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的《孔乙己》的最後一句到底算不算病句?

大牙


魯迅先生是文學大家,更是文字大家。

魯迅對文字的極度苛刻,使他的文字充滿了智慧、學問和深刻的人生哲理,特別是那些有所指、有所批評的詞句,常常鞭辟入裡,一針見血,讓人不由自主的驚歎。

如他在《墳·題記》中說:“說話說到有人厭惡,比起毫無動靜來,還是一種幸福。”

如在《娜拉走了後怎樣》中:“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

如在《愛情》中:“媒妁之言,把他們一日戲言,當我們百年的盟約。”

如在《秋夜》中的首句:“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如在《空談》中:“死者倘若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正死掉了。”

如在《雜感》中:“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毋庸多舉,從魯迅先生的這些句子中,或者說從魯迅大量的文字和語句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對詞語和句子的創造,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是經過暝思苦想的,是經過了千錘百煉的,是經過了細細雕琢的,因此也可以說,魯迅先生對語句的運用,是非常審慎的,在這種苦心孤詣的追求下,是不可能因疏忽而造出一句什麼病句來的。

那麼,回到這個題目,《孔乙己》的最後一句到底算不算病句?

《孔乙己》的最後一句是:“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大約”與“的確”,這不矛盾了嗎,這不病句嗎?在語法上來說,這的確是一個病句,但是,規則有時候是一種形式,它服務於內容,在內容要表達更深層次的含義和感情時,便可以突破這種固定規則,出奇制勝,不但感覺不是病句,反而成了一個警句,這是就“修辭”的作用,在修辭的作用下,語言是服務於內容的,而不是固化於規則。

其實,魯迅先生的文章中,有很多這種看似“病句”的句子,通過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表達出了比語法正確的句子更深刻的情感,往往讓這種“病句”成了“奇句”。

可以拿上面魯迅的經典名句來說。

如《秋夜》中的句子:“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也是一個有毛病的句子,重複而羅嗦,然而,這樣重複而贅述的表達,可以讓我們清晰地感受到作者觀察的移動,如同慢鏡頭一樣,重複中加深了印象,呈現了畫面感,這就是它帶來的效果,也是魯迅先生想要得到的效果。

再如《空談》中的句子:“死者倘若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正死掉了。”

如果淺薄的去理解,難道死了的人,還有可能沒有真正死嗎?怎麼又能埋在活人的心中?這是說不通的。但正是這種字面上的說不通,卻給讀者以新鮮的衝擊感,是啊,倘若死者之死,在活人的心中泛不起一絲漪漣,那麼活著與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所以,死者的價值,在於生時的作為。

再說,我們生活中也不乏類似的表達,如不依不饒、不冷不熱、不三不四、不卑不亢、不多不少、不快不慢……等等皆是。

我們再回到“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這句話。

這個模糊而矛盾的“大約”,恰恰是用在這裡,成就一個神來之筆,與《孔乙己》上文中“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中的“大約”遙相呼應,用一種模糊的表達,表達出周圍人們對弱勢群體的冷漠和無情,就連這個敘述者也是一樣,一種提不起精神的隨意,既對孔乙己的生不在乎,對他的死更不在乎,其世態炎涼之感,溢於言表,給人以更強的震撼。

魯迅先生對文字的卓越追求,由此可見一斑。正是秉持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神,魯迅先生創造了許多名篇和無數的名句。

所以,經典既呈現持之以恆的努力,更呈現精益求精的卓越,當然,最重要的,還有無可替代的思想和智慧。


帝國的臉譜


一、

魯迅的這種寫法,在你很熟悉的魯迅文章中還有:

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時卻是我的樂園。(《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阿Q在這剎那,便知道大約要打了,趕緊抽緊筋骨,聳了聳肩膀等候著。果然,拍的一聲,似乎確鑿打在自己頭上了。(《阿Q正傳》)

你會覺得,「似乎」與「確鑿」,這不矛盾了嗎,這不病句嗎?不錯,語文課學語法時確實是這樣教的,可你的語文課竟然不教「修辭」的麼?


人們認為魯迅的這種寫法是病句,依據在於基本的語法規則,這種規則是一種純形式的。任何與這種形式相悖的,都認為是病句。然而「修辭」很多時候本身就是以背離這種語法形式為前提的。


北京是一座古老又年輕的城市。

故鄉陌生又熟悉。

「古老」與「年輕」,不矛盾麼,是病句麼?「陌生」與「熟悉」,不矛盾麼?是病句麼?


你當然會說,你理解為什麼北京既「古老」又「年輕」,你也能理解故鄉為什麼既「陌生」又「熟悉」。這種看似矛盾的表達體現的是一種矛盾的真實,所描述的對象,確實兼具這種矛盾的特性,所以這並不能算是病句。


所以,單純用一種語法形式來判定是不是病句,顯然是不合理的,它還應該考慮到「修辭」的情況。


如果你能理解「故鄉陌生又熟悉」這樣的表達不是病句,自然也應該理解「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也不是病句。


孔乙己只要有一口氣在,總會到咸亨酒店喝上一口的。而到了年關,到了第二年端午,到了中秋,再到年關,孔乙己在沒有去過。


並且,孔乙己最後一次去喝酒時腿已經被打斷了,無親無故,無依無靠,年事已高,又無謀生手段,且社會冷漠無情。孔乙己除死之外,不會有其他可能了。


根據當時孔乙己的情況以及孔乙己一直沒來喝酒,據此可以得到一個較為肯定的推論:孔乙己確實死了。可這一切再怎麼合理肯定,都是推測,所以說「大約」。


這裡還會有一個疑問,你可以只說「大約」啊。「孔乙己大約是死了」,這也行啊。為什麼非要加個「的確」呢。


這其中有一個從「可能」到「的確」的過程。從孔乙己離開咸亨酒店,很久沒見,到年關,到第二年端午,到中秋,再到年關,再到現在。一直沒見孔乙己。到年關沒見時,會覺得:孔乙己可能死了。到第二年端午,會覺得,孔乙己可能死了。到中秋,會覺得,孔乙己可能死了。一開始覺得孔乙己「可能死了」,而到第二年的年關,再到現在,孔乙己終於一直沒有出現。感覺就會從之前的「可能死了」,變成「可能的確死了」,加了一層肯定。這一層肯定,是在時間的累積中不斷加強而形成的。所以最後一句不能只寫「孔乙己大約是死了」,而要寫「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更準確,更有力。


並且在這過程中,透露出一種幽微的,隱含的期待,而終於期待破滅。最開始沒見孔乙己,覺得「可能死了」,其實內心還是希望孔乙己出現一下子,以證明其沒死。到最後「大約的確」死了,則這種隱含的期待也沒了。


就好比說丈夫上戰場沒回來,妻子就會知道丈夫可能死了。但還是有期待和希望的。可是過了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這種希望沒有了。妻子就會覺得丈夫「可能的確是死了」。


由現象得出確定的推論,故云「的確」。這一切確實的推論無法親自驗證,故曰「大約」。「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這種表述是很正常的,並且是很常見的。


比如,有個人對你朋友百般好,各種好,種種跡象都表示這個人很愛你的朋友。你朋友問你,你會說「他可能確實是愛你的」。根據他的表現,故云「確實」,這是強調其表現足夠「確實」。可這畢竟是現象的推測,無法百分百保證,更幽微細緻處的感受也無法確知,故云「可能」。這種類似的表述在日常生活中應該也是不少見的。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似乎」皆因是回憶,無法親身驗證。「確鑿」則表明這回憶是可靠的。比如:當時似乎確實是四點鐘。


《阿Q正傳》中「似乎確鑿打在自己頭上了」。這種當場的感知照理說是不必用「似乎確鑿」這種寫法的。因為當場就可驗證。但這種當場的感知卻還要用這種模糊的語義,正說明阿Q無法確切的感知驗證到底打沒打到。說明其被打是慣常之事,以至於身體感知都麻木了。到底打沒打到都不確定了。


二、

這種類似的包含矛盾的表述,是非常常見的表述方式。公開的的秘密,真實的謊言,平凡的偉大,虛偽的真誠。這不能簡單的判為病句,上已詳述。這種類似的看上去違反語法邏輯而實際上是一種正常的表達方式的,還有很多。


比如,像不多不少,似笑非笑,不快不慢,這之類的詞。這種語言形式有似甲非甲,非甲非乙,亦甲亦乙,可甲可乙等,其中甲和乙表示兩個矛盾的詞義。


在很多人看來,這種表述是模糊的,甚至是矛盾的。「似笑非笑」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態,到底是笑還是沒笑。「不快不慢」是個什麼速度,到底是快還是慢。「花非花,霧非霧」,那到底是什麼。


實際上,在文學的語言中,這種模糊不清的,非此非彼的廢話也好,病句也罷的表達方式,恰恰是表達最精確的內容的。用最模糊的語言形式,表達最精確的內容。


《紅樓夢》中寫林黛玉:「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什麼叫「似蹙非蹙」,什麼叫「似喜非喜」。這個表達是模糊的,我們也無法得出一個確切的信息。可為什麼說這種模糊的語言表達的是精確的內容呢?


《登徒子好色賦》雲:「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這種適中完美,無法通過確定的詞語來界定。只好用不長不短,似喜非喜這種表達,來表述其適度之完美。長了不行,短了也不行,長短完美的那個狀態,就叫不長不短。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快慢最完美的那個速度,就叫不快不慢。


還有一種常見的方式,「A是A」。就像鳥是鳥,樹是樹,河流是河流。平常誰這麼說話,那簡直神經病。可在某些特定的場景,這卻是一種特殊的表達技巧。


魯迅先生《戰士與蒼蠅》:「有缺點的戰士終究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這就是「A是A」的表述方式。戰士是戰士,蒼蠅是蒼蠅。可誰都不能說這句話的表述是神經病。


這種表述日常也很常見:

不管怎麼說,事實總是事實。

胖是胖,但是漂亮。


再比如魯迅先生《祝福》:「舊曆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都是此類。



「兩株棗樹」參見這個問題下我的回答:(「“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這句話妙在哪裡?」https://www.wukong.com/question/6499267018414358798/)


孫虛白


魯迅先生這句話不是病句。大約是猜測,他是聽別人說孔乙己死了,自己又很多天沒有看到這個人,心想這個人大概真的死了。我講個小故事:他經常和這幾個朋友去河邊釣魚,一天,他問身邊的老王:”好幾天了怎麼沒見張師傅來釣魚呀?”老王:“你不問我還忘說了,老張好像病了。今天我去叫他,隔壁的嫂子說他到醫院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住院了。”他說:“前兩天他說不舒服,也許他真的住院了。我們幾個老兄弟應該去看看他。我們還有一盤殘棋沒下完呢。”說完便收拾漁具招呼幾個老夥計一起去看老張了。難道我的對話也有問題嗎?魯迅先生是新文化運動的旗手:狂人日記,祥林嫂,阿Q正傳,故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等經典文章至今讓人記憶猶新。魯迅先生對待自己的文章非常嚴謹,字斟句酌,一絲不苟。他所處的時代是我們現代人無法想象的。現代的文學風格是在老一輩大師的基礎上發展來的,無可厚非。


文先生自說自話


您好,我是楊雪樂,很榮幸回答你的問題:魯迅先生的《孔乙己》的最後一句到底算不算病句?

《孔乙己》最後一句:他大概的確已經死了。

我覺得不算病句。

“大概”“的確”,一個表示模糊的概念,一個表示確定的概念,這就是魯迅先生給讀者留下的伏筆吧。“大概”是讓讀者自行想象孔乙己的結局,但是一個文章是應該有自己的結局,所以有了“的確”。

病句,為什麼說是病呢?是因為這個句子和一般的文本書面句子的格式是不一樣的。那麼不生病的句子是什麼樣的呢?

大概就是小學教的一個文字運用的行為規範吧。這個行為規範是一點點摸索出來的,但是在魯迅的內個年代,剛剛摒棄文言文使用白話文,自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了,在內個年代是不存在病句的現象的,因為沒有人給出一個確切的正確的文字規範。

而且魯迅,本人是有這樣的寫作習慣的,詞語的運用是一個人的習慣,和規範沒什麼關係。一千人就有一千種表達方式,盡在不同。

我也看過文章說,小學生中學生在遇到這種文章的時候,會備註這個句子有語病,但是他們不理解全篇文章的感受。單就這一個句子放在語病題中自然是錯誤的,但是就整篇文章來看,是作者寫的結局也是作者留下的伏筆。

我想再次肯定,這個句子不是病句,作何理解還是看你們個人的想法了。(我高中的病句判斷題就是會經常錯,然而我的偶爾的語句也是這樣矛盾而說起來順心的。)

感謝你的閱讀,如果你喜歡我的回答就幫我點點關注吧!你的關注是支持我走下去的理由,加油。


楊雪樂


吃茴香豆的孔乙已大約的確死了,這正是魯迅的妙筆之處,闡明瞭魯迅念舊情不希望他死的感概,但確實死了,所以遺憾!


丁陳林


這一句不是病句,完全符合原文的要義。一些人之所以說它是病句,是因為還沒有真正讀懂《孔乙己》。

一、先從《孔乙己》的思想內容看。

就文章本身而言,孔乙己到底死沒死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魯迅沒有寫他見到孔乙己的屍體,也沒有寫他看到孔乙己的葬禮,更沒有其他的任何確證,“孔乙己的確死了”只是一個判斷。而這個判斷又是那麼肯定,因此,前面加上“大約”是合乎事理的。

孔乙己是一個形象符號,是一個被封建制度毒害了的符號。《孔乙己》發表於1919年。清王朝已經滅亡,中華民國已經建立好幾年了,似乎封建制度已經死亡,但是現實是什麼樣的呢?現實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甚至封建主義的東西還有所回潮。孔乙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呢?孔乙己作為一個人也許死了,但是毒害了孔乙己的封建主義的東西並沒有死,前面加上了一個“大約”。

二、再從《孔乙己》最後一句話的語言結構上看。

全篇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如果我們對“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這句話加上一個引號,變換一下,就變成這樣的了:

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孔乙己的確死了”是一般人的認知。因為在本文的前面已經有人說“……誰曉得?許是死了”,再加上魯迅先生到了第二年的端午仍沒有見到孔乙己,便從一般的常識角度得出結論:孔乙己的確死了。

但是這只是一般的常識認知,魯迅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對事實的高度尊重,對生命即人的高度尊重,便在“孔乙己的確死了”這句話的前面加上了“大約”這個詞,便使小說的真實性、深刻性和人文關懷更加準確地顯示出來了。

“大約”作為副詞,用於修飾後面的主謂結構“孔乙己的確死了”,是完全可以的,一點毛病也沒有。

我們之所以認為這最後一句話是病句,是因為我們沒有魯迅那麼偉大。


鬱津裡


魯迅先生是文言文的功底,魯迅雖寫的是白話文,但還是有文言文的影子。我個人認為,魯迅先生寫文章,頭腦中先是文言文的話語,然後變成白話文再寫出來。就以魯迅這句話為例:變成文言文應該是“其蓋確已死乎”,並沒有什麼語病。這隻能看出魯迅先生為推廣白話文運動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所以不要在魯迅先生的文章中挑語病。


你YOU閉嘴


“大約、的確”這一對矛盾語,入木三分地寫出了孔乙己的社會地位,沒人關注他,死與未死沒人想弄明白,並且還當作取樂消遣的由頭。誰讀到這裡,都會有一種涼意襲心的感覺。孔乙己可悲,嘲笑、消遣他的人也可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魯迅先生在這裡又一次亮出了他的觀點。



鑫鑫19891208


小編不是想說魯迅先生根本就不如你嘛。有空看宋定伯捉鬼,我到現在我都還沒有看懂。


虛渡末年


凡人就是凡人,巨匠就是巨匠。凡人不解巨匠心。魯迅先生為什麼要棄醫從文?他又為什麼寫了包括《孔乙己》丶《藥》、《祥林嫂》、《阿Q正傳》、《吶喊》等一大批小說和雜文?先生寫這些文章的目的是什麼?先生起初學醫,本來做一個濟世良醫,治病救人,也能掙錢過舒心日子,可他偏要放棄在日本學到的醫術,勞心費神去寫文字?從日本回國後看到的情景,讓先生感覺到治精神、治思想比治身體重要的多,沒有健全的思想,僅有健康的身體仍然被人宰割被人奴役。回到孔乙己身'上來,孔乙己愚腐又可憐,被人欺被人打,都不走路,在那樣一個冷漠殘酷的社會,已殘疾的孔乙己只能悲慘的死去。但先生非常同情他,不忍他悲慘的死去,就說"大約”,體現的是對孔乙己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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