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KTV

消失的KTV

來源:物質生活參考(ID:wzshck)

01.

上個週末,母上大人和閨蜜聚會。不消多問,又是去某家KTV。

這幾年,KTV已經成了她們的御用聚會場所。原因很簡單:放眼帝都,你幾乎找不到比KTV更划算的地方。

不問不知道,現在的KTV便宜得驚人。她們常光顧的那一家,從下午1點到晚上7點,唱6個小時,小包間80塊,中包間也才120——這還是週末的價錢。

在一線城市,可能再也沒有任何商業場所能讓你只花二三十塊錢,就能理直氣壯舒舒服服地呆上6個小時。

但即便如此,KTV的生意依然不怎麼紅火。而且來唱歌的人裡,十有八九是退休人士,見不到幾個年輕人。

仔細想想,確實如此。問問身邊的90後同事們,大家紛紛表示,已經記不太清上一次去KTV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再隨手搜了一下幾家知名KTV的名字,才愕然發現,從前那些知名連鎖KTV中,錢櫃在北京只剩下一家門店,樂聖、麥樂迪之類,也只有區區兩三家還在營業。

錢櫃的沒落,或許是KTV衰落最具標誌性的事件。須知在十來年前,朝外錢櫃是北京夜生活當之無愧的地標之一。

那時去樂聖、麥樂迪之類唱歌的,是一群人;去錢櫃唱歌的,是另一群人——俗稱為有錢人。

錢櫃的壕氣是全方位的:巨大的霓虹Logo、闊綽的大堂、舒適豪華的包廂、舞臺式的炫酷燈光,以及據說全北京最好的KTV音響,再加上免費的20多種冷飲熱飲、自助餐。

此外還有若干都市傳說,又在無形中為錢櫃增添了不少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色彩。據說那時常有人能在錢櫃偶遇王菲、那英、趙薇這樣的明星。他們都是這裡的常客。

當然,壕氣還體現在價格。兩三百一小時,比其他KTV都高出一截。即使放在今天,和各種夜生活消費相比,也都不算低。

窮學生時代,我們的根據地向來是中關村的麥樂迪。直到工作之後,我才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去錢櫃。

或許是錢櫃的音響確實高級,或許是環境和氣氛營造得好,又或許只是出於一種心理暗示,反正拿起麥克風,確實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覺得自己怎麼唱得這麼好,簡直下一秒就可以出道。

但在那時,錢櫃其實已經過了最鼎盛的時期。中高端消費群體在尋找新的夜生活方式,娛樂明星的名字也漸漸不再和它聯繫在一起。

不知不覺中,我們也越來越少光顧KTV。一方面,大家都忙於工作、有了家庭,再沒有那些無憂無慮隨便浪的好時光;另一方面,即便有時間,似乎也沒什麼興趣興師動眾地去唱歌。

在家裡看看劇刷刷抖音打打遊戲,出去玩也有酒吧、桌遊、轟趴館。KTV作為一種娛樂方式,過氣了。

朝外錢櫃是在2015年2月關閉的。在此之前,北京的首體店、雍和宮店已經相繼停業。在上海,錢櫃進軍內地的首家門店靜安店和最為知名的盧灣店,也都宣佈閉店。

那段時間,也是國內KTV的關店高峰期。萬達旗下的大歌星全國性關店,樂聖、麥樂迪、同一首歌等連鎖KTV也都在狂砍門店。

當年的我們恐怕都難以想象,到了今天,KTV幾乎都成了老年人的消費場。拿著保溫杯唱K不再是玩梗,而是當代KTV主流客戶的真實畫像。

如果為這個年代的KTV選一首代表金曲,大約該是一首《夕陽紅》。

02.

曾經年輕過的人,大約都有一些和KTV有關的故事。

其中一大主題,是失戀。

這是順理成章的選擇。畢竟流行歌曲永恆的主題就是愛來愛去,失戀了吼幾首傷心情歌,大不了再痛哭一場,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而不管是閨蜜還是哥們,朋友失戀陪唱K,無疑是一種堅貞友情的體現。

朋友一起唱歌,通常互相都是要手下留情的。意思是,有些高難度歌曲,興致來了,嘶吼個一兩首也就罷了,不可折磨大家耳朵過久;再熟或再不熟的人,唱歌時也不宜長時間霸佔麥克風。哪怕你唱功如歌神也不行,除非你買單。

但失戀的人完全不受這些潛規則約束。他/她有權力唱任何該唱不該唱的歌,想唱多久唱多久。而你不光要在必要時陪著一起唱,而且要學會從歌曲中解讀他/她的情緒。

就我觀察,失戀的男生喜歡唱張學友和陳奕迅,劉德華因為《男人哭吧不是罪》也總能擁有姓名。而女生偏愛林憶蓮和梁靜茹,我的N位失戀閨蜜,都至少唱過一遍《可惜不是你》。

消失的KTV

情緒發洩到一定程度,如果是失戀的是男生,通常就會有一位兄弟挺身而出,點一首《北京一夜》,通過一陣鬼哭狼嚎扭轉悲傷氣氛。女生則可以適當穿插孫燕姿和莫文蔚,或者乾脆劍走偏鋒,點一首周董的《算什麼男人》,進入喜聞樂見的激情怒罵前任環節。

不過,我人生中僅有的兩次通宵KTV的經歷,倒都和失戀無關。

一次是大學畢業前,一次是研究生畢業前。嘴上說的是“通宵算下來好便宜不唱白不唱”“沒通宵唱過K的青春不完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離別前的最後狂歡。

只有真正通宵唱過一次KTV,你才會認識到人類聲帶和體力的侷限性:再瘋狂的麥霸,從前一天晚上唱到第二日凌晨三四點,也基本燈枯油盡。

還記得一次通宵散場前,按慣例點了首經典閉幕曲《勁歌金曲》。結果七八號人個個有氣無力,根本撐不動一首十多分鐘的歌。

但即便唱不動了,也捨不得走。一方面是因為包夜的錢已經花了,另一方面,彼時已經依稀意識到這是青春最後的瘋狂,哪怕只是幾分鐘,也想盡量再多留片刻。

事實也確實如此。踏出校門之後,你幾乎很難再有如此純粹的呼朋喚友唱K的快樂。

當KTV成為一種社交應酬時,它就儼然變成了職場的延伸。你上班有多累,和領導同事一起唱K就有多累。

譬如我的一位前任領導,熱衷於唱KTV搞團建,規則是每人必須至少唱一首。一晚下來,他可以清楚地記得誰唱過而誰還沒唱,並精準地點名所有還沒上過臺的人。時間久了,我們也不得不服,秉承著早死早超生的原則,爭先恐後地先唱完事。

此時你必不可能像學生時代那樣隨意點歌隨意吼。KTV是一個如此複雜的社交場,作為新人,你須得察言觀色,找一首最安全的歌,既符合公司大部分人的審美,又要避免和人撞曲——要知道,搶了別人的拿手歌,仇恨值僅次於搶了他的業績。

當KTV成為社交場,戲精也就跟著誕生。道行淺的,心思只在出風頭上,不小心就落下個麥霸的惡名;道行深的,唱什麼歌、什麼時候唱都是學問,刷足存在感,深藏功與名。

一晚KTV看盡職場手段,精彩萬分,也索然無味。

03.

有人會把KTV的衰敗歸因於夜間2點後停止營業的規定、版權糾紛造成的歌曲大量下架、華語音樂的衰落、乃至對違法經營的打擊等等。但其實我們心知肚明:即使沒有這些問題,我們也早就失去了去KTV的興致。

我們對KTV的厭倦,大約是因為它作為娛樂和社交方式,在今天都顯得有些不尷不尬。

KTV看似是“眾樂樂”,其實本質上還是自嗨:最大的樂趣永遠來自手握麥克風時,而不是充當旁觀者。故而參與者也會默認遵循一種輪流享受的規則,維持大致的公平性。

然而這種輪流享受的規則,也讓它變成了一種低效的娛樂方式。特別是和一群半熟不熟的人一起唱K,一個晚上也許只能輪上兩三首。峰值體驗不過十幾分鍾,其餘時間都在當無所事事的陪客。

KTV也並不是一個適宜社交的空間:光線陰暗、空間封閉、聲音嘈雜,難以展開有效交流。早年間沒有移動互聯網,旁觀者還能捧捧場聊聊天。自從手機變得越來越好玩,就越來越難以避免出現一人獨唱、其他人玩手機的尷尬場面。

大約正是在KTV大規模撤店的2015年前後,一種新興設施開始在城市間興起:迷你KTV。

第一次在商場見到這種玻璃盒子式的迷你KTV亭時,我還感到一絲詫異:什麼人會來這兒消費?

直到和朋友們分享這種詫異時,我才更詫異地發現,她們之中的好幾位,已經悄咪咪地辦了會員卡。

朋友T小姐表示,辦卡雖然有點衝動消費,但她還真的去過好幾次。特別是工作壓力大的時候,找個迷你KTV發洩一通,反正只有一臺機器一個人,沒有社交壓力,不用顧及面子,唱得賊過癮。

L小姐則說,她本來就喜歡唱K。從前,去KTV唱歌對她來說是一件頗有儀式感的事情,要提前準備,至少學兩首新歌才能出門。現在有了迷你KTV,可以盡情當麥霸,還能錄歌、打分,自己一個人玩得也開心。

這大概可以證明,這個時代的人們,可能不再有精力呼朋引伴去KTV,但我們依然想唱歌,哪怕只是為了純粹的自娛自樂。

時光回溯到上世紀70年代,當商人兼樂手井上大佑用一臺汽車音響、一個投幣盒和一隻小型擴音器組裝成世界上第一臺KTV設備時,只是想為那些跟不上拍子的唱歌愛好者提供伴奏。他從未想過這項發明會走出神戶市。

但事實證明,當潘多拉的魔盒打開,沒有人能阻止人類想放聲唱歌的慾望。它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本能,一種無法替代的快樂。

來吧,在KTV徹底衰落之前,再約一回不醉不歸的唱K。一首敬青春,一首敬故人。

[1] 費麗婷、宣海倫:《錢櫃是如何倒掉的?》,好奇心日報2015年2月5日

[2] 曹徙南:《KTV快消失了,你們還唱歌嗎?》,新週刊公眾號2018年11月29日

[3] 韓依民:《解密迷你KTV:兩平米的圈地爭奪戰》,騰訊科技2017年4月17日

[4] David Mc Neill, "The Man Who Taught the World to Sing", Independent, 24-5-2006

頭圖購自視覺中國,其餘為視頻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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