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本”《石頭記》辨偽

“癸酉本”《石頭記》辨偽

趙建忠

摘要:近年一個帶硃批、號稱“癸酉本”《石頭記》的鈔本內容隨著《舊時真本橫空出世 紅學大廈轟然坍塌》的帖子在網上流傳,有論者據此判斷《紅樓夢》原作者是吳梅村。論者為證明《石頭記》的最初創作不在乾隆年間而是更早,還抬出《何必西廂》為佐證,因該書有“雍正甲寅仲夏桐峰外史謹序”字樣,且書中出現有《紅樓夢》書名,實際上這些所謂“證據”是不靠譜的。本文對相關“證據”進行了考辨,認為所謂“癸酉本”《石頭記》後二十八回,不過是現代人在吸取脂評、探佚學研究成果基礎上,結合作者想象而撰制的“補佚類”續書。

關鍵詞:“癸酉本”;情節荒誕;現代續書;《何必西廂》;吳梅村;著作權

“癸酉本”《石頭記》辨偽


近年一個帶硃批的《石頭記》鈔本相關內容在廣泛流傳,該鈔本12冊,每冊九回,共一百零八回。封面原書名為《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據書中最後一條批語:“本書至此告一段落,癸酉臘月全書謄清。梅村夙願得償,餘所受之託亦完。若有不妥,俟再增刪之。雖不甚好,亦是盡心,故無憾矣”,發佈者將其命名為《癸酉本石頭記》。由於披露的後二十八回內容與通行程本迥異,一位網名為“楓溪流丹”的作者發出《舊時真本橫空出世 紅學大廈轟然坍塌》的帖子,認為隨著“癸酉本”《石頭記》的“橫空出世”,真相終大白於天下,“胡適、周汝昌等紅學大師們辛辛苦苦構築起的紅學大廈,頃刻間轟然坍塌了”,理由是“癸酉本”《石頭記》第一回有條批語:

此書本系吳氏梅村舊作,名曰《風月寶鑑》,故事倒也完備,只是未加潤飾稍嫌枯索,吳氏臨終託諸友保存,閒置幾十載,有先人幾番增刪皆不如意,也非一時,吾受命增刪此書莫使吳本空置,後回雖有流寇字眼,內容皆系漢唐黃巾赤眉史事,因不干涉朝政故抄錄修之,另改名《石頭記》。

憑這條批語,發帖人斷定《紅樓夢》原作者是吳梅村。如此結論成立,紅學家們近一個世紀關於《紅樓夢》成書於乾隆年間以及原作者系曹雪芹的全部考證成果,就要重新檢驗。但很多研究者讀到披露的相關內容後,認為該鈔本系後人偽託。但無論真偽如何,“癸酉本”《石頭記》已形成了一個紅學熱點。

關於“癸酉本”《石頭記》的來歷,該本持有者何莉莉(化名)透露說:“祖父是山西人,這個本子是解放前祖父在山西某戰場上當軍醫的時候,祖母是隨行護士,一個傷員交給他祖母的,應該是個民國時期的過錄本,不知是別人憑記憶還原的還是直接抄的。”無論說“癸酉本”《石頭記》原本在清代康熙、乾隆時期或持有者透露的民國時期過錄,不過是種推測或孤證描述。讀者只知道自2008年8月31日起此本內容才開始在網上流傳,直到2014年,經金俊俊、何玄鶴整理後才正式由九州出版社印行(2015年吳雪松又整理勘校了《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過錄本全文影印資料付梓)。

其實,何時過錄、出版並不重要,關鍵是考察“癸酉本”《石頭記》後二十八回內容是否為“舊時真本”。

主真者將“癸酉本”《石頭記》視為“全本真稿”的主要證據是:前八十回批語中提到的一些場景諸如林黛玉作十獨吟、甄寶玉送玉、衛若蘭射圃、妙玉瓜洲渡口屈從、薛寶釵藉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等都在此本後二十八回中得到了印證。

“癸酉本”《石頭記》辨偽


我們以“癸酉本”《石頭記》第一百零五回給出具體描寫的《薛寶釵藉詞含諷諫 王熙鳳知命強英雄》為例,看其是否真的得到“印證”:從上半回目《薛寶釵藉詞含諷諫》含有“借”“含”“諷”三個字眼分析,表明薛寶釵對賈寶玉屬於含蓄委婉的諫勸,但“癸酉本”《石頭記》第一百零五回中的她卻粗暴地將賈寶玉看的雜書撕爛,然後把茶鍾也打碎了,這樣的描寫並不得體,與原著中薛寶釵性格判若二人。針對下半回目《王熙鳳知命強英雄》,據第二十一回批語“今日之璉猶可救,他日之璉已不能救耶”可證這回中賈璉還活著,且他應有很重的戲份,要上演一場“自執金矛又執戈”的自相殘殺大戲,但到了“癸酉本”《石頭記》中,卻安排他與王熙鳳均死掉,王熙鳳身死居然還“知命強英雄”,頗為費解。以此可見,“癸酉本”《石頭記》第一百零五回情節表面似乎照應了第二十一回批語,但細究則發現描寫的人物情態經不起推敲。

“癸酉本”《石頭記》後二十八回中其他人物描寫也是匪夷所思:林黛玉居然成為武裝首領,薛寶釵還去色誘賈雨村,花襲人變成了潑婦,信佛的王夫人居然讓賈寶玉娶尼姑。總的來看,此本情節不夠連貫且荒誕離譜,語言也非常粗糙,無論是思想還是藝術,與前八十回風格並不統一。

至於論者認為的“癸酉本”因影射了明末清初時期的一些真實事件,是原作者吳梅村斬斷後二十八回、只傳出前八十回的原因,均屬無據猜測。吳梅村去世時間在康熙十一年(1672),而“癸酉”系乾隆十八年(1753),也就是說,“癸酉本”《石頭記》未過錄前的母本距原作者吳梅村去世達81年之久,亦不合常情。

為證明《石頭記》的最初創作不在乾隆年間而是更早,《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過錄本影印整理勘校者吳雪松還抬出《何必西廂》,以為抓住了“鐵證”,因該書有“雍正甲寅仲夏桐峰外史謹序”字樣,且書中出現有《紅樓夢》書名。按《何必西廂》共三十七回,“紅樓夢”三字出現在第三十六回的一段議論中,這一回主要描述正月十七主人公張家擺筵唱戲,戲班是內衙教演的崑曲女伶,正好與《紅樓夢》一樣也是十二個女孩子,點戲的過程也與《紅樓夢》中情節近似,因此書中就此議論道:

列位,看方才這一段說白,都是家常俗語,瑣瑣碎碎的敘眾人問答。好似《金瓶梅》《紅樓夢》筆仗,不合演義彈詞體例。未免疑惑做書的人,雜亂無章。諸公不知,在下這部書,說是演義,又夾歌謠;說是彈詞,盡多議論;要合演義傳奇之筆,自家創一個從來未有的體例。原比不得三家村冬烘先生所做七字腔盲詞,只供販夫皂隸讀的。但是敘家長瑣事,及喁喁兒女語,要得近情入妙。比演義傳奇,更難著筆,若非有十分本領的才子,莫想道得隻字。世間傳作能有幾部?所以在下極力摹仿一段,豈敢妄比韓杜諸大家詩文無體不備,不過覺得這難著筆的還做得來。倒底可真個象《金瓶梅》《紅樓夢》,在下自己不知,要請教列位的。

引文既談到“彈詞”,筆者覆按胡士瑩《彈詞寶卷書目》及譚正璧《彈詞敘錄》,均著錄彈詞《梅花夢》“一名《何必西廂》”,據譚正璧考證:“此書有雍正重刊本,則寫作必更早”,但“雍正重刊本”尚未露出廬山真面,目前見到的刊本“五桂堂藏板”《何必西廂》已在程本《紅樓夢》流行後,系嘉慶五年(1800)刊,因此一粟認為“雍正”年間“桐峰外史”序系五桂堂偽託。①現在看,這個問題還要深入研究,不能因為“雍正重刊本”尚未發現就判斷其不存在。考《國朝書人輯要》及《興化地誌》《揚州志》諸文獻,確有桐峰其人,本名顧於觀,生於康熙三十二年(1693),卒年不詳。需要指出的是,“桐峰外史”與“桐峰”並非一人,“桐峰”號心鐵道人,“桐峰外史”則是雍正時期蘇州常州縣人王堯瞿(號翼雲),他在“序”中記述了發現及刻印《何必西廂》的過程:

餘需次山左,偶訪友不值。見案上有《何必西廂》彈詞刻本,竊怪標名之妄,置不復覽……今讀此書,不知何物文人作此狡獪,餘無可讚詞……辨之濟南書肆,覓他部不可得。想已刊而未遍行。緣就友人藏本,繕正付梓。益以凡例二十條,並識數語冠簡端,用志向往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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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史”者,一般是熱衷為某事或某人自願奉獻一生中大部分精力的人自稱,如高鶚自號“紅樓外史”,周汝昌自號“解味道人”等。《何必西廂》的王堯瞿“序”倒未必是託名,但舊書坊確有託名前朝人作序的習氣,如《兒女英雄傳》也有兩篇序:一篇落款為“雍正閼逢攝提格(十二年)上巳後十日觀鑑我齋甫”,另一篇落款為“乾隆甲寅(五十九年)暮春望前三日東海吾了翁”。之所以判斷兩篇序均系偽託,根據是《兒女英雄傳》內文及觀鑑我齋甫序中都提及《紅樓夢》,且《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二回還提到《品花寶鑑》中的人物徐度香與袁寶球,但我們知道,《品花寶鑑》成書於咸豐朝。《兒女英雄傳》現存最早刻本系光緒四年(1878)京都聚珍堂活字本,作者文康雖具體生卒年未詳,但從相關史料知其活動年代主要在晚清後,光緒初年尚在世,馬從善序對作者生平介紹較詳:“《兒女英雄傳》一書,文鐵仙先生(康)所作也。先生為故大學士勒文襄公(保)次孫,以貲為理藩院郎中,出為郡守,薦擢觀察,丁憂旋里,特起為駐藏大臣,以疾不果行,遂卒於家。先生少襲家世餘蔭,門第之盛,無有倫比。晚年諸子不肖,家道中落;先時遺物斥賣略盡。先生塊處一室,筆墨之外無長物,故著此書以自遣。其書雖託於稗官家言,而國家典故,先世舊聞,往往而在。且先生一身親歷乎盛衰升降之際,故於世運之變遷,人情之反覆,三致意焉。先生殆悔其已往之過而抒其未遂之志歟?”由此足見所謂“雍正閼逢攝提格(十二年)上巳後十日觀鑑我齋甫”“乾隆甲寅(五十九年)暮春望前三日東海吾了翁”兩序均系偽託。

如果說雍正時期王堯瞿為《何必西廂》所作序也是偽託,那麼又如何解釋此書內文中出現的《紅樓夢》書名及有些論者提到的此書與《紅樓夢》相關文字關聯度頗高的問題?這個問題背後的實質,涉及質疑《紅樓夢》的成書時間,不得不辨。論者列舉的《何必西廂》與《紅樓夢》關聯度頗高的相關文字主要有:賈府有戲班十二優伶,張府慶宴時也有十二女優;《紅樓夢》有一僧一道,《何必西廂》也有一僧一道;《紅樓夢》有太虛幻境,《何必西廂》寫女主人公生病時也稱:此病還防付太虛;《紅樓夢》主人公賈寶玉住在“怡紅院”,《何必西廂》主人公住“賽紅軒”,《紅樓夢》中人物賈迎春住處為“綴錦樓”,《何必西廂》中有“綴錦閣”;《紅樓夢》有“白玉為堂金作馬”,《何必西廂》兩次寫“金馬玉堂”;

《紅樓夢》主人公賈寶玉佩有頑石幻成的通靈寶玉,《何必西廂》也寫有“頑石”兩字;此外,《何必西廂》還多次寫到與故事情節無關的“十二金釵”“金陵十二樓”等。

論者指出的上述現象,咋看似有道理,但細究也經不起推敲。

“雍正重刊本”《何必西廂》目前尚未發現,現在我們能看到的最早刊本“五桂堂藏板”系嘉慶五年(1800)刊,“五桂堂藏板”主人在《何必西廂》“序”中曾寫道:

《何必西廂》一書,行世已久,作者不著姓氏年月……桐峰外史刻本,迄今又數十年,漫漶殘缺,特為校正。

“癸酉本”《石頭記》辨偽


從以上“序言”看,這位“五桂堂藏板”主人看到的雍正時期人桐峰外史的刻本(假定真存在過)《何必西廂》“漫漶殘缺”,因此他“特為校正”,造成“五桂堂藏板”《何必西廂》存在著與《紅樓夢》相關文字關聯度頗高的現象,但這並不表明雍正時期桐峰外史的刻本也與《紅樓夢》文字相關。判斷程本乾隆五十六年(1791)刊行後的嘉慶五年(1800)才刊行的“五桂堂藏板”《何必西廂》抄襲模仿了《紅樓夢》,邏輯上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因為“五桂堂藏板”主人“序”中承認對《何必西廂》做過“特為校正”的工作,且此書也坦言:“所以在下極力摹仿一段,豈敢妄比韓杜諸大家詩文無體不備,不過覺得這難著筆的還做得來。倒底可真個象《金瓶梅》《紅樓夢》”,這就等於承認了嘉慶五年(1800)刊行的《何必西廂》“摹仿”了《紅樓夢》(除非論者拿出“雍正重刊本”作為鐵證來推倒筆者這種邏輯猜測)。此外,“五桂堂藏板”《何必西廂》多次寫到與故事情節無關的“十二金釵”“金陵十二樓”,這些遊離於主體故事之外的情節恰恰說明系校正時補入。畢竟《紅樓夢》自嘉慶年後已產生了廣泛影響,“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出於嘉慶年間的這兩句詩即為註腳。彼時的各類作品無論是續、仿《紅樓夢》還是獨立創作,作者們都想借這部名著抬高自己作品聲價,也是可以理解的。

“癸酉本”《石頭記》發佈者的目的是想證明《紅樓夢》並非曹雪芹創作於乾隆年間,而是明末清初的吳梅村作,其實《紅樓夢》文本內的兩條內證已表明這種說法的荒謬。證據一在第二十一回,寶玉往上房去後,黛玉走來,見寶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書看,可巧翻出昨兒的《莊子》來。看至所續之處,不覺又氣又笑,不禁也提筆續書一絕雲:“無端弄筆是何人?作踐南華莊子因。不悔自己無見識,卻將醜語怪他人”,按《莊子因》是林雲銘(1628~1697)於康熙二十七年(1688)編撰的一部註解《莊子》的名著,而吳梅村(1609年6月21日—1672年1月23日)早在康熙十一年(1672)就已去世,那時《莊子因》還沒成書。證據二在第五十三回,寧府西邊另一個院子的黑油柵欄內五間大門上懸一塊匾,寫著“賈氏宗祠”四個字,旁書“衍聖公孔繼宗書”,按孔繼宗雖是虛構的人物,但孔氏族譜的繼字輩是真實存在的,乃清朝皇帝所賜。雍正十三年(1735),追贈孔繼濩為第69代衍聖公,②《紅樓夢》成書時間也只能是該年之後。

所謂“癸酉本”《石頭記》後二十八回,不過是現代人在吸取脂評、探佚學研究成果基礎上,結合作者想象而撰制的現代“補佚類”續書。平心而論,這位“佚名”續作者對脂評、探佚還是下過一番功夫的,“癸酉本”《石頭記》後二十八回情節雖荒誕,以致被很多讀者戲稱為“鬼本”,但還不算當代續書中的惡札。當然這不是此處要討論的重點,“癸酉本”《石頭記》的發佈者是想推翻新紅學以來的近百年學術成果,這才是問題實質之所在,筆者也正是從這個角度去進行“癸酉本”《石頭記》的辨偽。

自20世紀70年代末戴不凡提出《紅樓夢》的“原始作者”問題以來,③關於這部偉大作品的“初創者”與“寫定者”的討論便一直沒有停止過。歸納起來,從《紅樓夢》誕生至今,關於其作者,不外乎以下幾種說法:

1.作者不詳。代表性說法有早期的《紅樓夢》甲辰鈔本上夢覺主人序雲“說夢者誰,或言彼,或言此”。對此,首次刊印《紅樓夢》的程偉元也沒有弄清楚,他在序言上只是說“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此外,李放《八旗畫錄》雲:“所著《紅樓夢》小說,稱古今第一。惜文獻無徵,不能詳其為人。”這種情況固然是由於舊時代輕視小說的現象造成的,以致於作者根本不懂得也不重視自己的“著作權”而普遍署化名,但也與《紅樓夢》這部小說存在“礙語”有關。

2.確定《紅樓夢》的作者為曹雪芹。這種說法以胡適撰寫的新紅學奠基之作《紅樓夢考證》為代表,儘管此前也有人提出過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說法,但未經詳細論證,或者是道聽途說的稗販相傳,而真正從文獻出發,根據清代筆記、志書及其他史料爬梳剔抉,通過乾嘉學派式的嚴謹考證,得出作者為曹雪芹的結論,當自胡適始。

3.否定曹雪芹的著作權,猜測《紅樓夢》的作者另有其人。從清至民初,關於《紅樓夢》的作者,許多人做了多種猜測,如倪鴻《桐陰清話》雲“京師某府西賓常州某孝廉手筆”,也有人猜測作者為清詞人納蘭性德,壽鵬飛《紅樓夢本事辨證》確指是《四焉齋集》的作者曹一士。這些提法主要大多侷限於索隱派諸家制造的混亂,其用意無非是為他們的學說張本,故其說法並沒有多少可資徵信的史料作為立論的基礎,基本上屬於無稽之談,因此也沒有引起世人太多的重視。

4.在《紅樓夢》成書過程中最初有一個“原始作者”,曹雪芹只是在此基礎上“披閱增刪”而“寫定”。清代裕瑞《棗窗閒筆》中提出過此說,他認為:“聞舊有《風月寶鑑》一書,又名《石頭記》,不知為何人之筆。曹雪芹得之,以是書所傳述者與其家之事蹟略同,因借題發揮,將此部刪改至五次,愈出愈奇。”現當代以來,也有不少持此論者,戴不凡即為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原始作者”說的提出,對於圓滿解釋《紅樓夢》文本內部的複雜現象很有啟發,但論證過於簡單化,且過多地侷限於某位“原始作者”的探究,給人以否定曹雪芹“著作權”的印象。

據不完全統計,《紅樓夢》作者“新說”候選人目前已逾百位,④提出者各持所據,莫衷一是。然而論證曹雪芹系《紅樓夢》作者的結論已形成證據鏈,且引幾條這方面文獻:

清宗室文人永忠所作詩文稿本《延芬室集》內有《因墨香得觀小說吊雪芹三絕句》,其中一首這樣寫道:

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

永忠詩作於乾隆三十三年(1768),距曹雪芹去世未遠,可算“同時”之人。《延芬室集》中有《四松堂集序》一篇,《四松堂集》中亦有《延芬室觀畫冊,主人翌日有西山之遊二首》及墨翁叔之名,可知永忠、墨香、敦誠、敦敏皆為親友,其所記曹雪芹亦當實有其人,非“抄寫勤” ⑤諧音或子虛烏有也。

再看明義詩集《綠煙瑣窗集》20首題紅詩小序:

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之隨園故址。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餘見其鈔本焉。

明義約生於乾隆八年(1743),卒於嘉慶八年(1803)以後,《綠煙瑣窗集》是紅學最早的文獻之一,其成書之際很可能曹雪芹尚在世。敦敏有七律詩題為《芹圃曹君(霑)別來已一載餘矣。偶過明君琳養石軒,隔院聞高談聲,疑是曹君,急就相訪,驚喜意外,因呼酒話舊事,感成長句》,可知明琳是曹雪芹的朋友圈子中人,而明琳是明義的堂兄,據此推考曹雪芹與明義熟識的機會很大,才可能在世人很少知道《紅樓夢》的情況下先見其鈔本。

此外還有來自《紅樓夢》早期鈔本中的內證,脂批就直接指明瞭曹雪芹就是本書作者。針對第一回正文中“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這句話,甲戌本有如下批語:

若雲雪芹披閱增刪,然後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處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弊(蔽)了去,方是巨眼。

脂批還多次提及《紅樓夢》取材於曹家史實,亦可作旁證。由於脂批中透露了批者與作者及其家族的關係異常密切,同時熟知並部分地參與了《紅樓夢》的創作,因此可以說脂批是曹雪芹作為《紅樓夢》作者的最直接證據。

那些欲剝奪曹雪芹著作權的論者若想立新說,永忠、明義、脂批等文字就是最難逾越的障礙。應該說,相對其他百多位“新說”候選作者而言,將《紅樓夢》的著作權判歸給曹雪芹,是爭論最少因而也能為諸方所接受的一個比較靠譜的結論。

註釋

①參見一粟編《紅樓夢書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②參見任曉輝《衍聖公與紅樓夢的成書時間》,載《紅樓夢學刊》2019年第2期。

③參見《北方論叢》編輯部編 《紅樓夢著作權論爭集》,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④這百多位《紅樓夢》作者“新說”,除個別研究者出版過專著、在學術刊物上發出文章或觀點披露報端外,大部分見於網絡。

⑤參見杜世傑《紅樓夢考釋》,中國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

“癸酉本”《石頭記》辨偽


趙建忠(1963---),男,天津人,文學碩士,天津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紅樓夢學會副會長,主要從事《紅樓夢》及中國古代小說研究。出版有《紅樓夢續書考辨》等學術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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