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問題丨惡的問題

惡的問題起源於大多數上帝觀念都含有的一個主要成分——上帝是善的。但這個觀念似乎顯然與事實不符,因為惡與苦難在世界上比比皆是。這裡,你怎樣理解“上帝是善的”已經不那麼重要了。無論你認為它意味著上帝每時每刻都在關照著我們,保護我們不受傷害,還是認為上帝創造了我們,因此會以某種方式照顧我們,反正這種觀念是說,上帝的確關心著我們,因為他對我們很在意。但果真如此的話,為什麼世界上還會有那麼多惡和苦難呢,而且甚至連年幼無辜的孩子都不能倖免?

我們可以這樣來說這個論證。首先,我們用三條陳述來概括我們對於上帝的理解:

1.上帝是全能的,

2.上帝是全知的,以及

3.上帝是善的。

然而,如果世界上存在著惡,那麼根據前面就可以推出,以下三條陳述中至少有一條必然為真:

1.他對此無能為力,

2.他對此一無所知,或者

3.他對此漠不關心。

但所有這些都與我們對上帝的理解相沖突,因此我們的問題仍有待解決。

否認上帝

針對這則論證,存在著各種不同的回答。其中有一種是斷言上帝並不存在,因為要想配得上“上帝”這個稱號,最高的存在者必須具備第一欄中所有三條特徵;不過,還有許多回答是為了維護對上帝的信仰而反對該論證的,可以這麼說,只要信仰上帝,那麼每一位哲學家都感到迴避不了惡的問題。

兩種惡



許多哲學家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在道德的惡與非道德的惡之間做出區分。道德的惡是由我們的行動和意圖造成的,而非道德的惡則是由自然災害和“上帝的行動”造成的。大屠殺以及對千百萬猶太人、吉卜賽人、天主教徒和其他少數派進行迫害是一種道德的惡;而1755年發生在里斯本的大地震奪去了幾千名週日早上正在教堂做禮拜的無辜民眾的生命,則是一種非道德的惡。解決惡的問題的大多數嘗試都會相對關注這兩種惡中的一種。

否認惡

有一種對惡的問題的回答是,與現象所表現出來的不同,其實並沒有惡或苦難這回事。一直都有人拒絕惡的存在,他們試圖佯稱沒有什麼問題(當然,對別人的痛苦下斷語總是要比對自己更容易)。總有一些人會說(儘管存在著那麼多相反的證據),納粹實際上並沒有屠殺數百萬的猶太人,但馬上就會有人站出來指責這種否認本身就是惡,而且禍患無窮。也總有些人會拒絕承認戰爭是惡的。他們堅持說,在戰爭中死亡或受傷的每一個人——不僅是土兵,而且還包括平民和孩子——的遭遇都是應得的。但我們越是考慮,便越覺得這種回答有問題。當然,許多人受苦是由於他們自己的過錯(這對上帝的善並沒有什麼影響),但還有許多人卻並非如此,特別是那些餓死的或在戰火中喪生的孩子。你也許會說,“他們都是由於父母的罪而受到懲罰的。”但很難想像這是公平的。如果你的父母或祖父母中的一位由於開車不小心而受到警察局的傳訊,而他們把你的駕照收走,你會覺得公平嗎?正義,無論是人的還是神的,都意味著懲罰罪有應得的人,而不是別的無辜的人。

最少的惡

有人說,上帝憑藉自己的智慧看到了世界所有的可能情況;他發現在所有這些世界中都必定存在著惡和苦難,於是就選擇了一個苦難較少的世界,或者用萊布尼茨的話說,是“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好的”。這種回答要求我們的信仰很堅定,因為很容易設想,有時候世界發生一點變化就能變得更好,同時也不會打破善與惡的平衡。此外,這種回答還要求世界上必定有惡和苦難存在,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呢?

“惡的總量最少”是指,也許除了我們自己所招致的道德的惡以外,世界上的惡都是必然的(參見我們馬上就要談到的自由意志解答)。至於非道德的惡,即降臨到許多人頭上的自然災禍或“上帝的行為”,神學家兼哲學家約翰·希克認為這樣的事情是“構築靈魂的”;它們也許會使我們的生活更加難以預料或更具悲劇性,但這同時也使我們成為更優秀的人。這是一種對於《約伯記》的慣常解釋,《約伯記》記述了一個善良的人由於信仰受到“考驗”而不得不受苦的故事。還有一種非常不同的建議是美國拉比哈洛德·庫希納所倡導的,這種說法認為,只有上帝自身的侷限性才能解釋“為什麼壞事要降臨到好人頭上”。但多數有神論者都寧願在我們自身的有限理智上尋找解答,而不願歸諸上帝本身。

審美整體解答

還有一種解答是在對“最少的惡”做巧妙變動之後得出的。持這種觀點的人有時會認為上帝是一種過程,或者是某位宇宙藝術家(比如19世紀的浪漫派會這麼看)。在這種觀點看來,規定世界的是戲劇的和美學的範疇,而不是我們相當狹隘的對於個人福祉的堅持。這種解答再一次促使我們用一幅“大的圖景”去審視世界,從而領悟到整體的美和善是部分依賴於惡和悲劇的。如果我們把上帝理解為一種過程,那麼就會發現,世界上被我們稱為惡的東西,其實是上帝(和世界)發展的關鍵一步。在傳統上,這種觀點一直是神正論所探討的話題,這樣一種學問專門研究上帝是以什麼方式作用於地球的。根據這種看法,如果我們放眼整個歷史,而不是僅僅拘泥於眼前,那麼就將看到,世界上的惡在某種意義上是必要的,它並不構成對上帝的存在或善的反駁。

自由意志解答

另一種解答是所謂的自由意志解答,這恐怕是最有說服力、同時也是最有爭議的說法了。這種論證說,上帝的創造使我們天生就有自由意志,即我們生來就具有按照自己意願而行動的能力。因此,導致世界上的惡和苦難的是我們自己,而與上帝的善無關。但仍然有許多人對這種解答提出了質疑:首先,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惡和苦難存在?在仍然有自由意志的情況下,上帝難道就不能把我們創造得再智慧一些,做事情少一些魯莽,更多一些理智、同情心和自制力?其次,如果上帝讓我們擁有自由意志,那麼這是否意味著他無法干涉?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這似乎意味著他不是全能的;如果他能夠干涉,那麼他為什麼不干涉(因為我們的苦難經常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過失)?如果他的確干涉了,那麼問題就變成,我們是否還擁有真正的自由?第三,如果上帝是全知的,他預先知道我們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悲慘命運,那麼他為什麼還要給我們自由意志?假使我們沒有自由意志,而是上帝事先安排好讓我們相互友善、相互關心,這豈不是更好?第四,即使一個人接受自由意志解答,世界上所有的惡與苦難似乎也不應完全歸咎於我們自己的錯誤和對自由的濫用。當無辜的兒童在睡夢中或在教堂祈禱時被自然災害奪去了生命,這該如何來解釋?上帝怎麼會允許(或致使)這樣的事情發生?

來世的公平

另一種解答是訴諸未來的某個正義法庭,這個法庭不在今生而在來世,在那裡上帝會獎賞好人,懲罰壞人。但這也同樣有問題:即使你相信上帝的賞罰,是否公正仍會成為一個問題。即使你想以後再給他獎賞,但讓一個無辜的人受苦是公正的嗎?對某些尚未獲得機會證明自己的人(比如在戰爭中喪生的嬰兒)進行懲罰,而讓其他人不得不用一輩子來證明自己的道德價值,這是公正的嗎?如果你認為今生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對來世的一次“考驗”,那麼這種考驗是否完全公平(因為某些社會中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考驗著)?對其信徒進行考驗的是否真的是一個善良的上帝?例如,讓我們看看關於惡的問題的一個最著名的案例——約伯的故事。按照《聖經》的記載,約伯是一個善良的、全身心信仰上帝的人,但上帝卻降了各種可怕的災於他。上帝殺了他的妻子和兒子,毀了他的生活,還讓他染上了各種痛苦的疾病。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就為了考驗他嗎?就為了與魔鬼打賭能贏?這叫公正嗎?即使上帝最後補償了約伯所失去的一切,這又能使情況重新好起來嗎?約伯的故事或許是一切時代關於信仰的一個偉大表達,但並沒有回答——而只是加劇了——惡的問題。

上帝的“神秘方式”

有些人是通過訴諸上帝的“神秘方式”來回答惡的問題的。我們無法理解上帝為什麼要這樣做,因此我們不應當對他進行質疑。但這種說法與下面一點相沖突,即我們需要對上帝有所知曉,從而有理由信仰他;不僅如此,我們到底能不能對《聖經》中的某些最殘忍的故事(比如約伯的故事,上帝對整個城市的毀滅,以及由於父母的罪過而屠殺無辜的嬰兒)做出任何恰當的解釋?有的時候,我們可以理解一個智慧的人為什麼會做出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情,但把這種解釋進行推廣是有限度的。當我們對某些行動的合理性連一種可能情況都設想不出來時,求助於“神秘方式”與其說是回答了問題,不如說是承認我們對此無計可施。

給出一種回答

以上這些解答無一是自足的,但對它們的反駁也並非定論。的確,宗教——基督教、猶太教、伊斯蘭教、佛教和其他一些東方宗教——的整個歷史都充斥著對於回答這個問題的嘗試。因此,如果你的哲學包含了對上帝的信仰,那麼你必須確定你相信上帝具有什麼樣的道德屬性,以及這些屬性是否可以與世界上存在著惡和苦難相協調;當然,如果你不信仰上帝,那麼在你看來,惡的問題似乎就有了一個最終的回答,即這證明並不存在一個全知全能的、公正的、關心著我們的上帝。但此時你必須面對這樣一些問題:世界上的惡與苦難到底有沒有理由?除了只是照原樣接受它們之外,我們是否有什麼辦法去對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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