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的“情”與“淫”以及曹雪芹對敗落的思考

作者 卜喜逢

秦可卿的“情”與“淫”以及曹雪芹對敗落的思考

秦可卿與兼美之間的聯繫,相比於二者之間的不同更加地耐人尋味。秦可卿乳名與兼美的字相同,這樣的設置不可能是非故意的。那麼曹雪芹是要說明什麼呢?

在秦可卿的人物塑造上,曹雪芹無疑也是矛盾的,甚至有著大段的改寫,如將“淫喪天香樓”改為了病逝。如何來理解其中的內涵,確實是非常困難的。

在紅學研究中,秦可卿佔有了一個很重要的地位,更有劉心武先生將自己對秦可卿的研究提升為“秦學”。姑且不論劉先生的研究到底屬於索隱還是考據,但之所以在學術研究中形成這樣一種形態,卻是由於秦可卿的重要性與重重疑團決定的。

我們先看關於秦可卿的判詞: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我們再來看《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秦可卿的判詞與其他金釵的判詞是截然不同的。其他人的判詞,多為平生遭際的預演,而秦可卿的判詞,一方面是個人的讖示,而更多的是榮寧二府的沒落的預兆,而這個預兆又與“情”與“淫”有關係。《好事終》也並非完全指向於秦可卿,但當然是與秦可卿有關的。在這首曲子中,也牽扯到了“情”與“淫”,而最終的結語卻是“宿孽總因情”,這句是說秦可卿的,雖是孽緣,卻由“情”而始。雖是“淫”,卻並非是無情。

說秦可卿主“情”,自然是因為“情天情海幻情身”一句,而說她淫,則因“情既相逢必主淫”。在我們現在看到的《紅樓夢》中,並無秦可卿的“淫”跡,這種現象形成的原因是曹雪芹的改寫,脂批中有一條批語說明了此中緣由:“隱去天香樓一節,是不忍下筆也。”此點在許多學者的成書研究中有體現,也就是說,秦可卿這個形象有著由淫轉潔的過程,而由於曹雪芹修改的不完善,導致人物情節與判詞、曲等有矛盾,更大的可能是因這裡寄託了曹雪芹關於“情”與“淫”的思考,而難以入手進行修改,如果貼合了我們目前看到的文本,則這種思考以及神話故事中的情節就難以自圓其說了。

我們在前文中論述了,曹雪芹並非是清教徒,他更看重的是“有情之淫”與“無情之淫”的區別,前者可以是“意淫”的組成部分,而後者只是“皮膚濫淫”。而秦可卿判詞的獨特性更顯示出了“情”與“淫”與“敗落”之間的關係。

秦可卿的“情”與“淫”以及曹雪芹對敗落的思考

談到“情”與“淫”,就不得不說《風月寶鑑》。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之前,創作過一部《風月寶鑑》。而《風月寶鑑》與《紅樓夢》之間的關係是紅學研究中極受重視的一部分,這主要與成書研究相關。《風月寶鑑》的主題是“警鑑風月之情”的,這個在甲戌本的《凡例》中有明示。而作為《紅樓夢》之前曹雪芹的創作,無疑也是傾注了曹雪芹對自己家族敗落的思考。我們大可推斷:曹雪芹之所以創作《風月寶鑑》,是因為風月之情在曹氏家族的敗落中是起到很大作用的。

關於此推斷的直接證據是沒有的,也只能作為一種遐想,但也並非是完全無據的,小說創作的源泉本是現實,無論有多麼地脫離於現實,但總會有現實的影子,更遑論《紅樓夢》這種“追蹤躡跡”的鉅作。

在小說第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中,元妃命齡官作兩出戏,賈薔讓齡官唱《遊園》《驚夢》,齡官以非本角之戲拒絕,堅持作《相約》《相罵》,這段文字的旁邊有一批語:

按近之俗語云:“寧養千軍,不養一戲。”蓋甚言優伶之不可養之意也。大抵一班之中,此一人技業稍優出眾,此一人則拿腔作勢、轄眾恃能,種種可惡,使主人逐之不捨責之不可,雖欲不憐而實不能不憐,雖欲不愛而實不能不愛。餘歷梨園子弟廣矣,個個皆然,亦曾與慣養梨園諸世家兄弟談議及此,眾皆知其事而皆不能言。今閱《石頭記》,至“原非本角之戲,執意不作”二語,便見其恃能壓眾、喬酸嬌妒,淋漓滿紙矣。復至“情悟梨香院”一回,更將和盤托出,與餘三十年前目睹身親之人現形於紙上。使言《石頭記》之為書,情之至極、言之至恰,然非領略過乃事、迷陷過乃情,即觀此,茫然嚼蠟,亦不知其神妙也。

這條脂批,揭示了曹雪芹在創作時候對家族敗落的思考。曹雪芹之所以能將家班引入到《紅樓夢》中,是因為曹雪芹經歷過或者見識過家班之於世家的作用。

文本之中還有一處可以與此論述相貼合,那就是第十三回中秦可卿給王熙鳳的託夢的情節,小說中是這樣寫的:

秦氏道:“嬸嬸,你是個脂粉隊內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

鳳姐便問何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鳳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不可洩漏。只是我與嬸子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因念道: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秦可卿的“情”與“淫”以及曹雪芹對敗落的思考

筆者讀這段文字總感覺冷氣襲人,在這段文字中寄託了曹雪芹深厚的情感,充滿著無奈的感覺,曹雪芹在這裡充當了“事後諸葛亮”的角色,家族敗落的思考在這裡集中得以展現。“樹倒猢猻散”是曹雪芹的夢魘,讓“情”與“淫”集於一身的秦可卿講出這種沉重的話題,自然是曹雪芹的故意為之。

迴歸到“情”與“淫”,則極可能與此類似。曹雪芹重“情”,必然會有對“情”的思考。曹雪芹雖推崇“情”,但也不見得會認為“情”之於世路是萬事皆可的。“情”在於心,而非是“路”。曹雪芹自然是“世事洞明”之人,否則也無法描摹出《紅樓夢》中宏大的世情與本心。但因有堅持,看破了世態的曹雪芹卻未必做得出世俗之事,但行之於筆,就成了《紅樓夢》中的“情”與“淫”。“淫”的泛濫引出了《風月寶鑑》,而“情”的思考,也是《紅樓夢》中濃墨重彩的部分。結合秦可卿的判詞與曲,我們可作出另一推斷:“淫”的本意是過度,過度了的“淫”與“情”都會成為敗家的根本。這個推斷與曹雪芹的堅持與“情”無關,而是在“成功學”的範疇之內了。曹雪芹正是用了“淫”中的兩個義項,來完成判詞與曲的創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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