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太太，還想什麼喲，這男人的新鮮勁頭就那麼幾天，晚了，你家老爺又要被別的狐媚子勾走了喲。”王婆晃著手裡的檀香，喉嚨裡含痰。
“王婆，我可是署長太太介紹我來的，你可不能誆我！”
“美人藥”外人只知其名不知其裡，如果不是自己同署長太太說得上話，唐太太是真看不出這麼個糟老太太還是個高人。
“這說的什麼話！隔了海的富豪闊太都要坐船回來求我這“美人藥”，你一個警察廳副廳長的太太，還要耍臉子給我老婆子看？”
王婆已然生氣，嚇得唐太太趕緊賠禮道歉：“王婆，你瞧我這糊塗樣，署長太太介紹的準沒錯，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罷。”
“哼，除了我這老婆子，還有幾個肯這樣幫忙的？那太太磕頭吧。”
“是，是。”唐太太雙手接過王婆遞來的香，誠心誠意地拜了三拜。
王婆又折了三道黃符放在一隻蘭花舊瓷碗裡，拿現殺的雞血往上一淋，念念叨叨幾句，那碗裡竟然躥起一團火，把那符燒得只剩一堆殘灰。而後，她又往碗裡啐了一口唾沫，倒上二兩白酒，再拿手指攪勻了，一碗“美人藥”，成了。
“欸，謝謝王婆了。”唐太太面子上客客氣氣，胃裡忍不住翻騰倒海，要不是為了那冤家，要不是為了爭著這口氣，越想越不甘心，終於嚥了下去。
王婆笑眯眯地說：“記住咯，每個月來一次，就這時候來！”
唐太太還回那隻舊瓷碗，捏著嗓子告辭。她走出這逼仄陰暗的小屋子，外面風聲大得很，又裹緊了身上的羊毛披肩，冷冷催促司機往公館走。
2
一個月轉眼即至，唐太太迫不及待來了這，卻被那半破的生鏽老閘門給堵住了去路，叫苦不迭，好不容易捱到了點，她笑意掩不住，朝王婆說道：“王婆，你那‘美人藥’奇了，奇了！我家老爺上個月在家裡睡了整十天，我這嗓子都啞得不敢出去見人了。”
王婆也笑，卻沒唐太太那般眉飛色舞：“還早著呢，十天算得了什麼，要他夜夜留在你被窩裡才好。”
“哎呦，是，王婆說的是。”
王婆引她到原來的小閣樓，唐太太這回一門心思跟著走，再也不嫌髒。過程還是和上回一樣，只是這次加了唐太太的幾滴血，心疼得她撮著指尖好半天。倒是喝“美人藥”的時候沒讓王婆多說什麼，她自個兒把那東西全喝完了，一滴都不肯剩下。
王婆越看越高興，叮囑唐太太千萬記得下個月準時來。
3
坊間最近也是熱鬧，傳言唐廳長的太太駐顏有術，這一兩個月變得比年輕時更美，全然不似三十的女人。
不少闊太太都活絡著心思，想要套出這獨門秘方，唐太太蘭花指攪著加奶紅茶，勺子把杯壁撞地叮叮響，打趣道：“哪有什麼獨門秘方，還不都是我家老爺滋潤得好，男人的恩寵最頂用，玉澤堂最貴的美肌白玉膏都比不上。”此言一出，夜總會平日的進賬都少了一半，舞女們細細議論，說最近的老爺都被自家老婆纏得出不了門，真是怪事。
唐太太呢，則是越來越美，說來說去也就那麼一點事，女人啊，還是要待自己好，懂得心疼自己，男人才會在意你。瞧，此刻唐廳長不就青天白日的不害臊嗎？唐太太嘴角勾人，眉眼帶笑，好不得意。
4
王婆算算日子，又到了這天，她瞧唐太太的臉，熟悉的輪廓漸漸顯現，心下越發的滿意。
“王婆，還是你過的橋多，我家老爺已經趕走外面養的那群狐狸精了。”
“急不得，遣走一時還不夠，遣走一世才安心。”
一想到自己丈夫的急色樣，唐太太就暗暗偷笑，外面的再年輕又怎麼樣，只要自己有這張臉，只是……
“王婆，最近交往的太太都說我更漂亮了，可是啊，也說和我以前長得不太一樣，你看，這是不是……”
王婆厲聲打斷她，“女人家的話能信幾分？不都是嫉妒你變漂亮了，這道理都不懂？”
唐太太不敢再繼續，扯著話頭往“美人藥”上去，打聽還要喝幾回“美人藥”。
“你再來一回，下半輩子就無憂了，安安心心做你的唐太太。”
唐太太笑意愈深：“這就全拜託王婆你老人家了，到時候肯定少不了你的好。”
唐太太這回待的時間不長，喝完就告辭，生怕在外面等她的唐廳長生疑心。
王婆目送唐太太離開，想起自己風光無兩時，也有這麼一個人為自己鞍前馬後，事必躬親。久而久之，她被他的誠意打動，同意嫁給了他，卻在婚後第二年便遭拋棄，“哼，男人都是群喜新厭舊的玩意兒。”
5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廂唐廳長開始帶著太太出席社會各界大大小小的宴會，便是去夜總會也帶上她，一刻也離不得的樣子，這可在名流圈子裡廣為流傳。男人們大多瞧過唐太太的樣貌，不覺得唐廳長虧，女人們則背地裡啜泣，埋怨上天沒有賜個她一個良人。
唐太太呢，看著進口琺琅雕花鏡裡頭的臉，都快想不起來幾個月前自己長什麼樣，她有些惆悵，卻不後悔，守得住自己的靠山比什麼都重要。
“老爺，王太太李太太約我去大劇院看西洋戲，晚點再回來。”
唐廳長放下報紙，問：“幾點回來？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老爺，你這一去她們又該說我了。”
“哪兒的話，接自己夫人還有錯了？”
你前幾個月可不是這樣的呢，唐太太腹誹。“我這也不是怕你辛苦嗎？最近這麼忙，還要為我的閒事操心，心疼你累著。”這話很是受用，唐廳長重新舉起報紙。
唐太太收拾收拾出了門，她最近風頭太盛，這次是把臉都包裹進真絲絲巾裡才敢步入巷子。
“唐太太，這回可就是最後一次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王婆背對唐太太，幾疊紙錢燒得正旺。
“這哪兒的話，還不多虧了王婆我才有今天。”唐太太如今的神氣都不同了，雖是說的感謝，卻不夠誠心，好在王婆也不在意。
“女人啊，年輕就是道理，誰不想多漂亮幾年。”
“說得在理。”她又話鋒一轉，“聽說王婆年輕時也是大美人，既然王婆有這本事，又怎麼……”點到即止。
“我？我不就正在變嗎？”王婆轉身盯著王太太的臉，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王太太仔細打量王婆，卻瞧不出什麼。這時，王婆遞過一隻碗，“唐太太，你就沒什麼要再說的啦？”
“不說了，不說了，我家老爺還著急要我早些回去呢。”右手接過，一飲而盡。
“那老婆子我有話說，唐太太最近可覺得睡得不大好，平日裡總有些胸悶氣短？”
“是有這麼一回事，難不成這‘美人藥’有什麼問題？”
“唐太太莫怕，換魂總有這一遭。”
“換魂？什麼換魂？”唐太太嚇了一跳，聲調都變了。
“你回回喝的這‘美人藥’可都摻了我的三魂七魄，今天可就是最後一次了。”
“王婆，你別嚇我，我這心口直跳。”唐太太犯暈，搖晃著身子，扶著香案才站穩了。
“唐太太可有發現自己長得不一樣了？”
“這，可你不是說那是別人嫉妒我才……”
“自然是我魂魄進了你的身子，你才能繼承我的美貌，變得這麼，”王婆頓了頓，“像我。”
“王婆，你定是在開玩笑，我這就先走了。”唐太太越發不自在，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抓起皮包就想往外逃，王婆手快，把她往地上一推，唐太太順著強勁力道摔倒在地。
“給了你幾個月的逍遙日子過，也算是對得起你了，你就好好去了。”
6
唐太太驚恐，拼著全身的勁要往外邊爬，指甲縫裡摳出一層木屑。“我可是署長太太介紹來的，你不能這麼對我！”
“署長太太？可不就是她求我辦事，才許諾把你騙過來的。”
什麼！唐太太腦子轉不過來，可也沒必要轉過來了，王婆一個手刀劈下去，她的頭就垂了下去。
王婆一點一點摸過這凹凸有致的身子，臉，胸，腰肢，屁股，到底是自己看上許久的東西，哪樣都拿得出手。她又看一眼自己的手，爬滿皺紋，不由得皺眉頭，“自從學了這換魂術，我便可以借別人的身子重獲新生，只是這一次次的，能夠維持年輕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往後日子還不知怎麼過。”她又轉念一想，這個世間從不缺少傻女人，為了永葆青春留住愛人，她們什麼都願意做。
她曾經也是這樣一個傻女人，為了一個背叛自己的男人，不惜服用秘藥，以壽命為代價換取一時青春，到頭來還是留不住那個男人。她心如死灰，情急之下，親手殺了他。
男人沒了也就沒了，她卻愛上了這年輕的感覺，為了得到永遠的青春，她偷偷學得換魂術，以“美人藥”為名騙得無數年輕女子入局，以求實現自己的不老夢。
念及此，王婆笑得猙獰，忽的喘不過氣來，她全身抽搐，兩眼翻白，終是和唐太太倒在一起。
7
不知過了多久，唐太太的手抽了一下，她眨眨眼，清醒過來，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王婆，眉目之間的風情都與之前不盡相同。
“三十歲，真是好年紀。”她摸上自己的臉，啊，多久沒看到這樣年輕的自己了，一口濁氣吐出來，又深深吸回去，“年輕的味道，妙極了。”
她提起落在地上的手包，不再看王婆一眼，轉身出了門，又不放心地往門上落了兩把鎖，鑰匙扔進包裡，這才扭著柔軟的腰肢往外走。
太陽快下山了，餘暉把唐太太的身影拉得纖長，她坐上停在巷口的車，遠遠的，遠遠的，就再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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