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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她從海上來》是根據張愛玲人生傳奇拍攝的電視劇，其中有一個橋段，張愛玲從香港回到上海，去到舅舅家，悼念病逝的表妹。舅媽一邊哭泣，一邊講述女兒生前的情況，如何生病，當醫生的男友如何天天來探病，哀嘆不已。
這不禁讓人聯想到張愛玲的小說：《花凋》。
電視劇自然是根據作品拍的，作品是否根據真人真事來寫，不得而知。人生是一本書，有些是小說，有些是散文，有傳奇，也有流言。不論真假，且看故事裡的事與情吧。
張愛玲的第一任丈夫胡蘭成，曾經寫文評論她的作品，有提到這篇小說：
“《花凋》的女主角受了一生的委屈，委屈到死，則作者把她寫成一個殉道者，而以‘永恆的愛’，永恆的依依’作為她的大理石墓的題詞。讀它的時候，我記起了被系時作的詩中的兩句：‘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花凋，顧名思義，花兒凋零的意思。這部作品，寫的是一位花季少女早早凋零的故事。
1.美麗的花季少女，混亂的原生家庭
這個殉道者叫鄭川嫦，一個美麗又安靜的女孩。
生病之前，鄭川嫦有豐滿的肉體，小鼻子，紅嘴唇，大眼睛，長睫毛。看起來很美，然而並不怎麼聰明。張愛玲用了一個非常巧妙的比方：她是沒點燈的燈塔。
鄭川嫦生在一個人多口雜、混亂無章的大庭。
她的父親鄭先生是遺少，人老了，心一直沒有長大，就像“酒精缸裡泡著的孩屍”。他有名士做派，卻不會賺錢養家，欠下一屁股債。
她的母親鄭夫人是一位美麗而絕望的婦人。她對自己的婚姻抱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態度，在挑揀女婿這件事上格外上心。
鄭川嫦還有三個姐姐，兩個弟弟。
一大家子住著洋房，呼奴使婢，床卻只有兩張，孩子晚上睡覺還得打地鋪。平時坐汽車去看電影，孩子牙齒壞了卻沒錢補。傢俱是借來的，自己卻花錢購置最新款的留聲機。這樣顛三倒四地過日子，實在讓人看不懂。
張愛玲寫道：
“鄭先生是連演四十年的一出鬧劇，他夫人則是一出冗長單調的悲劇。”
一個人生在怎樣的原生家庭，是不可更改的命運。
鄭川嫦出生在這樣的原生家庭，這就是她的命。
2.太懂事的孩子，只能自己受委屈
兄妹眾多，夾在中間的孩子處境最尷尬，也最艱難。鄭川嫦就是這樣：
“她是最小的一個女兒，天生要被大的欺負，下面又有弟弟，佔去爹孃的疼愛，因此她在家裡不免受委屈。”
鄭先生受封建思想的影響，他不允許女兒出去工作，更不讓她們從事低等的職業，嫁人是她們唯一的出路。
鄭家的女孩從小對穿衣打扮訓練有素，她們為衣服首飾明爭暗鬥，又花團錦簇地出去，在舞會上抓住機會釣金龜婿。
姐姐們欺負川嫦，說她頭髮不染才好看，說她穿素淨的衣服才合適。川嫦生喜靜，從來都是不爭不搶的，她只能穿姐姐們的剩腳貨。
好不容易，姐姐們都嫁了人，川嫦似乎才有權利漂亮起來。她不急著嫁人，希望父親送她上大學，考一張文憑先。憑鄭先生的處世風格，供女兒上大學，簡直異想天開。
張愛玲曾經為了上大學，與父親鬧到決裂，她被在小黑屋裡關押了半年，一度差點病死。她始終不願妥協，堅持心中願望。最終讓她逃了出去，考入香港大學。
鄭川嫦身上沒有她的影子。
鄭川嫦太懂事，沒有一點點反抗意志，所以從小到大，能自己受委屈。
3.不為自己爭取，只能按照父母的安排去活
不為自己爭取，只能按照父母的安排去活。鄭川嫦和姐姐們一樣，當一名“女結婚員”。
她的對象叫章雲藩，是個醫生，家境也不錯，是不錯的結婚對方。
請客吃飯，你來我往。趁著中秋節，鄭夫人邀請章雲藩來家吃飯。
鄭氏夫婦雖然生養了一群兒女，可是任性起來簡直像小孩子，簡直沒有大人的樣子。
中秋節那天，為了生活瑣事，兩人吵了一架，章雲藩來了，鄭夫人還躺床上生悶氣，川嫦連哄帶騙著，她才下樓來一起吃飯。
飯桌上，夫妻倆又為著生活瑣務爭執起來，一點火星子，愈燃愈烈，搞到拍桌摜筷的地步，氣氛非常尷尬。鄭夫人完全不顧女兒川嫦的感受，一邊流淚，一邊向章雲藩傾訴內心辛酸。
川嫦感到不自在，只能找個藉口，躲到客廳獨處。她當然感到委屈，但是選擇隱忍。
後來，鄭川嫦與章雲藩閒聊，她說道：“我爹其實不過是小孩子脾氣。我娘也有她為難的地方。其實我們家也還真虧了我娘，就是她身體不行，照應不過來。”
其實章雲藩並沒有為此不高興，她這樣解釋，反倒讓人覺得是抱著一份自衛，委屈到讓人心疼。
4.“你笑，全世界跟著你笑；你哭，便只有你一個人哭。”
鄭川嫦還沒來得及與章雲藩單獨約會，她就病倒了。
還沒來得及成為章雲藩的妻子，先成為他的病人。章雲藩天天過來，為她打針配藥。
她穿著不像樣的睡意，躺在很多天沒換的床單上，露出瘦削下去的骨骼，讓他檢查。這讓她心生委屈。然而無可訴說，只能借打針太疼的由頭掉淚。
鄭川嫦病了兩年，後來成了骨癆。一旦失去健康，其他的種種可能都將隨之煙消雲散，包括盈盈在握的愛情。
章雲藩找了新女友。
家人為了打消川嫦無謂的幻想，將這件事告訴了她。聽到這一消息，她生出一種念想：
“預期著的還有十年的美，十年的風頭，二十年的榮華富貴，就此完了。”
張愛玲用一個真實的細節表現川嫦內心的痛苦——她把手伸進枕套，去扣上面的撳鈕，“扣了一半，緊緊撳住枕衣，把撳鈕的小尖頭子狠命往手掌心裡撳，要把手心釘穿了，才洩心頭之恨。”
就算生病，就算被男友拋棄，就算失去健康與愛情，她依然假裝堅強，不動聲色，將淚水往肚子裡咽。
章雲藩帶新女友登門探望鄭川嫦。客人走後，大家覺得有必要安慰一下她。
他們故意對章雲藩現任女友挑三揀四，各種看不上眼。對此，鄭川嫦明白家人的心意，她不點破，反而笑著配合他們。
生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張愛玲借鄭川嫦的心思，道出她對人性的洞察，又通過自己的筆寫出來：
“你笑，全世界跟著你笑；你哭，便只有你一個人哭。”
鄭川嫦知道自己好不了了，父母也不願將錢往水裡仍。她覺得，自己活著，繼續熬下去，已經成了多餘。
趁家人不注意，鄭川嫦在僕人幫忙下偷偷出門，打算買安眠藥，然後自盡。可是，她帶的錢不夠，也沒有醫生開出的購藥證明。
她只能回到家，等死。
沒有多久，她病死了。
墓碑上寫道：“川嫦是一個稀有的美麗的女孩子……十九歲畢業於宏濟女中，二十一歲死於肺病。……愛音樂 、愛靜、愛父母……無限的愛，無限的依依，無限的惋惜……回憶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吧，在愛你的人的心底下。知道你的人沒有一個不愛你的。”
去世的女孩，長得很美。悼念的文字，寫得很美。
鄭川嫦，這個長得漂亮的女孩，活得卻不漂亮。一生委屈，最後成為隨風凋零的一朵花。她短短的花季，就像三毛的一句話：
人情冷暖正如花開花謝。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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