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邻居敲了半天的门
又敲了半天的窗户
还是没有动静
就打了11O
警察开车来了
用胳膊肘子砸碎门玻璃
筋了筋鼻子说
完了完了
这个家里的老太太
肯定是被煤气给熏死了
躺在炕上的
手脚都凉哇哇的老人
就是我的妈呀
正好是她的坎儿
那年整整73岁
当时啥事都不知道了
炕上地下吐得一塌糊涂
给她翻了一下身
听她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
也许还有救
是呀是呀
小鬼已经把她带到了奈何桥
可她倒好
来了个华丽转身
一个冷不防就跑回来了
【二】
老妈后来对我说
大儿子呀
老话说的73，84
阎王爷不叫自己去
那就是瞎扯呀
啥好地方吗
谁爱去谁就去吧
反正我还没活够呢
就是他阎王爷
再打发小鬼儿来叫我
我还得看看
能不能舍得孙男娣女呢
老妈还说
我当年纯属是捡了
一条小命啊
出生时还没有一只猫大呢
我爷爷斜了一眼
就蹦着高儿地骂呀
说我长得像个毛猴子
是个赔钱货和要债的鬼
让我妈拿块破布
卷巴卷巴
把我塞到柜子底下*
等到没了气儿
再往房后的大甸子上
撇了喂狼
【三】
爷爷就是家里的皇帝
我的妈在生我的第三天
真就把我包起来
塞到了柜子的下边
完了之后
她用嘴里的热气
把手指头呵了好半天
下地做饭去了
那可是数九寒天啊
在1935年
在辽宁，在凤城
汤旺河里的水都冻成冰了
大儿子，我就是命硬啊
等一大家人坐在炕上
吱溜吱溜地
把一大盆小馇子稀粥
全都喝完了
我妈把我从柜子底下
扯了出来
看见我的脸
冻得紫赖号青的
可那对小眼睛瞪瞪着
还没死透呢
我爷爷咳嗽了一声
她吓得一哆嗦
赶忙又把我塞了回去
【四】
我有一个老姑
那年才有七八岁吧
心疼我呀
就把我扯了出来
她把盆里的粥底子
哗啦哗啦地
刮出了有小半碗
用勺子喂我
才出生3天的我呀
一下就机灵了
吃得小嘴儿吧嗒吧嗒的
我爷爷又咳嗽
我老姑说咳什么咳
好歹这也是条命
我的老姑还有老姑父
好人不长寿
他们都没活过我呀
都是在55岁的时候就死了
当年她偷偷地喂我
把我喂成了一只不死鸟
也没让我的爷爷
天良丧尽
过几年又有两个妹妹
哇哇地出生了
我爷爷的脸
真的变成一只鞋拔子
看谁都不顺眼
见谁骂谁
就是出去看纸牌*
家里才能消停片刻
从小到大呀
我都是家里一个多余的人
说我长得歪瓜咧枣
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姥姥不疼舅舅也不爱啊
【五】
我有一个亲老叔
结婚好多年没有孩子
就想把我背回去当女儿
记得我爸说
领走领走快领走
就像养个小狗小猫的
别把她饿死就行
那年我才5岁呀
是第一次扒在大人的背上
搂着大人的脖子
乐得我像骑大马似的
两条小腿
蹬来蹬去的
我老婶嫌我长得难看
都不让我叫她妈妈
还指着鼻子
骂我是什么海兰棒子*
连饭都不给我吃
一顿不给，两顿还不给
我老叔实在看不下去
就给我拿了一双筷子
我这个老婶呀
上去两巴掌
一巴掌打掉了那双筷子
另一巴掌
把我从炕的这头
搧到了炕的那头
【六】
大儿子，我不敢哭的
知道一哭更要挨打
另外呢，一天没吃饭了
就是想哭
我也没有力气吧
哎呀，谢天谢地
又是我的老姑
我的大救星
就在那个节股眼儿来了
她指着我老婶的鼻子
跺着脚地骂
专挑难听的骂
骂得棚上的灰嘟噜
忽忽地往下掉哇
我老婶回了一句嘴
才10几岁的她呀
就去了外屋地
去抱那块压酸菜缸的
大石头
呵呵，没抱起来呀
要是能抱起来
她准会把我老叔家的饭锅
咔嚓一下就给砸了
我不到6岁的那年
就给本村的两个小地主
放猪去了
大大小小的猪
能有个五六头吧
外加一根棍子
就是童年的全部记忆
【七】
放猪只是管吃饭
没有工钱的
一碗苞米馇子粥
一块罗卜咸菜
在锅台前边那么一蹲
头不抬眼不睁地
吃呀吃呀吃
我的大儿子
有饭吃的日子那就是
太阳从东边出来的
好日子啊
就是天塌地陷了
都不关我的事儿
有一回在大野地里
遇到了狼
隔着好几丈远
就把我吓哭了
猪也被吓得嗷嗷直叫
直往树棵子里钻
我想跑可这两条腿呀
就是直突突
抬都抬不起来了
那只狼真好啊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
天底下还有
那么好的狼啊
它盯盯地瞅了我几眼
低着头就往远处走了
它不想吃我
它也许知道吧
我被它吃的时候
一定会很疼很疼的
要是它吃了我的猪呢
等我回去的时候
也会被地主打得
很疼很疼的
大儿子呀
我的命是不是太硬了
硬得像一块大铁砣子
就是阎王爷拿去
都怕砸了脚啊
我说，老妈呀
你命那么硬
可你的心咋就那么软呢
有人总结了
说每个人在小的时候
要是没有被爱过
在成人之后吧
他就很可能不会去爱
身边的每一个人
【八】
我老妈说有啊
有啊
有我老姑爱着我呀
我念的这两年半的书
就是她给我争取来的呀
在那会儿
我老妈得了病
想下地
自己连个鞋都穿不上脚了
当时姐姐还有妹妹
都上民国的小学了
就让我，放下赶猪的棍子
回来给一大家子的人
做饭吃
我老姑我的亲妈呀
在她要出嫁的
前几天吧
她把身子往门前那么一横
对我爸爸说
凤兰子不是你的姑娘吗
要想上学
就让她姐妹三个一起上吧
要是不让她上
有一头算一头的
都他妈地给我
待在这个鳖窝里
谁也别想出去
大儿子
你老妈我还是被人
给爱过的啊
那年接到我老姑的死信儿
我哭得都要抽了
可等你姥爷我的老爸
知道他死的时候
我一滴哒眼泪
都没掉啊
【九】
哦，我的命杠杠硬的
老妈呀
给一点阳光就灿烂
那不就是在比喻您吗
可是啊可是
世界上能有几个
苦命的人
在自已最艰难的时候
能碰到像您老姑那样的
大救星呢
各位亲，让我们在
被阳光沐浴的时候
也去做别人的阳光吧
哪怕只有一缕缕
那也是生命的能量啊
凡是被阳光照耀过的人
终其一生
都会有温度
我老妈总说，自己小时是因为长得太丑，所以才不受家人待见的。各位亲，这张老照片是1966年拍的，也没化妆也没p图。你们看看，我老妈长得不算丑吧？如果真的不丑，那就是被我老爸的爱情给滋润的吧。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他们吵架。片片中的大男孩是我啦。
*早先年，东北的柜子，都是摆放在木架子上的。距离炕面有20厘米的间隙。
*海兰棒子，音译。是当地一句最狠的骂人话。
*纸牌，是和扑克差不多的一种娱乐用品。据我老妈说，她的妈妈都是爷爷玩纸牌给儿子赢来的。
【作者简介】石长文，50后。黑龙江省林口县人。当过工人和专业编剧。上世纪90年代初南下经商。现居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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