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文爆紅國外,歪果仁紛紛表示:此書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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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橫空問世,短短20年間,網絡文學已經獲得了長足的發展。近年來,中國網絡文學甚至成為了一匹海外譯介的“黑馬”,受到英語國家的高度關注。雖然網絡文學總是被目為“快餐文學”,“沒有營養”,處於文學鄙視鏈的最底層,但不可否認的是,中國當代文學創作的想象力,有八成都彙集在網絡文學這一類型上。它成功走出國門的經驗,是新時代文學與技術交互影響的成果,能夠折射出某種廣泛的文化趨向。

這篇文章,就從探討海外譯介現狀、網絡文學輸出國門的原因和傳播影響三個層次,來解析中國網絡文學飛出國門的文化現象。

一、網絡文學的海外譯介現狀

中國網絡文學在海外的譯介,主要依託於WuxiaWorld、GravityTales、NovelUpdates這幾個平臺。

其中,Wuxiaworld是第一家國外翻譯網站,建立於2014年12月,在第一年內就收穫了百萬英文讀者,並衍生出眾多粉絲翻譯網站和翻譯小組,包括西班牙語、法語、俄語等小語種翻譯,可謂是網絡文學的譯介鼻祖。其創始人賴靜平(網絡ID:RWX)乃美籍華裔外交官,出於對武俠作品的熱愛,才創建了這個網站,萬萬沒想到,最終會成為全球最大的中文小說英譯網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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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進平與希拉里

截止2019年,Wuxiaworld已經翻譯完成《盤龍》《我欲封天》《星辰變》等16部網絡小說。2016年,閱文集團與Wuxiaworld達成協議,後者終於拿到了多部起點中文網的小說版權,從“散兵遊勇”變成了有編制的“正規軍”。2017年,起點國際(www.webnovel.com)上線,與WuxiaWorld雙峰並立,網絡文學海外市場的輪廓逐漸清晰。

中國網絡文學的譯介現狀,可以總結出兩大特點:一是民間化;二是超文本。

(1)民間化

中國當代文學“走出國門”通常具有國家政策的支持和體制規劃的背景,如“大中華文庫”“熊貓叢書”的譯者團隊;要麼就具有學術或職業背景,任職於國外高校學術機構,乃專家學者,比如葛浩文、白睿文。

與正規出版流程相比,網絡文學的翻譯更加自由,完全不受到傳統業務要求的掣肘。在互聯網世界去中心,去國界的數字場域中,網絡文學翻譯開闢出一片新天地,依靠自動自發的力量,以網絡社群的向心力,發展出民間翻譯組織。這樣的譯者群體不受意識形態的制約,“為愛發電”。如WuxiaWolrd的創始人賴靜平,就是出於熱愛才開始翻譯。他先是利用下班時間翻譯完成300萬字的網文作品,後又辭去外交官工作,專心致志於中國網絡文學的翻譯。他的努力,成功使《盤龍》打開了海外市場,使英語國家的讀者,對中國網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由於譯者來自民間,依靠個人的力量,難以解決翻譯過程中遭遇的諸多文化隔膜和問題,所以 RadiantTranslations這樣的民間翻譯者組織應運而生。這些譯者本來就是資深網民,而且通常都非常年輕,對於流行文化的把握和敘述風格甚至比專業譯者還要敏感。在這個翻譯空間內,讀者、譯者和作者的界限被模糊了,任何一個ID都可以翻譯,都可以寫評論,都可以通過“同人創作”“fanatr”這樣的形式改寫故事。

民間化的翻譯形式,也促進了中國文化的強勢輸出。與傳統出版行業將譯介圈定在專業領域和學術圈的閉合狀態不同,民間譯者互相推薦、學習他們所知道的中國文化,以便做出更加正確,更加貼合原著的譯本,這使得文化交流處於一種開放共享的狀態裡。走出國門的網絡小說中,武俠仙俠修真題材,總體而言是最受歡迎的,因而在WuxiaWolrd裡,就有各種科普讀物和整理,如Basic Dao Primer(《道教入門指南》),針對漢語語言問題,也有人分享Chinese Idiom Glossary(《中國諺語術語表》)等等。

(2)超文本

英國學者Karin Littau指出,傳播技術環境對翻譯的形態和行為能夠產生形塑作用,翻譯的載體從古至今經歷了口頭、抄寫、印刷和屏幕的媒介更迭,翻譯的性質因此從表演性、手工藝性、工業性演變為電子性。

互聯網的存在,給翻譯提供了從文本走向超文本的可能性。網絡文學的想象力大多以獨創的世界觀設定、功法體系為依託,翻譯時不再只做傳統意義上的“文本”,更能夠結合文字、圖像,甚至聲音、視頻、動畫等形式,形成多種數字化格式相互關聯的“超文本”。通過超文本,翻譯更有效率和趣味,網絡文學的想象力得到更直觀的體現;譯文的生成、讀者接受和轉化,也更加豐富多元,充滿複雜性。

在WuxiaWorld,就有多部作品在正文前附上外鏈網址,內容包括官方漫畫、插圖解說、網絡遊戲、作者採訪、致敬經典,甚至購買小說周邊的商店。

與傳統譯本一旦完成,進入出版流程就不能輕動不同,網絡小說的翻譯與原著更新的頻率基本保持一致,是一種機動的翻譯。隨著劇情進展,能夠在文本之上添改這些超出文本本身的翻譯產物,一方面,維持讀者的熱情,另一方面,激發人們線上討論的慾望。要知道,讀者的反饋也是網絡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超文本的翻譯模式,成功將這種特質囊括了進來。

如今,網絡小說的海外譯介,已經形成良性循環,是網絡文學輸出的重要環節。百年來,這是第一次東亞文化的反向輸出,並且力壓已經深耕多年的日本輕小說一頭,將中國網絡文學中那種雄心壯志,逆天改命的執念遠銷海外。甚至有外國讀者說,在看過中文網絡小說後,就再也不能接受日本輕小說中的“廢柴”主角了,雖然仙俠小說的主角有時很無情,但他們也很有毅力,而且能為了達成目標而賭上一切。中國網絡小說,是與DND(龍與地下城)、騎士精神、日式“廢萌”截然不同的流行文化。

二、中國網絡文學國際化的原因

麥家評論道:“回頭來看這將近20年的作品,大家都在寫個人、寫黑暗、寫絕望、寫人生的陰暗面、寫私慾的無限膨脹。”嚴肅文學題材內容趨同,的確為其“走出去”造成了一定困難。這些文學作品有強烈的現實批判性,能夠體現出作家對社會現狀,對歷史,對人性的深刻反思和把握。但任何事都是一體兩面的,我國當代嚴肅文學,往往也暗含著巨大的社會文化差異和意識形態差異。東方獨特的生命體驗,即使再深刻,也不一定能夠跨越大西洋,獲取讀者普遍的心理認同。更別提,西方還有潛在的東方主義情緒,看待中國文化時往往會產生一定的異化和思維定式。有人吐槽莫言、陳凱歌等人的作品含有迎合西方幻想的東方情調,就基於這樣的理由。

網絡文學雖然沒有厚重的歷史感,只是以作者的想象力造就虛擬的世界(受到歡迎的網絡小說多是幻想小說)。但“想象力”是世界通行貨幣,能夠引導西方讀者避開政治文化的認知侷限,激發出他們對小說故事本身的期待,於是更容易被接受。

南方週末曾採訪18位海外網絡小說讀者,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有西班牙的,有美國的,有挪威的,有印度的,也有俄羅斯的。在回答“中國網絡小說吸引你的是什麼”這個問題時,來自哥倫比亞的卡洛斯·霍華德說:“其中人物總是亦正亦邪。主角會為生存不遺餘力,但同時又保持自尊,我覺得這樣的主角比虛構的‘白馬王子’更加人性化。”

來自巴西的艾力迪奧說:“它們太棒了,與我喜歡的‘哈利·波特’系列和《冰與火之歌》是一個級別的!不過‘哈利·波特’和《冰與火之歌》缺少作者的觀點,而中國網絡小說裡有許多奇妙的見解。”

來自瑞典的福斯伯格說:“我覺得最大的特徵是故事的時間跨度。我最愛的英文小說《邪惡》講得是一所學校幾年間發生的故事,而我讀過的許多中國小說動不動就橫跨幾十年甚至上千年。”

從這些回答中可以看出,首先,中國式幻想給了他們極大的新鮮感。在西方通俗小說中,主人公通常是非常“政治正確”的角色,恪守清教徒式的一夫一妻制,不殺人不偷盜,性格良善,絕對正派。而中國網絡小說的主人公,則有很大一部分保持著“有鋒芒的善良”,並且擁有一切普通人該有的私慾,又在面臨困境時極富生存智慧。另外,中國網絡小說,通常都具有非常廣闊的時空感,就拿最近十分火爆的《詭秘之主》而言,時間上橫跨五個紀元,設置了數不清的歷史懸念,空間上則包含跨越兩塊大陸和海洋的多個國家地區(並有細緻的風土人情、地緣衝突、政治經濟描寫),也包含了星界、靈界、神棄之地等幻想空間。這是西方流行小說所不及的,畢竟就連《冰與火之歌》也被戲謔為“村長打架”。

其次,中國網絡小說中的確有許多奇妙的見解。雖然網絡小說是類型文,有相似的套路橋段和結構,但由於其誕生於現代媒介,就像道格拉斯·凱爾納在《媒體文化》中所闡釋的那樣:“文化文本並非全然是保守的或者自由的,它往往蘊含多種多樣的話語和意識形態立場。因為媒體文化面向大眾,它需要儘量為每一個人都提供某種東西,儘可能多的吸引受眾,這就導致意義和立場的雜糅”。

有的網絡小說信奉工業技術,如《放開那個女巫》,運用女巫的魔法能力進行技術革命,促進社會生產力的進步,但同時又進行君主集權;有的網絡小說信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但又會塑造主角團群像,共同歷險,互相信任,這是早年十分常見的網絡文學模式;還有的網絡小說以復仇為主題,但最終又消解仇恨,比如《斗羅大陸之絕世唐門》。

最後,中國網絡小說發展二十年,已經形成了十分成熟的生產體系。根據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發佈的第43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止2018年網絡文學的用戶規模已達4.32億,佔據網民總體的52.1%。如此大體量的網絡小說,已經成為了中國文學生態的主要特徵之一。作者、讀者、運營平臺三方之間已經形成了較為穩定的合作關係,中國網絡小說也創造出許多風靡一時的題材,比如“無限流”“都市異能”“擂臺文”“種田文”“電競文”……總有一款能抓住你的眼球。

網絡作家之間的競爭十分殘酷激烈,內容創新、更新速度,讀者反饋,甚至作者的個人魅力,都可能成為決勝的關鍵。前文提到的《詭秘之主》,它的章節評論甚至已經成為了一條粉絲推薦時的“必讀理由”。起點小說的讀者評論可以在文章每一段的末尾顯示,一邊看小說一邊同步讀者的吐槽段子和劇情討論,已經成為閱讀體驗中非常重要的一環。而《詭秘之主》的評論區,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其中那些幽默風趣的梗,比如“火鍋底料”“盥洗室之主”“窮神”“套娃”等等,無疑是作者和讀者的共同創作,又反哺了小說作品的吸引力和讀者凝聚力。

而當中國網絡小說已經出現種種新奇的文化景象時,西方網絡小說還依循著“社群粉絲創作—出名後原創連載—原創出版”的流程,比如《五十度灰》的前身,就是《暮光之城》的同人作品。而日本網絡小說有90%都是戀愛故事,內容趨同,沒有開發出“互聯網+文學”的特質,小說本身的體量也比較小。

在這樣的對比下,中國網絡小說引發的熱潮也就不足為奇了。美國有位讀者,甚至靠網絡小說《盤龍》戒掉了已經成癮的可卡因,足見中國網絡小說對西方流行文化的衝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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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國網絡小說“走出去”的影響

網絡小說“走出去”,在海外市場的熱度居高不下,已經成為世界文學範圍內嶄新的文化風景。網絡小說跨越國界的成功,也反哺了國內網絡文學的發展,進一步改變了文學創作的權利關係。

首先,在互聯網場域中,文藝作品的翻譯和讀者接受都是開放性的,自主性的,大眾化的。從創作到消費的整個流程,都不需要權威機構、出版業的調控。作者、讀者和譯者的身份互相滲透,讀者不再是單純的接受者,反而參與了譯介與傳播的重要環節,實現了德里達所說的“無限的延異”。權威話語被解構,文學進入到一個民主化,大眾化的場域中,這是技術製造的本質。網絡與超文本使話語權力從封閉走向開放,實現了讀者接受的現代化和文化傳播的現代化。

巴赫金曾提出全民性“狂歡化”的兩個特徵:一是平等自由參與的主體;二是俯就顛倒甚或粗鄙戲謔的廣場形式。網絡小說的譯介傳播,就帶有很鮮明的“狂歡化”特徵,充分體現了平民化的審美志趣。

其次,在這種數字化閱讀的訓練下,大眾讀者的思維模式和批評模式也隨之改變。即時生成、即時閱讀與傳播的“追更”模式,熟悉英美劇製作流程的受眾不會太陌生。讀者的觀點會直接傳回給作者、譯者,中國網絡小說在海外的翻譯和解讀不斷被衍生,得到持續地闡釋,這大大增強了中國文化在英語世界所產生的影響力,也加重了其在大眾文化中的地位。互聯網世界中,信息每分每秒都在更新換代,只有接連不斷的討論才能形成一個個浮上海面的氣泡。讀者作為信息傳遞者,討論的主力軍,甚至可以在文學創作的權力關係中佔據大頭,這是古今從未有過的創舉。

當然,與傳統的權威出版行業相比,網絡小說有許多不足。閱讀是碎片化的,意義是膚淺的,甚至用表情包來代表文字情緒表達,欠缺深層次的理性思考。互聯網的隱匿性,也使得網絡小說的創作泥沙俱下,良莠不齊。因此,幾乎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經歷過學校家長對網絡小說的嚴防死守,將其視作洪水猛獸。

然而,我們沒有權利要求每一個拿起筆(或者鍵盤)創作的人都有足夠的藝術修養,有高尚的公德心。宋朝瓦子裡有多少話本子誕生?明朝書商興盛又有多少市井小說出版?數不勝數。最後流傳下來的經典,都是大浪淘沙過後的金子。那麼經典是憑空誕生的嗎?也不是,任何經典的誕生,都需要長久的積累,這種積累包括作者的個人素養,更包括整個社會的文化氛圍。試想,若因話本子內容多粗俗鄙陋,明朝小說多豔情男女(甚至男男),就一律趕盡殺絕,那麼誕生經典的土壤也就不復存在了。

基數越大,經典誕生的可能性就越高,這是十分通俗易懂的概率學現象。網絡小說依託於技術革命,也受限於技術革命,其思想性是短板,但這短板未嘗不能被別的手段補齊。牆裡開花牆外香,中國網絡小說飛出國門,是值得期待的文化盛景。別忘了,作為一門只誕生20年的小說類型,它還很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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