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龙胜:白面瑶寨大火,一个家庭的创伤

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去她家喝油茶的情景。

那时我刚到白面瑶寨不久,跑了几个小时的山路。一个年轻小伙子和一位老人过来问我要不要喝油茶,我说好,就这么跟着他们走。

桂林龙胜:白面瑶寨大火,一个家庭的创伤

来到一个挺有意思的木质吊脚楼里,一块大石头就这么从房子里穿墙而出——房子就依着这块石头而建。好似艺术家的随性,简单地融合。

她热情地迎出来,简单几句寒暄之后就去生火煮油茶。等待的间隙,年轻的小伙子在客厅里给我推销他背筐里的手工艺品。几分钟之后,油茶就被端了上来。

桂林龙胜:白面瑶寨大火,一个家庭的创伤

客厅里,我面对着她们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停地夸她家的油茶好。

“来喝油茶。”她见到客人总是这样招呼,哪怕她当时正在忙,她也会放下手头的活,去生火准备油茶。这个时候你会不好意思,但她的坚持让人没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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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活半径就在自己的村寨里,她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任何时候见到她,她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准备一壶简单的酱油泡辣椒,晒一下刚摘的花生,又或者是去后山喂一下鸡……

在乡村总有可以关注的事情。

她家里没装电视,可能她觉得不需要,外面的世界怎样变化似乎和她也没多大的关系。她的生活圈就在自己的村寨,还有不远处的一些亲友。平日里,经常有客人来拜访和串门,他们的信息交流基本还是以村寨为主。

好在,他们都是热情且开放的。虽然在这样一个群山环绕的闭塞环境里,他们也能不让自己陷入迷蒙无知的状态。我想,这也得益于她们的油茶文化,她们总是喜欢围坐在火堆旁,喝着油茶,你一言我一语。在这样的交流当中,那些偏见,那些不自知,那些自以为是正确的道理就这样在大融合当中得到了稀释。

她家里的油茶不仅会招待一些亲朋好友,还会招待一些游客。游客虽然不多,但哪怕是面对一个游客,她也同样的上心。

几次熟悉之后,我有了一个去她家的理由:喝油茶。也许是想听一听踩着木板的嘎吱声,也许是想吃一锅放了各种食物的农家菜,也许是想听她说一说家里面的事情,也许是想在一个黄昏感受一下慢悠悠的时光……

不曾想到的是,在一个夏日的晚上,白面瑶寨发生了一次大火。看到这则消息,我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是震惊,不知道她家的情况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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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到了那里,站在一堆废墟上的时候,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这还是我熟悉的地方吗?原来盖起木质吊脚楼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根根被烧得发黑的水泥柱子还突兀地伫立在那。地上满是碎瓦片与被大火烧得变形的玻璃块,那些还没有被完全烧掉的木头堆放在路边,在阳光的照射下,黑色的木炭发出一道道奇怪的反光。能被利用和回收的东西都被捡拾起来了,只遗留下少数物件,还显示着从前生活的痕迹。

21户人家,一个村寨足足被烧了三分之二。其中也包括她家,只剩下那块大石头孤单的挺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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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村寨前的广场上搭着许许多多的蓝色帐篷,村民暂时就住在这里面。当我找到她家的帐篷,她依旧是笑脸相迎。她似乎知道我会来,迫不及待地跟我介绍起那天火灾的情况,还配合着夸张的表情,让人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说着说着一边开始煮起了油茶。

她家里很多人都回来了,聚集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相互之间还是有说有笑,表面上看一点也没有那种火灾过后悲伤与沉重的心情。反而,那种玩笑过后的笑声会更加大声,更加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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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儿媳妇杨姐,在桂林市区做着教育方面的工作。见到我好像熟人一样,翻出火灾第二天的照片给我看。一张张地往下看,有成排被烧毁的房屋,有人们面对着家园错乱迷茫的身影,还有她站在废墟上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

我才发现原来在她们笑声的背后,还有许多我看不到的东西,只是她们不愿意表现出来。

她们家几乎被烧了个精光:房子,家具,电器,养的家畜,还有火灾前一天她大儿子带回来的几吨肥料…还有很多很多,那些生活过的印记,全部都没了。

那天晚上,她们忙着逃出来,没带出来什么东西。杨姐跟我说起那晚的情形:有人大喊着火了,她们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鞋也顾不及穿,就往门外跑。慌乱中她带出来一个背筐,后来才发现里面只是装了一些手工艺品。

到了晚上,她们坚持让我住下来,用杨姐的话说,叫体验灾区生活。

在无情的火灾面前,人们显得如此渺小。同时,有家人朋友的陪伴,有各界人士的帮助,她们还能互相开着玩笑。似乎,有了这些玩笑才能对抗生活中的无常与灾难。

那一天,我的内心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雨过后的沙漠地区。

当那样的场景真真实实地展现在你面前的时候,那一刻,你会觉得这一切和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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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份,当地政府的规划已经下来了,他们可以着手重建自己的家园。于是在村寨前的广场上,除了一顶顶蓝色的帐篷外,还有堆起的沙子和红砖,一辆辆运输的车子穿梭其间。人们忙碌的身影为这初秋带来了第一抹暖色,村寨前池塘里的荷花也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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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地上,我见到了他们一家人。那时,他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家里能过来帮忙的都过来了,包括她和她老伴。她的老伴现在六十多了,干起活来却很拼,来到工地上便只顾低头干活。他的动作和神情里,有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一种经历过创伤后无言的反抗力量,哪怕表面看起来是多么沉静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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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曾笑着跟我说,最近这一阵子头发白了好多。

到了太阳下山了,他们还不忘再填一车石料。直到天完全黑了,他们才收拾工具往回走。有一个场景让我印象深刻,她的二儿子经过了一天的忙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一个喷壶,给家里种的一小框葱花洒水。这大概是他的休息放松的一种方式,虽然身体已经累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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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什么?大概就是给种的葱花洒水,是放一首喜欢的歌,是晚饭上的闲聊……它永远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等着我们,无论外界如何变化。

晚上,她们不煮油茶,晚上喝茶会影响睡眠,这是一种早就形成的习惯了。但是总少不了一锅放了各种食材的烫菜,还有用酱油泡的辣椒与生姜,简单到了极致,这样的菜吃起来并不会让人不适应。

杨姐最热情,总是不停地给每个人碗里加菜,她总说乡下的菜是最好吃的,最健康的。现在每天都是由她来做菜,在这边住了好一阵子了,她说长胖了不少。

饭后,时不时有邻居过来坐一坐,围着灶台聊天。他们拿生活中那些不起眼的小事开玩笑,逗小孩子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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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和当地的村民睡在广场上的游客接待中心里。到了半夜两点多,我被一阵急促的哭声吵醒。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大人在一边不停地安抚。不久,灯被打开,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好像都醒了过来,人们开始低声说话,还不时传来阵阵的笑声。那个孩子的哭声还在持续,大人丝毫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他们好像已经习以为常。直到孩子的哭声慢慢停了下来,有人才把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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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过去一年以后,我再次来到白面瑶寨。这时,之前被大火烧过的房子基本已经建得差不多了,主体结构都出来了。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不再用纯木质结构建房,而是选用红砖。我听他们说,等房子建好后,还要在房子外面铺上一层木板,以保留木质吊脚楼的特色。

传统的保留当然是重要的,但还是需要建立在实际的基础上。在这次大火后,他们不得不做出改变。一个不小心的火源毁了大半个村寨,这样的代价太过沉重。

她家的房子也建得差不多了,三层的一个结构,和以前一样,只不过他们在原来的基础上把房子建得更大了。

她开始带着我去看房子,一楼是地下室,现在用作暂时的起居室。二楼是一个大的客厅,还有几间小房子,将来是她们平时生活的主要场所。三楼现在做成了很多个单间,每一间都带一个卫生间。她笑着跟我说,这些房间以后就给游客睡。从她的神情里,我看到了她重新燃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的老伴,在家中忙着打理房子的事。现在,他的笑容更多了。

吃过早饭后,他提着一袋玉米上山了。他家的鸡就放养在了山上的果园里,没有任何栏杆。一个简易的小木棚,就是那几十只鸡的鸡窝,他从不担心鸡会走丢。当他拿出玉米,周围的鸡都围拢过来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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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果园是梯田的形式,一层一层的,种的都是沃柑,这里有700多颗沃柑树。他的大儿子是这方面的专家,退伍回来后就一直奔波于农产品市场,在许多的地方都承包了土地,还经常去外地传授经验。水果的价格和供求关系是挂钩的,

有了大儿子这个“顾问”,他现在大胆地进行着尝试。从前这些田地种过百香果,还有风靡一时的砂糖橘,现在改种了沃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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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梯田上一排排沃柑树长势正盛,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耀眼的青绿色。山脚下,村寨里的房子已经拔地而起,人们正忙着给新铺的水泥浇水。

今年年底之前,他们大概都能搬到新房子里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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