辆小麻木(三轮摩托车),把他们送到了医院。

他们晚上十点左右到了普爱医院,才发现消息有误。那边的医生说透析室还没准备好,现在做不了透析。我爸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他说他不想走了,就待在那里,哪也不去了。那天晚上,我爸就是在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在朋友送的一把躺椅上过的夜。

我妈照顾我爸,也是密切接触者,但还没顾得及去做个检查。她只有口罩防护,医院里面感染的风险很高,她就让我爸待在里面,自己一个人跑到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在那坐了一晚上。早上5点的时候,我妈打电话给我,让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宾馆可以休息一下,或者找个有空调,有桌子的地方可以趴一下的。我在手机地图上搜了又搜,都没有。

疫情下,尿毒症患者的艰难“透析”路

蔡小川 摄

我妈今年55岁了,一个人要照顾我爸,还有随身带着的东西,很不方便。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但我工作在广州,家也安在广州,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武汉。我也想过回去,但那时已经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太多,我妈肯定更要崩溃。

爸爸现在说话开始糊涂了,医生问他,他还不承认自己有症状。2月2日下午,医生给他做了血氧检测,说他血氧饱和度低,呼吸衰竭,意识可能有些不清楚了。我们现在只能抱着希望,都说普爱医院可能是最早接收发热透析病人的一批医院,他们不敢回去,就在那里等着。前天晚上听妈妈说,她在走廊里看到了三具尸体,到中午才有殡仪馆的人来拖走。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哭了。

记者按

2月2日下午,刘雨发来微信,父亲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透析还做不了,但现在不仅仅是透析了,他已经靠吸氧了。”

2月3日,截至发稿时,刘雨再给本刊记者发来微信,她的父亲终于上了透析机,“虽然透析时间是原来的一半,也可以稍微减轻一些负担了。”不过医生说仍处病危状态,让她们做好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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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从志

想吃碗热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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