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熱點、爆款、神曲、刷屏已經成為文化創意行業每天必談的詞彙。
包括自己的工作,都像流量工業大型生產線上的一顆螺絲釘。看起來在表達,實際上渺小、可替代,最後也很難留下什麼經得住時間考驗的作品。
所以,我常常在花邊分享那些認真的音樂人,他們沉浸於一門凝練的藝術語言,忠於自我,努力探索、拓展邊界,為聽者的耳朵和感受負責,帶我們到更深遠的地方。
今天,想說說張楚。
圖為張楚、何勇、竇唯 攝影 | 高原
張楚,曾與竇唯、何勇並稱“魔巖三傑”,他看起來是三人中最安靜、羞澀的一個。
三年前,他出現在許知遠的《十三邀》,當時年近50的他,身材、神態和94年坐在香港紅磡舞臺上唱歌的那個男孩似乎沒什麼區別。
真誠的目光,說不完的書單,藝術家的偏執和好奇心……
我一直都覺得,幾十年後,依然會有人聽張楚的歌,思考他的歌詞;而到了那時,那些所謂的爆款神曲未必有人能記住。
張楚是怎麼在中國搖滾巔峰時期成名,併成為其中翹楚的?他的專輯豆瓣評分為什麼能高達9.1?
接下來,一起從他的音樂中尋找答案。
0 1
愛與孤獨,是芸芸眾生的人生課題 ,是情感內容都要解決的用戶痛點。
像很多歌手一樣,張楚也在音樂中探討這兩個命題。
但不像一般戀愛故事的套路:你很美,見到你的那天陽光燦爛微風和煦,和你在一起的回憶如何甜……
張楚談論的,是兩個人的共同話題,你與我的三觀是不是相符。
你說這城市很髒我覺得你挺有思想
你說我們的愛情不朽我看著你就信了
然後,他用很現代詩的語言來描述性愛過程。
我明天早晨打算離開即使你已經扒光了我的衣裳
你早晨起來死在這床上即使街上的人還很堅強
戀人分別的痛苦與赤裸的身體相連,極致的快樂與死亡的寧靜相連。
《愛情》一曲強烈的畫面感使讀者瞬間代入故事主人公的情緒,讓愛情成了深刻的生命體驗。
在《結婚》中,張楚用多個意象表達思念之情:風裡遊移的光影,地平線上飄過的太陽車,燃不盡的殘雲……
在地平線上飄蕩過的太陽車
滿車是我的悵惘
你要奔向何方
再載我一片痴心妄想
流動的畫面,有如電影。
張楚寫“孤獨”,不說忍受孤獨、享受孤獨、討厭孤獨、我想你……他說“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歌詞前面像在貶低孤獨者,讚揚其樂融融熱情相擁的人們,到了結尾神轉折,說孤獨的人“反對生命反對無聊”。
他的孤獨,不是與戀愛相對,而是深入自我世界的探索。朋友們,獨立思考認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現在很多情歌都是千歌一面,泛泛而談,只為迎合聽眾。
並不是反對娛樂狂歡和音樂表達的自由,但滿篇刺激挑逗的語言,背後的價值又有多大,生命力又能維持多久?
“即使是情歌,它都關於那個年代的人的喜怒哀樂,它絕對是文化的事情,是非常深刻的東西。”李宗盛曾說。
想一想,樂壇老將李宗盛,為什麼依舊能俘獲這個時代的情感流量?
而小眾如張楚,他音樂的光彩,在這個時代,又為何還依舊那麼前衛、閃耀?
0 2
除了討論愛與孤獨,張楚的更多作品其實是披著文藝外衣的嚴肅社會評論。
他用高超的敘事技巧在極短的篇幅內描繪小人物,富貴貧賤,世間百態,社會階層跨度廣泛,堪稱張楚的社會調查實錄。
代表作《趙小姐》中,一個90年代女孩的形象躍然眼前:
趙小姐大約22到35歲之間,平凡聽話,自給自足,幻想美好愛情和優質生活。
她擁抱市場經濟的自主快樂,用消費品定義自己,用得失心理性戀愛。
但“最後她的純潔戰勝了好奇”,女性的善變與可愛藏於每一句歌詞描述的生活細節裡。
《螞蟻螞蟻》是城市蝸居蟻族或者普通農民們的快樂日記:
“我”擁有的很少,沒什麼遠大理想,沒什麼驚人本領,也沒什麼顯赫家世,“我”只好握緊手中的小斧頭,為生活努力。
朋友來作客請他吃塊西爪皮
仇人來了衝他們打個噴嚏
踩著歡實的雷鬼節奏,“我”不想改變命運,只想做個簡單快樂的螞蟻。
《冷暖自知》非常適合樂於反思、提升自我的當代中產階級,是他們的度假前奏。
工作太累生活太煩,終於能開著自己的奔馳寶馬和路虎,逃離城市,奔赴詩與遠方。
我沒法再像個農民那樣善良
只是麥子還在對著太陽憤怒生長
在沒有方向的風中開始跳舞吧
或者緊緊鞋帶聽遠處歌唱
在人生即將進入下半場十字路口,冷暖自知。
《和大夥兒去乘涼》講述每個少年融入社會和變成熟前的掙扎與思考。
網易雲音樂有歌迷留言:“我想二十幾歲的年紀都會有這種找不到自己在中社會定位的迷茫,想躲避的怯懦,認為愛情不可玷汙的想法和最終勇於投身於大環境的勇氣。”
張楚讓窮人與富人在歌中“相遇”,是音樂版的北京摺疊。
張楚筆下的小人物行動豐富,意象跳躍,畫面景別和角度豐富,故事主題概念完整,頗具短片基調。
有報道稱他曾想過投身電影行業,如果這些歌拍出來,應該會非常有趣。
張楚對小人物的悲憫之心,在《上蒼保佑吃完了飯的人民》中尤為凸顯。
工人、農民、小資產階級……我們生活的艱難,有限的工資,無限的996都被濃縮成一個隱喻“吃不飽飯”。
請上蒼來保佑這些隨時可以出賣自己
隨時準備感動 絕不想死也不知所終
開始感覺到撐的人民吧
他站在人民的立場,又不忘調侃一下每個人貪生逐利的本性。
喜劇與悲劇特質總是共同出現在張楚短暫美妙的音樂故事裡,每次細品,無奈唏噓,哭笑不得。
0 3
唱敘事歌時,張楚把自己隱藏得完美,讓音樂服務他創造的人物。
而在表達態度與價值觀時,他的音樂是直接和血性的。
先來看他讓世界認識自己的第一首作品:《西出陽關》。
女聲和聲與轟轟的鼓點起,加上音色明亮的樂器旋律,仿若唐朝塞外詩的開場。
我不能回頭望 城市的燈光
一個人走雖然太慌張
我站在戈壁上 戈壁很寬廣
現在沒有水 有過去的河床
歷史畫卷展開,西北城市變遷,深遠宏大,張楚用獨立現代詩人的口吻把它做成了民謠搖滾。
以堪比羅大佑《鹿港小鎮》的時代主題作為處女作,可見其野心和能力。
張楚看書挺多,其中包括那代人最喜歡的哲學家之一,薩特。
薩特有個著名的存在主義劇本《蒼蠅》,探討人的自由。
張楚也寫了一首叫《蒼蠅》的歌,歌詞充滿荒誕的矛盾。
媽媽的關心和甜如蜜糖的愛情,都好像困住了我,心裡堵得慌。
“俗氣的衣服”是“漂亮的翅膀”,“溫室”讓我“發胖”,“最討厭的玩意兒”是“最高級的營養”……
一聲聲巴掌在我眼前耳邊不斷呼響
這給生活帶來節奏卻不能使我想要躲藏
張楚講了存在主義的經典命題,現代人有一天意識到了生活的荒誕,感到噁心,他的自由開始了。
如果因為濃厚的詩人氣質讓你覺得張楚是個虛無派,那聽到他的正能量主旋律歌曲,你一定會驚訝。
《光明大道》前段時間被創業者紀錄片《燃點》用作主題曲。
沒人知道我們去哪兒
你要寂寞就來參加
你還年輕 他們老了
你想表現自己吧
非常簡單的四行字,寫盡了年輕人初入世間、不知所往又心無所懼的樣子。
野心勃勃的鼓點和輕巧明快的吉他,張楚的聲音蒼然、乾淨,好像被火焰烘出的熱氣。
整首歌溢滿太陽的光輝,給少年一往無前的姿態鑲上金邊。
人文關懷、時代主題、哲學命題、主旋律,什麼都囊括了,張楚內心構建的體系甚為浩瀚。
而且,以上提及的歌曲基本都是他20來歲的時候創作的,很難不感嘆,他真的是一個超級早熟的天才。
喜歡思辨的他在《十三邀》中表示了對宇宙和未來的濃厚興趣,說到底還是一位理科生啊。(1987年他從西安理工大學土木工程系退學)
而近幾年,張楚更多嘗試電子樂,更多趨向“自然”。
在《向日葵》裡是山河:
河水向前溜走
身體不能再停留
大地的心在陽光中感到溫柔
在《月亮與靈魂》中是星月:
月光灑落在海岸
永不會改變的習慣
讓人沉靜的萬種理由
今年【著調】的採訪中,記者問還會做以前社會人文的內容嗎?張楚答得乾脆:
“我覺得沒必要,我自己也不想成為那樣,已經不是那樣的事情。過去的東西有一些人文態度,現在要少一點這些東西,而是來一點自然的、人本性的東西,年輕時候的作品,社會性的屬性還是多了一點。不能老做一個狀態的東西,現在的狀態,就要換個新的角度。”
香奈兒女士說,時尚易逝,而風格永存。
這句話用在音樂人身上很合適,流量易逝,而風格永存。
現在,張楚這樣的音樂人很難有了,網友則表示他的歌特別難翻唱。
因為,聲音可以模仿,歌詞勉強可以模仿,但一個歌者的情感、氣質、思想、創作能力是無法模仿的。
每個人的表達,是不同的。
比起為了追趕流量而照搬模板,找到創作者的個人風格,真的重要多了,也難多了。
張楚,珍貴、稀有。
而我們,也應該努力去尋找自己身上最獨特的一面。
攝影 | 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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