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淵之盟和城下之盟可以相提並論嗎?

第四章 一國君臣如病狂

166◆小報告

澶淵之盟達成後,宋朝北方邊境實現了難得的和平。雙邊貿易打開了,軍費開支大大減少了,遼國還時不時送點土特產過來表表心意,趙恆心裡非常高興。

在一片祥和的氛圍中,有一個人反而鬱鬱不樂——王欽若。

和議達成後,王欽若從大名府調回了朝廷,但他一回朝廷就主動要求辭去參知政事的職務。倒不是王官迷不想當官了,只因他不想給寇準打下手,害怕被整成機關閒散人員,乾脆自己主動請辭。

趙恆也知道王欽若和寇準處不來,於是為王欽若特設了一個“資政殿學士”的職位,暫時安排他去編書。

王欽若想辦法躲著寇準,但寇準可不是那麼好避開的。寇準的脾氣我們都知道,只要是他看不順眼的人,逮住機會,一定會編排你一下。

在確定班位的事情上,寇準就整了王欽若一把。

所謂“班位”,是指官員上朝參加朝議時的順序。古代社會最講究等級尊卑,班位的順序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一般來說,班位是按照官階大小來擺佈的,遇到相同官階的官員,則要比職位、比資歷,反正一定要分出個上下左右為止。

這麼一來,問題出現了。新設的資政殿學士官階是正三品,和翰林學士正好相當,把誰排在前面好呢?偏偏它又是個新職位,也沒前例可參照。

照理說,王欽若擔任參知政事的時候就班位在翰林學士之前,中間又沒被貶職,應當排在翰林學士之前。但寇準可不這麼認為,誰讓你這個“資政殿學士”是個新官職,我就裝不知道,從此定下規矩——資政殿學士班位在翰林學士之後。

王欽若吃了個啞巴虧,跑到趙恆那裡喊委屈,趙恆只好親自出面和了一把稀泥,在“資政殿學士”的前面加了個“大”字。王欽若轉眼成了大學士,重新排到了翰林學士前面。

王欽若一直被寇準壓制,心裡很不舒服,但他也沒辦法。澶淵之盟後,寇準被朝野上下看作是促成和議的頭號功臣,他的聲望達到了頂點,連趙恆也對寇準畢恭畢敬,凡事言聽計從。

王欽若對這種局面很不甘心,他一直在耐心地尋找機會進行反擊。很快,朝局悄悄發生了變化。

景德二年十月,老臣畢士安去世了。

一直以來,畢士安都是寇準的堅定支持者。寇準性格直率,容易得罪人,經常被人在趙恆面前打小報告,每當這個時候,畢士安總是挺身而出,為其辯護。可以說,沒有畢士安的支持,寇準的很多謀劃根本無法得到趙恆的認可。

很可惜,這個忠厚的老臣在北征前就已身染重病,在和議達成後不到一年,就不治而亡。

畢士安的去世對寇準是莫大的損失,從此,他在朝中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盟友,也失去了一道替他遮擋暗箭的屏障。

然而,寇準並沒有意識到這種危險。

和平時期,宰相最大的權力就是官吏的任免權。在宋代,官吏的晉升提拔是有一定規律的,一般是根據資歷、年限來排序,幹到一定年頭就可以提升官階。可事情到了寇準這裡就不一樣了,不弄出點花樣來哪能叫寇準?

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有一種體會,在交往中都傾向選擇和自己脾性相投的人。寇準在用人上也是這樣,總是喜歡優先提拔那些出身寒微、說話直來直去的人。他這麼不按常理出牌,難免會得罪一大批人,有人就小心翼翼地拿出官吏升遷記錄本子,跟他說以前的慣例做法(持例簿以進)。

寇準看都不看,把本子丟在一邊,大大咧咧地說道:“宰相就是統領百官的,如果只按常例辦事,怎麼體現任用賢能屏退庸才的職能呢(若用例,非所謂進賢退不肖也)?”

人家當然不敢當面頂寇準,只好背地裡向趙恆打小報告。但趙恆聽說了寇準的應答後,覺得他說的也挺有道理,一點都沒減少對他的信任。

如此一來,寇準更加自鳴得意,眼睛都快長額頭上了。

打幾個小報告,豈能扳倒立下不世功勳的當朝宰相?!

澶淵之盟和城下之盟可以相提並論嗎?

小報告,學名叫讒言,通俗點說就是背地裡說壞話。事實證明,打小報告也是一個充滿技術含量的活,你沒有一點業務水平,想幹壞事也幹不成。

王欽若的人品不怎麼樣,但他確實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他確信,趙恆內心裡並不喜歡寇準,如今善待寇準,只因為寇準在促成澶淵之盟中立了大功。

因此,要扳倒寇準,就必須改變趙恆的這種認識。

很快,王欽若瞅準時機,對寇準狠狠地射出了一支冷箭。

景德三年(1006)二月,在一次朝會結束後,眾臣紛紛散去,王欽若故意留在了最後。

當時,趙恆正恭恭敬敬地目送寇準領著一班大臣退去,王欽若悄悄走到趙恆跟前,兩人有了這樣一番對話:

王欽若:“陛下敬畏寇準,是因為他有功於江山社稷嗎?”

趙恆:“那當然。”

王欽若:“我真沒想到陛下會說出這樣的話,澶淵一戰,陛下不認為是恥辱,反而還認為寇準對社稷有功,這是為什麼啊?”

趙恆:“為什麼這麼說?”

王欽若:“城下之盟,哪怕春秋時期的小國也感到羞恥,你現在作為一個大朝皇帝,卻在城下和敵人結盟,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感到恥辱的?”

澶淵之盟和城下之盟可以相提並論嗎?

王欽若口中的“城下之盟”,源自春秋時期的一個典故。公元前594年,楚國軍隊包圍宋國都城長達九個月,楚國要求宋國派人出城簽訂盟約。宋國的勇士華元偷偷來到了楚軍營帳,對楚軍統帥子反說:“我們國君讓我轉告你,宋國都城內已無糧食和柴草。但是,如果簽訂‘城下之盟’,和滅國沒什麼兩樣,我們寧可戰死,也決不從命!除非楚軍後撤三十里,我們才能議和。”華元的話感動了楚軍,楚軍真的後撤三十里,才與宋國議和。

不得不說,王欽若確實是最懂趙恆內心的人。遼宋之間的澶淵之盟,說是“城下之盟”也不為過。泱泱大朝卻要靠輸送錢帛來換取和平,不啻為一種恥辱。

這個道理,趙恆不能不認,因此,每當有主戰派提出反對時,他都以不忍百姓再受戰禍為說辭。誰都知道,最想忍辱議和的人,正是趙恆自己。

如今,王欽若的一番話,徹底撕掉了趙恆的遮羞布,讓趙恆無地自容,只能沉默不語(上愀然不能答)。

王欽若的話擊中了趙恆的軟肋,他接著拋出了更致命的一句:

“陛下知道賭博嗎,賭錢的人錢快輸光的時候,就把自己所有的老本都壓上去,這就是所謂的‘孤注一擲’。陛下,您就是寇準手裡的孤注呀,其實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啊!”

好一個王欽若,這個小報告來得實在太絕!

按照王欽若的邏輯,趙恆不但簽訂了恥辱的“城下之盟”,還被別人當成了籌碼使用,一國之君的顏面早就蕩然無存!如此推理,寇準不但沒立下什麼功勞,還有要挾君主的罪狀。

但是,仔細思考一下,王欽若的話其實有著明顯的漏洞。首先,寇準的本意並不是議和,而是主張戰鬥到底。再者,如果覺得“城下之盟”可恥,你王欽若還主張南逃呢,豈不更加可恥?

很可惜,從資質上講,趙恆只是個平庸的君主,他只關心自己的臉面,卻無心明辨是非。

從此,趙恆對寇準的信任大不如前(由是,上顧準稍衰)。

當月,趙恆以“濫用職權博取虛名(以國家爵賞過求虛譽)”為由罷免了寇準的宰相職務,命其為刑部尚書、知陝州(河南三門峽市)。

四十五歲,寇準第三次外放。

正值壯年卻被迫“退居二線”,寇準心中的委屈是難免的,但這就是官場的現實,他也無能為力。

曾經威風八面的宰相,現在已經成了地方上無所事事的閒官,寇準每天只好以喝酒、作詩打發日子。

大中祥符元年,寇準又被任命為知天雄軍兼駐泊都部署,轉而來到了大名府。

大名府是遼國使者進入宋朝的必經之地,每當遼國使者路過,寇準作為地方長官都要出面接待。一次,遼國使者見到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宰相淪落到這般地步後,故意揶揄到:“相公名望如日中天,為什麼不繼續在朝廷擔任宰相了呢”?

澶淵之盟和城下之盟可以相提並論嗎?

面對挖苦,寇準絲毫不怵:“皇上認為朝廷裡現在沒什麼大事,但大名府是北方要地,非我寇準來把守不可(北門鎖鑰,非準不可爾)!”。

說罷,舉杯暢飲,談笑自若。

苟利家國,豈為身謀!

—— 未完待續 ——

《宋朝進行時》第二卷《人文鼎盛》持續更新中,第一卷《王朝開啟》已由中信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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