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門檻年
——看守所故事系列之十
張王宏：廣強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金融犯罪案件辯護律師暨金融犯罪辯護與研究中心主任
一
快過年了，我去會見了李大江。今年是他本命年，因為暴雷，以非吸罪給關在裡面七個月了。
會見結束時，他交代，讓孩子她媽賽金花也提防點，2020年也是賽金花的本命年。
李大江說，他和賽金花同歲，都三十六了。
李大江還說，鄉下人講逢九是門檻，又遇上本命年，他們兩人一前一後，都趕上了。
我提醒他，門檻是講虛歲的。
李大江回答：沒錯，男虛女實。
李大江出事這年，正好在虛歲上。他擔心的，是賽金花的2020年。
二
李大江腦子反應快、思路清，甕聲甕氣的山西口音，講話連珠炮一般。
會見中，坐在椅子上，李大江身子總後仰著，手雖然給鎖了，腿腳卻是以45度角舒坦地打開著。
每次想起他，我總有他仍坐在老闆椅上的錯覺。
這次會見，他認慫的態度多少讓我意外。
李大江很直爽，不但認罪。甚至把同案劉瑩兒的責任都攬下來，他也沒所謂。劉瑩兒是他前妻，他原來是公司總經理，劉瑩兒是真正老闆。
李大江說，我們是男人，能槓著就槓著，劉瑩兒能早點出去，孩子就有媽媽了。
他說的這個孩子，是李小亮，他和劉瑩兒的婚生子。
李大江還有個女兒，叫賽珍珠，是和賽金花生的。
賽珍珠出生前，預感要出事，李大江愣是沒和賽金花領證，兩人為此還鬧彆扭。後來孩子半歲時，他給逮了。
李大江這次特別交代，要我轉告老家他妹妹，讓老家人年前，要給李小亮打電話，送些衣服。現在放假了，沒地方去，父母可以接過去老家。
本來是直腸直肚的人，我納悶，這次為什麼如此牽掛李小亮？
隨即又醒悟了：李大江、劉瑩兒一抓，李小亮就沒了父母。
劉瑩兒的父母現在管著孩子，可畢竟是外婆、外公，而兩老人都七十多了，外婆腿腳不好。
“很重要的，劉瑩兒是領養的，不是他父母親生的。跟孩子也隔了一層。”
李大江說：“我現在判個五年、六年，出來後，小的小孩剛好記事，我可以陪伴，她也知道我是他爸。大的小孩現在8歲，正好是叛逆期，在外頭沒人管，要學壞了，像監倉裡那些…”
李大江沒法說下去，兩手往前一攤，臉皺成了苦瓜，眼睛巴望著我：你說到時候怎麼辦？
三
一個時期的案子，是一段時間經濟問題的晴雨表，剛剛過去的2019，李大江的事情，是發生在萬千個金融人身上故事的剪影。
經濟下行——項目資金回籠困難——籌資方被抓，是2019年P2P暴雷的基本模板。
李大江他們是籌資方。早年因為前妻劉瑩兒做過金融行當，摸到門道後，乾脆拉上李大江，跳出來單幹。
現在案子進入到檢察院階段，聽到損失三千多萬。李大江坐不住了。
急於出去，是看守所里人的常態。不同的是，李大江有把握。
李大江的錢，大多是借給了地產商方小青的。按行業慣例，他5年前借出的2000萬，現在最少值8000萬，甚至一個億。而方小青的現在手頭上的房子，還都在那兒呢。
去年中，償還方案已經快談妥了。
節骨眼上，人給抓了。
這是不是本命年的宿命呢？
四
賽金花也是離過一次婚的，被李大江的皮實、憨厚感動，但結婚未成，現在拖著一個賽珍珠，撞上了本命年。
賽金花視女兒如珍寶。女兒是她生命中的唯一了。
很多投資人知道她和李大江的關係，討錢的、威脅的，讓賽金花不堪其擾。
本命年、門檻年，是對壓力超高的人生特定階段，生命承受力極限的挑戰。人這個時候，就像滾石頭上坡的弗弗西里。
迎接生命年輪的挑戰，賽金花有太多的不能理解。特別是李大江出事後。法律，成了突破承受極限的滾石。
當即立斷，她借道北京，見了我一次後，確定了委託。
但挺遺憾，李大江現在還在裡面待著，並沒有出來，但不時回答賽金花的問題，幫她寬心解答疑惑卻是常有的。
五
這次會見，史無前例地聊了兩個多鐘頭，李大江流露出少見的柔情的一面。
李大江在乎的，是賽金花要過好這個本命年。
單單從法律上看，賽金花是不會被牽涉的，最根本的一點，沒有經手，反而借了錢給李大江沒收回。從多年做的案子，從這個案子的證據看，這個判斷是不會錯的。
但案子還在推進，還會不會有什麼么蛾子跳出來？
自從和幾個過激的鬧事者接觸後，賽金花心裡面怕怕。
我大學時參加過竹杆舞，雙腳一起一落，都要看著腳下有節奏的竹杆的開合。
我也看到過一些花式跳繩，有一種雙人配合的花式跳繩，飛舞的繩子讓人眼花繚亂。
歲月的推進，現在就像那時開時合的竹杆，就像上下翻飛的繩子。人到中年，年輪便猶如一道道使在你腳下的絆子。
賽金花，現在就如同陷入一道道密密匝匝的絆子中的舞者。
會見完，我把李大江想要一些紅褲頭、紅襪子的口信，帶給賽金花。
會見前幾天，是賽珍珠的一週歲生日，李大江的父親從鄉下弄了一萬斤蘋果給賽珍珠作生日賀禮，李大江的妹妹則給了6000元的紅包，微信轉的。
一時間裡，我也尋思著，想送賽金花家一個禮物。
其實，我比李大江、賽金花大九歲。去年，也是我的門檻年，虛歲的。
三個無罪一個取保，是我剛過去的2019農曆年的成績單。
一個法院階段檢察院撤回免訴的無罪，兩個檢察院階段的免訴或不起訴，一個檢察院階段的取保。
今年，要能把這些成功複製到李大江身上，那會是送給賽金花的最好禮物。
(注：看守所是刑事律師提供法律服務的主陣地，也是舒緩情緒、心理輔導的場所。《看守所故事系列》是張王宏律師近年親辦金融犯罪案件辯護過程中的工作札記。文中情節全部真實，人物為化名。系列文還包括《黑手銬.白手銬 ——平安夜致羈押中的當事人》《蘭花花：“現在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了！” ——金融犯罪案件辯護實錄看守所故事系列之八》等。另外，上文所提及無罪案例，可參見《最夢幻無罪：走出高牆，回家過年 ——胡某被控合同詐騙罪案之庭前無罪律師工作札記》《非吸案中可能判處十年以上的重罪被退回免訴 ——張王宏律師2019年成功金融犯罪辯護案例巡禮》《東北“網”事：掃黑熱潮中的不實指控成功不訴》)
——張王宏律師撰寫於2020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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